陆正衍没了心思参观,午饭一口也没吃,整个下午都在李舒雪的狭窄的工位上坐着,看她忙前忙后,这组织本来就不大,不久他的名字就传了个遍,一直传到从公司宣讲赶回来的李霞的耳朵里。
    趁着李舒雪不在近旁,她诡异地打量他:“陆先生A市来的?”
    “是。”
    她咧嘴大笑,“哦……你就是工地上死了的前夫吧……舒雪在A市的前夫。”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她当时说的我都信了哈哈……那你忙,多看看,随时欢迎陆先生了解基层公益项目。”
    陆正衍捏着一根塑料的笔,满头雾水,脸色发青。李霞满脸笑意走开,遥遥望见李舒雪在和他们的律师小王凑到一块儿看一份资料,再回身,陆正衍也望着那个方向,眉间竖起提防的姿态,她用文件敲敲鼻子,抿着嘴巴往左挪让出位置,让陆正衍不至于歪着身子奔着脑袋看。
    李舒雪沉溺于和旁人的对话,没有注意到她座位上的病人,或者说更想精神病人的人,正把她的笔给捏碎了。
    说不好是不是因为情绪不出可发,陆正衍也惊奇自己会做出这种事,很无趣,很没有道理,他把烂掉的笔扔掉,起身起洗手上的墨水,在厕所使劲儿地搓洗自己的手掌,从外面的拐角传来李舒雪的呼唤声,他定了定,继续开大水龙头冲洗,那墨迹不易清洗,他半个手掌都泛着灰黑色。
    出来的时候,他垂着滴水的手,看着她的脸,曲了曲手指:“回家了?”
    李舒雪想起李霞的打趣,嘴角深陷进脸颊,无奈:“先接小高,一起回去。”她拿出两张手帕纸给他,“擦擦吧,以后别动我的东西,好不好?”
    他捏着纸,忆起李舒雪用他的钢笔干过的事情,陈年旧事了,可那种冲动澎湃地捶打他的胸口,他加快了呼吸,手掌团着纸巾,“走了……”
    他大步走在前面,努力回忆着那段视频去了哪里,他忌讳李舒雪的那段日子,他不允许自己回看那些赤裸裸的热望,视频也许还静静躺在他的手机里,也许已经彻底不见了,那将是遗憾。
    他往下走着,眉头越蹙越深,走到最后一个台阶,他突然转过身,李舒雪紧跟在他身后,险些贴到他身上去,她顿住脚,瞪大眼睛:“干什么?”
    他自然地揽住她的腰身,闭上眼睛,“别动,行不行。”
    李舒雪胆寒,仰头往上看,她最后锁的门,这里已经没有人能救她。她推了推陆正衍的肩膀,“别这样……陆正衍,别碰我……”
    他任性地把侧颊贴到她脸上,低低道:“为什么不能碰,我不是你死了的前夫吗,你对我怎么没有一丁点的怀念……”
    “你跟别人说,我们在A城结过婚,但是你告诉我,我们关系不好,你说我到底该信哪个……”
    李舒雪歪着身子,后背靠到栏杆上去,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着了魔,她不敢惹他,布包掉到地上,她挪动身子,大腿意外碰到什么异物,她呼吸暂停,脑子空了几秒,缓过神来才知道陆正衍忽然又发什么疯。
    他无非就是想做了,还跟她说那么多歪理,失了忆,没了以前的嚣张粗暴,改成了弯弯绕。她白着脸仰起脖颈,男性的炙热呼吸不断拂过她颈部的皮肤,异性的拥抱和亲呢让她感到恐惧,尤其对方是陆正衍,是她恐惧的原点,她完全僵死在他怀里。
    “你想做,是不是……?”
    陆正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仅仅是抱着她,期待她的反应。李舒雪用小逼抵着他的胸膛,歪着脸沉默,她的呼吸小心翼翼的,微弱得像风吹起的柳絮,她没有大声反抗,可在无声地打他的脸,热血沸腾的胸口渐渐变凉,陆正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之间没了任何爱欲的火花,李舒雪成了一滩一眼望不到底的死水,他执意靠近,只能被淹死。
    阴茎的勃起被情绪强行压制住,陆正衍不再执着于抱着她的身体,松开双臂,把李舒雪偏过一边去的脸扶正,拇指留恋地抚过她的眼尾窝,那里曾经有一颗美丽的痣,现在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坑,一个他似乎怎么都填不满的坑。
    “你别怕我。”他用洗不干净的手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李舒雪,你可以说我死了,说我们没结过婚,没相爱过,但别怕我。”
    李舒雪仿佛虎口逃生,依然面部紧绷,他捡起她的布袋子,望着地板,“走吧。”
    陆正衍像变了一个人,李舒雪一边走着,一边悄悄观察着他,明明还是同样的身体,表情和神态却大为不同了,他现在会默默地忍受她的拒绝,会说他以前从来不说的话,像头丢了骄傲面孔的狮子,李舒雪不知道她还应不应该那么害怕他,刚才他放过了自己,转头又是低微失落的神态,她不得不为此陷入了沉思。
    失了忆的陆正衍,到底还是不是陆正衍。他当然还保留着他的一些脾气,但又是绝不是完完全全地保留。
    李舒雪把这一切变化归功于他的失忆,这些天每当她情绪爆发揭发他以前的恶行把他赶走,她都会面对一张茫然而愤怒的脸,陆正衍像被人安了罪大恶极的罪名,他抗议着,委屈着,恼怒着,表现出一种令人近乎同情的状态。
    她愈发无可奈何,愈发渴望把他相对和平地送走,然后再也不要见面。
    晚上睡觉前陆正衍忙前忙后,把她屋里的垃圾都拿出去扔了,又在客厅里坐,一抬头,电视在放电影,正播到李舒雪演的片子,半年前院线上映的时候他去捧过场,不知道她自己看过没有。悲情的画面忽然一闪,李舒雪站到他面前关了电视,有些局促,“不早了……”
    “刚刚电视里的人是你。”
    “不是我,你看错了……”李舒雪快速道:“不早了。”
    陆正衍向阳台走去,她叫住他,“怎么不睡小高房间了?”
    “我想睡你房间。”他抚着残败的石榴树,气馁了,“可是你害怕,不答应……我坐一会儿,睡客厅。”
    李舒雪默许,听见陆望舒咿咿呀呀的叫声赶忙回了房间,一整天没怎么见到父母,她黏人得很,要趴到李舒雪胸口才肯安静。她轻柔地抚她的身子,嗅着幼孩身上好闻的奶香,心渐渐安静。
    她总能找到机会把陆正衍送回去的,可是陆望舒一离开,她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她的女儿,会叫妈妈了的乖女儿,也许再分别就是一辈子。
    陆望舒。
    她不知道陆正衍取名字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忘了连殊小姐了。无论如何,值得高兴的是,他失忆以后再也没叫过她“小舒”,那个称呼令她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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