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不是想帮什么忙,只因家族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温娴若是出了事,她也少不了被人戳脊梁骨。
    好在等了没多久,第五辞三人终于走了出来,瞧那灰头土脸的样子,显然没占上什么便宜。
    温妍放心地收回目光,阖上车帘,跟云雾道:“好了,回吧。”
    马蹄轻踏,缓缓驶过街巷,天边一轮金色灿阳,映着地上辘辘车辕印记。
    付夫人斜躺在榻上休憩,贴身丫鬟小心替她染着蔻丹,即使双手不便,也要摊开那份聘礼单子,搁放在身边,一边看一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她抬头望了一眼进来的温妍,笑着道:“都买了什么?怎得去了那么久,午饭吃了没,要不要让厨房重新做一份。”
    “不吃了。”温妍进屋兀自落座,看见付夫人身边那物,不由得皱眉道:“你又拿着那东西作甚?”
    付夫人高兴之余便连温妍的无礼都忽视了,一心扑在单子上,解释说:“瞧你那口气,我难道还会为了自己,都是留着给你的嫁妆,这么多宝贝,那可不得仔细看管着。”
    “温娴的聘礼拿来作我的嫁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温妍撇撇嘴,厌恶道:“那是武安侯府专门下聘给温娴的,再不济还有父亲,什么时候轮到我头上了,传出去别人不止说你这个做后娘的贪图小利,还会害得父亲替你背上个卖女儿的骂名。”
    “你这死丫头。”付夫人一掌拍在扶手上,吓得旁边丫鬟身子一颤,红色汁液点错位置,浸湿了付夫人整个食指指尖。
    付夫人怒斥一声:“滚出去。”发完火又来接着教训温妍:“你父亲的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无非就是我一句话的事,你年纪不大倒还管起我来了,滚回你的卧房去。”
    “随便你,反正我瞧不上。”温妍说完夺门而出,付夫人顿时气得哑口无言,由着身边婆子徐徐规劝好久,才把这股怒气生生憋了下去。
    ——
    第五辞难得回了趟府,嚷嚷着跟他爹要一百两现银,却被武安侯误认为在外闯了祸,不得已回家取钱消灾,因此差点挨顿打。
    好在他的解释快过武安侯的鞭子,一说是为了温娴,武安侯愣是半点脾气也没了,高高兴兴喊人去取了六百两银票,再加上六十六两银锭子,凑成个六六六的吉祥数,随即催促着第五辞赶紧给人送去。
    第五辞哪能吃这个亏,干脆抽出那六百两银票,又花了几两银子吃完酒,只余下六十两散银,随意打发孟天代他送了过去,便就继续花天酒地去了。
    温娴平白捡了六十两银子,欣喜过后却也没有独占,给店里伙计添了当月的工钱,剩下的十余两她打算买点茶叶补贴家用。
    府内开支皆是付夫人在打理,温娴平日也没有闲钱会出来逛街,此刻手里忽然有了银子,她心里的底气都足了许多。
    给温绍元买了爱喝的茶叶,又给云烟买了热乎的糖糕,她最后才想到自己,依着兴趣便走到了书坊门口。
    京中文人惯来崇尚文辞华丽,寓意深刻的笔墨作品,长篇辞赋较多,寻常诗词较少,而温娴喜爱的名家字画,更是可遇不可求。
    她提裙刚迈上台阶,恰巧碰到有人从里而出,两人迎面相遇,温娴吃了一惊,只待看清对方的容貌后,温娴复又欣喜道:“付表哥。”
    付淮安走得急,见到温娴倒也没觉得惊讶,只是快步来到她身前,上下打量了一阵,轻声问:“听说公子辞曾去过你店里,没惹什么麻烦吧?”
    “当然没有。”温娴拎起手中的钱袋子,调皮道:“你看,这都是我从他那里赚来的。”
    付淮安笑笑:“你从小就睿智。”他回头看了眼清幽静谧的书坊,又问:“可是打算选些藏书?”
    “正是。”温娴答完反问道:“付表哥来此也是为了购书吗?看你神色匆匆的样子,可是急着回客栈。”
    “是啊,本想着顺道过去看看你,没曾想运气好,竟在这儿遇上了,瞧见你气色不错,我便就放心了。”付淮安松了口气说。
    温娴摇头暗喻自己无事,又见付淮安孤身一人,下意识邀约道:“付表哥若是无事,可随我一道去府上坐坐,爹爹常常念叨你,说是有日子没见了,他无人与之对弈,觉得甚是寂寥。”
    付淮安并不排斥上温府做客,只是考虑到数日前第五辞的话,担心与温娴来往过密会被人歪曲事实,所以这些天一直克制着没有前去打扰,只等寻个合适的由头再去拜访。
    付淮安压下心中所想,面不改色婉拒道:“表妹的好意我已心领,只是近来学业繁忙,实在无暇顾及其他,烦请你代我向姑父问个好,就说书院入学考试一结束,我必不请自来,届时再慢慢切磋。”
    温娴柔柔道:“是”,她深知付淮安对学业的看重,便也没再强求,放任其离开了。
    付淮安一走,云烟立刻凑上来与温娴耳语:“小姐,我怎么觉着表少爷好像客气了许多。”
    温娴侧头望向付淮安离去的方向,思忖过后,也察觉到他是有意在疏远自己,但这事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她只道:“许是真的忙吧。”
    ——
    温娴回到府内,听门房说温绍元下朝先她一步刚好进屋,此刻已在书房,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故而温娴没有急着拜见,兀自回房,打算另找时日再行请安。
    次日清晨,温娴早早便起,一番洗漱过后,拿起提早备好的物件,高兴的往大房而去。
    她行至门口,忽听里头传来交谈声。
    两人应该才起,温绍元净面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付夫人似乎有些不悦。
    温娴觉得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转身打算折返回房,却在路过支摘窗时,听温绍元唤到她的名字。
    温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好奇心驱使,她很想知道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温绍元似乎有些颓丧,长叹了口气说:“武安侯送来的聘礼里头,我记得有几匹上好的云锦,你改日得了空,叫两个绣娘到家里来,给孩子们裁几身新衣裳。春日多玩乐,出门踏青难免要穿得鲜艳点,女儿家素来爱攀比,莫让两个丫头在外受到排挤。”
    付夫人没有接话,好半天才嗤笑一声:“你当我不想啊,可就这么几匹好布,单单用来做春衫,你不嫌心疼我还觉得浪费,往后出入高门宅院的机会多,可就指着这几身好料子充充门面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说,你想要外面还能不卖给你?”温绍元好脾气道。
    “老爷说的轻巧。”付夫人吊着嗓子阴阳怪气:“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咱们平日里吃穿都要省着,哪里还拿得出闲钱买锦缎。再说温娴丫头那张脸,还没及笄就惹出那等大事,若再仔细着打扮,招来一群小哈啰,你武安侯亲家的名头还要不要了?”
    “你……”温绍元估计是气得很了,话都说不连贯:“作为一家的主母,说这些话也不怕失了面子。”
    付夫人双手一摊,左右掌拍得啪啪作响,“面子值几个钱,我若是手里有银子,何至于这么精打细算。”她说着好似要哭出声来,哀嚎两下后又哽咽道:“老爷只管自己在外名声好,哪里晓得妾身的委屈。”
    “夏虫不可语于冰,我懒得再与你多言!”
    温绍元暴呵一声推门而出,温娴来不及闪躲与他撞个正着。
    两人互相都没有说话,温绍元淡淡瞥她一眼,没做停留,离开了。
    付夫人在屋内来回踱步,哭哭啼啼嚎啕着自己为这家付出了多少,末了还不忘把先夫人拉出来对此一番。
    温娴捧着东西又回到了卧房,她忆起方才听到的争吵,怎么也想不明白依照温绍元这种满口之乎者也,最爱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迂腐文官,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位见识短浅,满口金银,不似商女却胜似商女的妻子。
    两人日日不可同语,但多年来一直互相忍让,付夫人强势不说且还不准温绍元纳妾,她为人霸道蛮横,又爱占些小便宜,偏偏这主母的位子坐得稳稳当当,从来没被厌弃过。
    温娴心里暗暗猜测:难道温绍元还有什么把柄落在付夫人手里不成?
    第九章
    第五辞打发孟天出去查消息,自个儿则窝在府内混日子,可即便这样,武安侯防他还是如防贼那般,稍有不慎就是鞭子伺候。
    至于侯夫人,每日忙着走亲访友,压根就不想管这个逆子。
    闲出屁来的第五辞,不知打哪儿顺来一根鱼竿,又挎了个破竹篓,再提上一个小矮凳,大剌剌地坐在花池边,意图凝神垂钓。
    但他坚持了不过半刻钟,头就耸拉下去,呼呼大睡起来。
    丫鬟们看得胆战心惊,不敢上前打搅,却也时刻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孟天旋风一般冲进了卧房,没找着人开始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边跑边嚎:“少爷——少爷——”
    第五辞被吵得烦了,还没来得及睁开眼,肩膀就被人猛得攥起,接着便是一顿地动山摇,晃得人差点把陈年老饭呕出来。
    他甫一抬眼,正巧对上孟天那张大脸盘子,第五辞气得想把这蠢货丢进池子里。
    奈何这人是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自顾以为做了件对事,龇着大牙就冲第五辞傻笑:“少爷,你让我打听的事我全都办妥了。”他说完拍拍胸脯,大有一股我办事你放心的气势。
    第五辞狐疑地瞅了他两眼,实在没看出什么撒谎的痕迹,才丢开鱼竿,小声问道:“都打听到什么了?”
    “事无巨细,全打听清楚了,为了避免忘记,我还特意记在纸上了。”孟天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稿纸,铺展开,抖索在第五辞面前,神秘道:“少爷你瞧瞧,保证让你叹为观止。”
    他咧着嘴笑成了一朵花,脸蛋还红扑扑的,看起来甚是滑稽,第五辞睨他一眼,转而去看那些字迹,只肖一刻,便狠狠噎了一口唾沫。
    这东西是挺让人叹为观止的,第五辞颠倒来回翻了个遍,又举起对着阳光仔细瞅了半晌,依旧没看懂。
    纸上宛如鬼画符,全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图形,圆的方的,大的小的,总之写的不是人话。
    “你要是有病就赶紧去治,脑子不好就多吃点核桃,别诚心来坑我,本公子没时间跟你耗。”第五辞大掌一挥,拍在孟天胸口,而后冷漠转身,往屋内走去。
    孟天缓缓拾起散落一地的稿纸,捧在怀里,小跑着追了上去。
    “少爷,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第五辞整个人都陷进座椅里,左腿搭右腿,翘起放在前面的小杌子上,单手撑头,闭眼“嗯”了一声,懒散道:“解释不出来,你今晚去外边跟那池子傻鱼一起睡。”
    “明白明白。”孟天嘿嘿一笑,凑近他身旁,扯出那摞旧纸,学起说书先生的口吻,抑扬顿挫道:“说到温家小姐,街坊邻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到八十岁老妪,下到三岁稚儿,另外还有门口讨食的哈巴狗,凡是与她有过照面,都不禁得夸一句这个——”他悄悄竖起大拇指,蹭得一下贴在第五辞的鼻尖。
    第五辞眼睛睁开一条缝,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几欲冒火,咬牙道:“说重点!”
    “这就来,这就来,下面切入正题,从喜好开始。”孟天轻咳一声,继续道:“据我从温府后院门房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得知,小姐性子淡然,为人很是和善,从不甩脸子发脾气,也几乎不与人起争执,虽占着个嫡长女的身份,但在府里说话似乎并没有多少份量。许是因为品性柔弱,她一贯深居简出,就我探访的这半月来看,唯二出府还是为了查账和买书。我想着这不对啊,寻常官家小姐最爱便是钻研金银首饰,再不济还有摆弄花草,怎会有人就单单喜欢看书呢?结果再一深挖,你猜怎么着……”
    他说着紧紧抓住第五辞的手,大喝一声:“竟叫我发现一个大秘密!”
    猛然之间升高音量,第五辞被震得耳朵都要聋了,正是怒火中烧之时,又见孟天挺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起胸膛,满脸洋溢着自信的光芒,他一口老血生生往肚子里咽,恨恨道:“什么秘密?”
    “此事说来话长,但我早有准备,这就长话短说。”孟天又扯出他那些鬼画符,挑挑拣拣后,指着其中一张,激昂地说:“俗语有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少年少女到了一定的年纪,常常会对近身之人生出懵懂心思。彼时温小姐年幼,尚不足十五,曾跟着府中夫人一道入寺上香,机缘巧合之下,竟遇到了段丞相家的小公子——段循礼!”
    段循礼此人,京中百姓人人谈之色变,但不是因为他背靠的身份,而是其好女色的名声,说是凡段公子看上的女人,不管婚否,一应招纳为妾。
    多少城里女儿家见这厮恐如见阎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要充入丞相府当第十八房小妾。
    第五辞从前还被拉着与段循礼一起比较过,但他那时脾气大,一脚就把造谣生事者踹到了河里,所以后来才渐渐没人谈到此事。
    孟天说到这里也有点怵,好怕惹到这祖宗的哪根神经,不禁语调慢慢放缓:
    “段小公子初见温家小姐,便已心生情愫,而后更是苦苦痴缠,哭着喊着就要让自己爹娘去提亲,还说就此要收心,此生非温氏女不娶,段夫人当然瞧不上温府,敲打了他一顿便就没再过问此事,哪曾想……哪曾想……”
    孟天涨红着脸,激动得语无伦次:“这厮竟偷摸翻墙,趁夜色遮挡,直闯香闺,企图当场染指!还好温府家丁来得及时,抄上家伙把人赶了出去,才没让段循礼就此得逞。爬墙是一件有辱斯文的大事,段丞相深知自家名誉受损,打发了段循礼上书院读书,又处置了一干知情人士,才把这桩艳闻压了下来。不过小姐虽是保住了名声,可也因此吓病一场,从此不再外出,一心只读圣贤书。”
    说到夜色翻墙,第五辞明显有些坐不住了,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支吾了半天,才问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孟天双手环胸,一脸我早已看透的表情,说:“你那个时候练武摔断腿,被送去山上养病半年,回来这事早翻篇了。知情人不多,连金少爷和佟少爷也不晓得。”
    “摔断腿这件事你用不着说那么清楚。”第五辞狠狠剜他一眼。
    孟天放下手,讪讪一笑:“这不是重点,少爷你思路跑偏了。我觉得吧,按照温小姐这般性情的人,应当喜欢那种跟自己有共同话题,精通文墨,可以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男子。”
    他说到这里不知怎么还红了脸,两只食指打着圈,满是羞涩地说:“不止温小姐,哪家的小姑娘不都喜欢这种……”
    “嗯?”第五辞拳头都捏紧了。
    孟天舌头滚了一个圈,又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她们都没什么眼光,哪能看到我们少爷的好啊。”
    第五辞才懒得听孟天胡言乱绉,兀自琢磨着刚才的话,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这说得不就是付淮安?”
    他垂眸沉思,再次肯定道:“会读书,会作赋,爱好诗文还满身书卷气,真是条条踩到关键点。”
    既是志趣相投,又是亲上加亲,怎么看付淮安都比自己要合适得多,第五辞想着便已乐开了花,顺便抬高下巴示意孟天继续。
    “哦,对了。”孟天话锋一转,又说:“少爷让我查温小姐最厌恶什么东西,我打听了一下没找到具体的说法,只听一个在温府做饭的老阿婆说小姐幼时曾被下人误锁在柴房,独自待了整晚,又受到不小的惊吓,故而从此怕黑,不敢走夜路,连晚上睡觉都要点上一盏灯。”
    孟天描述得有声有色,甚至连人家何时入寝都摸了个透,别的事情一样干不好,唯独探听秘闻最拿手。
    寻常女子大多有些与众不同的生活习惯,这本也不奇怪,只是第五辞对温娴生了敌意,所以才会莫名起了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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