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陆别尘用轻松平静的语气打断她,“在这儿等一等,嗯?”说着把她身上的毯子拉起来一些,将她的头也裹住了。
    顾慎如整个人缩在毯子里,保持着一个十分安全的姿势,就这样看到陆别尘转身径直走向孟廷的病房。到门口时,他放下卷起的衬衫衣袖,并扣好了袖扣。
    顾慎如感觉有点紧张,抓紧了轮椅扶手,伸着脖子悄悄往病房里看。
    房间中,孟廷躺在床上一边输液一边面露焦急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吴教练,而吴教练正不知跟谁通电话,似乎在打听顾慎如的下落。陆别尘将房门敲响的时候,两人同时惊了一下。
    “你怎么还敢回来?”看清来的是陆别尘,孟廷立刻变了脸,“顾慎如呢?你又把她弄哪儿去了?”
    “她就在外面,不用急。”陆别尘平静作答,面容沉冷。
    “你叫她进来!”孟廷手一挥,“快点!”
    “抱歉,她暂时不想见您。”陆别尘神色不变,笔直地立在床侧,垂眼俯视着孟廷,“她想回雪城,我来替她跟您说一声。”
    “什么?”孟廷的眉心一下子拧紧,“她那个样子怎么回雪城?你少开玩笑,叫她给我马上进来!”
    “不行。”陆别尘浅浅一摇头。“我说了,她暂时不想见您。但您可以放心,来回路上我都会照顾好她。”
    “什么意思,是你要带她走?”这一次,孟廷彻底控制不住情绪,猛地坐直,“林尘,你离我女儿远点,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她越说越激动,不管不顾地朝陆别尘扬起正在打吊针的那只手。
    旁边刚撂下电话的吴教练见状吓了一跳,慌忙上来阻止,但是陆别尘先他一步按住了孟廷的手腕。
    “阿姨。”他将孟廷的手腕压在床沿上,微微俯身,直直看进她的眼睛,“我不知道您之前跟她说过什么,但是就在二十分钟前,顾慎如做了一件会伤害自己的事。您差一点就没女儿了,我猜那并不会是您想要的结果。”
    他的语气并不重,声音也压得很低,但就这么一句话让孟廷一瞬间哑住,脸色发青。
    “你、你少胡说!你怎么敢这样说话?”短促地吸了口气,她才又开口,然而愤怒的嗓音难以掩饰地有点发颤。
    陆别尘在沉默中与她对视,神色冷得像一片冰湖。
    最终是孟廷身旁的吴教练上前打破了僵持,拍着陆别尘的肩膀紧张追问:“小伙子你快好好说话,露露那丫头怎么了,她干什么了?”
    “她很累,需要休息。”陆别尘收回目光,淡淡扫了吴教练一眼。他的语调仍然沉稳,没有侵略性,但一字一句间隐隐透出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你胡扯什么!”不等吴教授说话,病床上的孟廷又一次爆发,狠狠瞪着陆别尘,“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替我女儿做决定!”
    “您误会了。我不能替她做决定,没有人能,也包括您。她是自由的。”陆别尘将目光重新迎过去,仍然平静,仍然坚定。
    至于他自己,他什么东西也不算,但是他希望那个女孩可以长命百岁,开心快乐,别的不重要。
    孟廷更加愤怒了,还想说些什么,被一旁的吴教练压住肩膀,劝住。
    陆别尘也没再多说,转身从床头柜的抽纸盒中随手抽出一张纸,找了笔在上面写下一串手机号码,然后折好放在床头。
    “有什么不放心,随时打给我。”
    走前,他抬手把孟廷的点滴滴速稍微调慢了一些,冷冷道了声“阿姨,保重”。
    作者有话说:
    今日开始加更啦,阿如和尘仔也即将重回故地,重见初心。
    人生即归途,彼此是故乡。
    ---thankyou---
    第36章
    陆别尘转身走时, 孟廷与吴教练都将视线投向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各有各的复杂。
    “他,真是那个林尘?”最后又是吴教练先开口打破沉默。他一边说话一边来回呷着保温杯里的茶, 显得有点坐立难安。
    孟廷不回话,沉闷地“嗯”了一声。
    “啧,那小子啊。”吴教练给茶杯续上开水, 突然用舌头一顶腮帮, 唏嘘一笑, “现在想想挺过意不去的。我好像记着那时候, 他母亲已经病得挺重的是吧……”说着抬手撸了一把光头。
    他在说的是八年前那个时候。
    顾慎如不会知道,在“跳楼”事件的第二天, 当她躲在医院阳台上支离破碎地给林尘打那最后一通电话的时候, 那个少年就在楼下。当时她要是把头往外探探, 说不定就能看见他。
    可惜她没有。
    住在楼下病房的孟廷先发现了林尘, 立刻让吴教练出去把他拦住了。在孟廷的眼里他是差点就毁掉自己女儿一辈子的人, 当然说什么也不会让顾慎如再见到他。
    所以那一天, 吴教练把林尘堵在过道里, 好话歹话、轻话重话全都说了一遍,一直说到顾慎如把电话打到林尘的手机上。
    当时吴教练用一根食指顶着林尘的喉咙,逼他把话有多狠说多狠。就是在那个时候,林尘在电话里跟顾慎如说了那句“以后不要再见面”。
    一开始吴教练很满意,认为是自己的胁迫起了作用, 但很快又发现没那么简单。
    “你知道当时那小子跟我说什么来着?”坐在孟廷的病床前,吴教练从闪现的记忆里回过神,语气中带出一股久远的不可思议。
    “‘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怕你, 是不想她因我而后悔, 毕竟, 她还只是个小朋友’。他这么说。”吴教练一边说着,一边给保温杯续上开水,“我当时还以为是小毛孩死要面子呢,结果——”
    “你快别说了!”孟廷突然一声叹息打断他。
    “不,不,你听我说完。他还说了一句话,我一直没忘。”然而吴教练又撸一把光头,似乎是突然回忆起越来越多的细节,一时停不下来,“那时候我不是教育他么,我说哎呀,你们这个年纪谈这些都是一时冲动,可那小子……”说到这吴教练稍微一停,从保温杯口腾腾的热气中抬起头。
    “他说‘可以是一时冲动,也可以是一生冲动’。”
    一生冲动。
    病床上的孟廷听着,沉沉地闭上眼睛。
    一旁的吴教练又露出那种唏嘘的笑容,“你说,如果咱们年轻的时候也……”
    .
    病房外,顾慎如离得远,听不见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只是在看见陆别尘替孟廷调整点滴滴速的时候,她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莫名很紧张。
    很快陆别尘从病房出来,神态如常地冲她笑了笑:“我跟阿姨说好了,咱们回雪城。”他说着弯腰打开她轮椅的定位锁。
    “你跟我妈说什么了?”看见他笑,顾慎如放松了点,但还是忍不住问。
    “该说的都说了。”陆别尘推着轮椅往墙边靠了靠,给一位推着吊瓶路过的老人让路,然后又隔着小毯子拍拍她的头,“你妈妈毕竟是你妈妈,不用这么害怕。”
    感觉到头顶传来轻微的压力,顾慎如缩缩脖子,心里那点小紧张彻底消失了。
    从医院大楼出来,周围气温一下高了,六月的风温温钝钝,吹得绿化带扑簌响。
    顾慎如把身上的毯子拉下来像浴巾一样围着,只遮住身上扯破的表演服。陆别尘问她是想今晚就出发还是等到明早,她想了几秒,说现在就走。
    他说好。
    不过虽说是即刻上路,毕竟长途旅行,有些准备工作还是一定要做的,比如至少先回家换个没破的衣服。
    顾慎如始终有点懵懵的,分不清这一晚上的种种意外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幻觉,直到回到和孟廷居住的那个家里,整个人才终于稍微有点落地的感觉。
    家里餐厅的灯还开着,餐桌上摆着孟廷给她做好的晚饭:鸡胸肉、西蓝花和糙米饭,非常标准的运动餐。另一边客厅里,她的奖牌墙仍然散发着金属的光芒。
    陆别尘一手拎着她的轮椅,一手扶她进门,脚步在那面奖牌墙前停留了片刻。那面墙现在已经显得很拥挤了,只剩下中间一个空位。
    顾慎如别扭地扯了他一下,让他别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喜欢像小时候那样炫耀她的奖牌和奖杯,即便现在嵌在那面墙上的内容物比以前多十倍不止。
    她回到房间换了衣服,看着脱下来的已经残破的黑色闪钻考斯腾发了一会儿愣。这东西是有价难求的私人订制,等了半年才拿到手,可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最终她把它扔在床上,然后找了个包简单收拾了几件出门穿的衣服。
    收妥时,她一抬眼瞥见外面餐厅里,陆别尘不知从哪儿找到了她家的保鲜盒,正在把桌上的饭菜打包。
    “阿姨要住院一周,饭给你带着路上吃,别浪费。”见她从房间出来,他笑了笑,说话间把桌上的盘子一个一个腾空之后落成一摞,然后拿去厨房洗了。
    他个子很高,洗碗的时候微微弓着背。
    他的动作太平淡太自然,以至于顾慎如都忘了不好意思,忘了现在的他和自己已经不是那么熟的人。
    她想起雪城,那个日光清朗的夏天,他在陪她练口语的时候就常常像这样弓着背站在桌边,替她将所有资料一点一点整理好。
    微微弓曲的,平而宽的肩和背。
    顾慎如突然有种丢了重要物品,急着去找的那种迫切心情,恨不得立刻回到雪城。于是她靠在厨房门口,忍不住催陆别尘:“碗扔那就行了,我们快走吧。”
    “好,很快。”陆别尘侧头看着她笑了笑,但也没有立即停手,而是加快了速度。
    最后,他还是洗完了所有碗盘,把它们放到沥水架上用餐布盖住,然后把打包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分钟,期间在顾慎如的指示下找了保温包。饭热好放进包里之后,他又关了全屋的闲置电源,顺手收拾了厨余垃圾。
    当然,他做完这些的总共也没花几分钟,否则顾慎如一定会不耐烦。
    出门前,陆别尘问顾慎如还有别有什么要带,她想了想,回房间从床边那一大堆玩偶里抱出几只杰瑞蓝皮鼠什么的带上了。
    到最后,他们又因为轮椅的问题磨蹭了一会儿。顾慎如讨厌轮椅不肯坐,从床底深处翻出一根拐杖拄着。陆别尘也没多说,只是腾出一手来扶着她。
    这样一来,顾慎如就发现她的拐杖有点多余,因为每到跨大步的地方陆别尘都会把她直接给拎起来。
    电梯,飞进去,台阶,飞下来,好似有轻功。刚开始她有点别扭,可到后来居然有点玩上瘾的感觉。
    重新坐上那辆半旧的黑色大众,顾慎如把她的毛绒玩偶们放在中控台下面,摆成一排。
    “你别忘了给它们系好安全带。”陆别尘看见,笑了笑。
    顾慎如嘴唇一勾也笑了。这是她今晚以来第一次笑。
    第二站,他们去了陆别尘工作的医院,因为他需要请假和交接病人。
    坐在车里在等他的时候,顾慎如嫌风大,把车窗关紧。透过暗色的窗望着夜幕下的急诊大楼,她想起之前阑尾炎的时候也跟今天一样,天黑黑的头晕晕的,一抬头就见到一个不可能的人。
    当看到陆别尘从楼里出来,她心里仍然有这种感觉一闪而过。
    陆别尘回来时身后跟出来一个人,一边一路小跑叫着“陆医生”,一边递出来一个袋子。
    顾慎如一眼就把这人认出来了,是那个让她印象深刻的“烧麦无糯米”护士。她还欠这位护士小姐两个签名口罩。
    对方也看到她在车上,用一种在她看来很奇怪的表情冲她打了声招呼。
    顾慎如心里一阵异样,低下头假装没看到。
    “一起拼饭的同事。”护士走后,陆别尘回到车上,顺手将刚才护士给的小袋子放进她手里。
    “啊?”顾慎如一愣,反应过来,“我又没问。”
    “嗯,是我想告诉你。”陆别尘带笑看了她一眼。
    “……哦。”顾慎如没再多说,只是默默把刚才关好的车窗摇下来,因为觉得热。
    最后一站他们去了陆别尘的公寓。陆别尘上楼一趟,很快便拎了个不大的行李包回到车里。顾慎如发现他新换了一件黑色衬衫,胸前的口袋鼓鼓的,一动一动。
    “给。”不等她问,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灰耗子递给她,“路远,它陪你玩。”
    顾慎如伸手接过来,眼睛不自觉一亮。那是上次在他家见过的那只肥老鼠,金牌的第六代子孙。她想起这只小耗子现在也有名字了,是她给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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