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看的。”
    “刚在夜市就注意到你这腿了,怎么会烂成这样?我给你的药膏你没用吗?”
    “我去看医生了,医生给我开了药膏。”
    言下之意,我没必要用你的。
    他不屑道:“你说人民医院那个皮肤科的秃头吗?他给哪种皮肤病开的都是同一种药膏,我买的那个才是真的有用的。”
    远处的电风扇维持着出厂设定,自动摇着脑袋,从左边转到右边,燥热的空气随着这股风掀动白色纱窗。
    康盂树抬头的姿势,正好看见窗纱下若隐若现的彩虹,以及靠在彩虹旁,脸色微微窘迫的黎青梦。
    她的手指抠着旁边的墙壁,他的手里,还能感觉到软软的腿肉在轻微抽动。
    这副姿态,好像他欺负了她欺负得多狠似的。
    明明他是在关心她。
    那要不要真的欺负一下?粗暴的,不受控制的。
    这个念头吹得他背上的汗疯狂往外冒,理智正在蒸发。
    他蓦然松了手,慢慢起身。
    黎青梦并没有因为他的松手而放松,这就像你以为游戏已经到此结束,按下exit,但其实,这只是saved,你知道他按下的是存档,接下的可能就是乱来。
    风扇从右边又开始转向左边,风溜走了,这方停滞的空气更加闷热。于是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山茶花的香味,还有一种神经末梢像根引线即将被点燃的硝烟味。
    眼球随着他的动势跟着一点点上移,目睹着他动作迟缓地起身,手伸向窗台,似乎是想借力起来,却形成将她圈拢的姿势。
    她被单手围攻,他撑出来的手臂有蔓延的经络,似即将炸开的引线。
    咫尺却一直悬而未碰的脚尖,终于因为这微妙的挪动,砰,撞上。
    烟花烧起来了。
    第24章
    脚尖撞上的那一刻,死寂的连呼吸声都不存在的房间里,动车从高架上呼啸而过,轰响振聋发聩。
    像是什么游戏提示,按着大喇叭说,这次游戏其实根本没有存档键,请谨慎动作。
    康盂树猛然抽回手,摸上自己的后脖,整个人姿势扭曲地别开一步。
    他慌乱地说:“……手有点酸。”
    她不知所措地嗯了一声:“……辛苦你了。”
    “多大点事,走了。”
    他仓促转身,离开前还被门口的椅子腿绊了一跤。
    客厅里传来踉跄的脚步声,椅子腿和地面尖利的摩擦,然后是大门关上的动静,不大的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风扇叶依旧呼呼地响。
    黎青梦仍怔忪地背靠着窗棱,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刚才的动作。
    他的起身,他的靠近。
    以及,再接近一步,就如同他们相贴的脚尖一样,即将贴上的嘴唇。
    宛如逢魔时刻,灵魂出窍,一切都差点乱了套。
    她后知后觉地开始庆幸那辆讨厌的动车,总是扰人好梦,这一回也同样扰乱了“好梦”,但严格意义上,这是一次冲动的“春梦”。如果不打断……
    黎青梦晃着脑袋走到风扇前,席地坐下,闭上眼睛,满身的燥热终于在冷风下逐渐平息。
    *
    黎朔的情况慢慢好转,医生说再过阵子观察一下,如果稳定下来就可以出院。
    这是几个月来唯一的一桩好消息。
    黎青梦去沉船教画的路上都止不住笑,结果一到沉船,发现康嘉年也一脸笑眯眯的。
    她忍不住问:“你也收到什么好消息了?”
    康嘉年没错过她话中的“也”字。
    “姐姐也是吗?”
    “嗯,一个很好的消息。”
    “那真是好事成双。”康嘉年嬉笑,“我这次期末考年级第十。”
    黎青梦暗叹:“可以啊,小学霸。”
    “嘿嘿,所以才去了vr馆,爸妈请的客,我哥还蹭我的光呢。”
    黎青梦听到康盂树的名字,表情变得不太自然,含糊地扯开话题:“那你们现在是放暑假了吧?可以趁暑假多练练画。”
    说到这一茬,她忍不住联想起了记忆里的上个暑假,是她正认为自己的人生充满无限可能,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从美院毕业,拿到国外拔尖艺术学府的offer。整日像只花蝴蝶那样流连在各种局中,朋友们美名其曰为她道别设宴,现在想想,其实她只是一个为众人寻欢作乐买单的冤大头。
    然而,当时黎朔已经出事,但他还硬扛着不让她知道。
    因此她得知后就格外愧疚,不敢想象黎朔独自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而自己还没心没肺地往外撒钱。
    所以她也“一报还一报”,自作主张背着他没有登上那辆飞往佛罗伦萨的飞机。
    她决心要陪爸爸度过难关,不屑独自逃生。
    纵然,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会梦见自己登上了那辆飞机。
    它载着她去到了梦想之地,她会在佛罗伦萨下午两点古老的街头游走,随意支个画板写生,广场有鸽子,路人经过时会随手撒一些面包屑,满地的白鸽便扑簌簌乱飞,飞上教堂的穹顶,天空湛蓝。
    醒来后胸口总是盈满着一股空荡荡的失落,她翻着手机上那些曾经因为做留学功课存下来的照片,会下意识地念着firenze,佛罗伦萨的意大利语,读音很接近翡冷翠。
    比起佛罗伦萨,她更喜欢用翡冷翠称呼它,显得更贴近这座鲜花之城。
    而且翡冷翠听起来,有一种水晶般的脆弱华美。总让她联想到一场流光四溢的幻梦。
    对如今的她而言,也确实是幻梦。
    她短暂的走神,完全没注意康嘉年又说了什么。直到他伸出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黎青梦恍然地开口:“嗯,怎么了?”
    “姐姐你还没说你发生了什么好事呢!”
    “哦……”她笑了笑,“我爸快出院了。“
    康嘉年一脸意外。
    黎青梦才反应过来,康盂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一脸懊恼道:“啊,是什么病呀?”
    “肝癌。”
    随即,康嘉年一脸震惊。
    黎青梦平静道:“不用这个表情,已经做完手术,快康复了。”
    他大松口气:“……那就好!是在人民医院住院吗?我改天去探病!”
    “可以啊,但那你得抓紧了。”
    看黎青梦还有心情开玩笑,康嘉年也表情一松。
    “对啦,我打算叫一帮同学来家里看露天电影,算是庆祝啦,姐姐你也来吧,我们一起庆祝叔叔康复。”
    “露天电影?”
    这还真在她的体验盲区里。从前家里设有那种小的家庭影院,她连外面的电影院都很少去。
    “我哥去年从外面搞了一台二手的投影仪,可以在天台的墙上放。效果可好了!”康嘉年大力推销,“到时候我们再在阳台上烧烤,一边吃一边看。”
    提到康盂树,黎青梦内心一跳。
    她下意识摇头:“……不用,我……可能到时候没空。”
    “我还没说什么时间呢?”
    黎青梦抿唇:“是吗,那我听岔了。”
    “姐姐什么时候有空?我按照你的时间来安排!”
    见推脱不下,她也不想拂他好意,况且是大家一起看电影,不是两人单独相处……应该没关系吧。
    她迟疑地开口:“后天可以。”
    “好,那就这么定了!”
    康嘉年兴高采烈地拍板。
    回去后,康嘉年迫不及待地去拍康盂树的房门,让他把那台投影仪翻出来。
    上一次拿出来还是去年夏天,这都搁一年了,哪还记得放哪儿。
    “你又要组织那破观影会啊……”康盂树头疼道,“自己找吧。”
    他甩手坐回沙发,事不关己地继续低头看手机。
    康嘉年无语地探头一看,他正在网上跟人激情斗地主。
    “哥,你别玩了,帮我来找一下啊。”
    康盂树恍若未闻,看见对面往他头像上砸水桶,妈的顿时火起,迅雷不及掩耳地开始向对面反扔水桶,扔鸡蛋,扔番茄,扔砖头,挤得满屏都是。
    好好的一个休闲卡牌游戏,愣是被他玩成了射击。
    “……”康嘉年见他不理,决定使出杀手锏,“哦对了,这次我还邀请了青梦姐。”
    康盂树手一抖,把刚要扔出去的砖头点成了玫瑰花。
    “……靠!”
    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扔。
    康嘉年嘻嘻道:“这次放个什么电影好呢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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