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之事不可信,非我本愿,纯属意外。”
    一如既往的口气,不用想,便能猜到出自何人之手。
    云烟伸着脑袋看热闹,嘀咕问:“小姐这上面写的什么?”
    “没什么。”温娴淡淡道:“小孩子玩闹罢了,你将它收起来吧。”她想了想又吩咐:“等会儿挂在树上。”
    纸鸢高挂,是为了让墙外那人看得更清楚些,温娴知道第五辞肯定在门外盯着她,故意做给他看罢了。
    可这行为未免太过幼稚,温娴没有露面,径直回了屋。
    午时既过,府上忙着布置膳食,温绍元下朝久而不归,付夫人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时就要差家丁出府打探消息。
    温绍元虽没那个能耐出去花天酒地,可难保不会被同僚怂恿着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付夫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若是被她发现温绍元在外面乱喝花酒,她非得上赶着捉人去不可。
    温娴坐在厅内安静等待,桌上的羹汤热了一茬又一茬,付夫人的脸色也愈发的难看。
    下人们全都噤若寒蝉,唯有一圆脸丫鬟壮着胆子奉上一盏清茶,付夫人眼尾一挑,没作搭理,转而与身边的奴仆叙话。
    好在过了没多久,温绍元终于回来了。
    他耸拉着脑袋,半弓着腰背,由管家搀扶着一瘸一拐往里走,人瞧着没什么异样,可脚步半虚半实,似乎是醉得很了。
    屋内三人皆是一怔,付夫人大惊失色,见到这场面顿时怒气都消了大半,慌里慌张跑上前帮忙,又吩咐贴身婆子去取醒酒药。
    温娴和温妍各自分工,一个端茶递水,一个替温绍元顺着胸脯。
    丫鬟婆子全围聚在主子身边,屋里塞满了人,虽杂乱却有序。
    温绍元匆匆灌下两口热茶,斜躺进紫檀福寿纹扶手椅中,由付夫人轻柔按压着百会穴,整个人被伺候得舒舒服服,
    温娴手拿湿帕小心替他擦拭着额上薄汗,又是心疼又是紧张地问:“爹爹头还晕吗,现在感觉如何?”
    “没事,没事。”温绍元拍拍温娴的手,胡乱地说:“今日高兴啊,多喝了几杯。”
    “又在说胡话……”付夫人嫌弃地看了一眼,撇过头,招呼小厮过来问缘由,“老爷今日都去了哪儿?你都知道些什么,赶紧一一向我道来。”说完又怕下人畏惧温绍元的气势,特意点醒道:“不得隐瞒。”
    小厮狠咽下一口唾沫,缩起肩背,老实道:“今日小的照例在宫门处等候,散了朝好久都没见到老爷出来,正是焦急万分之时,有一自称武安侯府的下人说是知道老爷的下落,小的没有犹豫,跟着他一路到了地方,才知侯爷设宴正在款待老爷,小的不敢打搅,便侯在外头一直等着老爷出来,哪知主子们交谈甚欢,酒后失了言,这才误了回府的时辰。”
    “侯爷?”付夫人听后眼睛瞪得浑圆,顾不上温绍元的身体,起身走到厅中央,急促问道:“他们都说什么了?”
    温娴也扭头看了过去,说到武安侯她的惊异程度不亚于付夫人,怎么先有第五辞隔墙扔纸鸢,后就有武安侯拦路请吃酒,若只是普通的官场应酬还好,怕就怕跟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姻亲有关。
    “小的不知。”下人摇头如拨浪鼓。
    付夫人一噎,脸上神色由明转暗,索性也问不出什么来,她烦躁地摆摆手,打发下人都出去,自己转头去看温绍元,他已经醉得昏睡过去,由两姐妹照顾,嘴角都还倘着笑。
    付夫人怕温妍被酒气熏着,喊了她出去躲清净,自己待了一会儿也借口离开,只留下温娴一人留在温绍元身边。
    她连午膳都未曾食用,一直替温绍元擦脸净手,直至傍晚时分,他才悠悠转醒。
    温绍元刚一睁开眼,便逮着温娴叨唠起了婚事。
    “成了,成了,你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
    这话说得好没依据,温娴只当他是酒后胡言,淡淡颔首道:“是。”
    温绍元一拍大腿,欢喜得眉眼都染上笑意,“侯爷跟我打了商量,日子定在六月初,距今还有三月,咱们抓紧时间准备,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六月?”温娴美眸瞪圆,惊讶之余又再重复着问了一遍:“你确定是六月?”
    同样震惊的还有第五辞,他甩下筷子,拍案而起,对着武安侯便是一顿质问:“爹,您没事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兴这种盲婚哑嫁,你是白日喝酒现在没有清醒,还是那温家给你灌了迷魂汤,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你同意了?”
    “莫名其妙非给我定一桩婚事不说,还左瞒右瞒愣是不让我知道,现在好了,直接拍板就把日子确定好了,你干脆直接把温娴拖回府里,按头让我俩洞房得了。”
    “混账!”武安侯一掌拍在桌案上,怒瞪着第五辞,呵斥道:“拿婚姻当儿戏,你这么多年的书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温家小姐多么善良贤淑的女子,岂容你如此污言秽语,随意诋毁……”
    “拿婚姻当儿戏的分明是你们,你们站在自己的角度说为我好,可从来就没考虑过我喜不喜欢。”第五辞强烈抗议。
    两人剑拔弩张,吵得侯夫人头疼,她哄完左边,又要哄右边,对于第五辞难得好脾气道:“我且问你,当真如此不喜欢?”
    “不喜欢。”第五辞冷漠回应。
    “若真的不喜欢,怎会散尽百两买下一整个店铺的糕点,还投其所好,给人送去字帖书画,又以纸鸢传信,暗诉衷情,这一桩桩一件件,皆出自你亲手,闹得满城风雨,百姓皆知,现在你却说不喜欢,叫我们如何能信。”侯夫人慢慢地说:“你虽爱胡闹,可一直洁身自好,从未见你对任何女子上过心,更不要说大胆示爱了,我瞧着你表面抗拒,行动又实打实的在意,不仅派孟天日日跑去温府打探消息,还亲自拜访温府表亲付淮安,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我……”第五辞简直要被这话给气笑了,合着他折腾好几日,银子花了不说,还搭进去自个的名声,落在世人眼里,竟成了用情至深,爱而不得的缠郎了。
    他昂着脖子,竭力解释:“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要不是你们乱点鸳鸯谱,我至于出此下策,费力不讨好,还惹来一身腥。”
    “哦?”侯夫人似笑非笑道:“如此看来,传言也不尽是虚构,你啊,就是有心没胆,藏得真够深的。”
    “不过话说回来,还亏得我和你爹出力,否则按你那不着调的作风,非给人小姑娘吓跑不可,事到如今,你也别再抱怨,想通了就好生准备成婚,不然,还有别的姑娘等着让你慢慢挑选。”
    第五辞哑然:“这是什么道理?逼良为夫?”
    “道理?我说的话就是道理。”听不惯第五辞的狡辩,武安侯逐渐失去耐心,狠踢了一把桌腿,强势说道:“让你娶你就娶,哪能那么多废话,你小子别不识好歹,听了几句莫须有的奉承,还真以为自己能配得上天宫仙女了,不过就是个只顾吃喝,屁也不会的臭米虫,把你做主许给温小姐,我还怕人家觉得委屈。”
    武人直白,说话自是中气十足,第五辞刚缓下来的脾气,顿时又冒起来。
    “老头子,好歹你也说话客气点,我也不是不听劝的人,你至于这么阴阳怪气挤兑我吗。”
    “你个小兔崽子,好话不听,非要跟老子硬碰硬,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皮肉痒痒了……”武安侯暴怒而起,一脚踹翻身前的坐凳,满屋子转悠,开始找鞭子。
    “想找抽是吧,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我说什么来着,你除了会用武力解决问题,根本就不听我一句意见,但凡你好好与我商量,我何至于跟你吵架。”
    鞭子早被第五辞偷摸拿去烧了,武安侯寻了半天也只找出一个鸡毛掸子,他把带毛的那头攥在手里,木棍那头往第五辞身上抡去,“滑天下之大稽!老子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要听你一个泼皮的话,你是想让全京城来看咱们武安侯府的笑话。”
    第五辞左躲右闪,争得面红耳赤:“我早就是个笑话了,我不怕丢脸。”说着转身往院里跑。
    武安侯麻溜又跟了上去,边追边喊:“你别跑,混账东西,我今天非把你腿打断不可。”
    “不跑我就是孙子!”
    ……
    一时之间,怒骂声,奔跑声,惊呼声,劝说声,声声入耳,院里鸡飞蛋打,热闹得仿佛进了一百只大鸭子。
    第十二章
    温娴花了十日的时间才接受了她爹酒后胡言,一口答应武安侯府早日完婚的事实,期间没有抱怨,没有作闹,更没有郁郁寡欢。
    她颇为平静地拿起针线,不再过问任何传言,安安分分地做起了待嫁的新娘子。
    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再做一套新的嫁衣了,温娴与温绍元商议,打算拿先前窦氏出嫁时的行头重新改做一件来。
    窦氏出身富户,穿的即是上等的花钗大袖礼服,料子虽然有些过时,可工艺和刺绣却不差,皆出自蜀地名家之手,便是放到现在,也完全担得起侯府少夫人的身份。
    温娴所求不多,但对自己娘亲遗留下来的衣物格外珍惜,一针一线从不假手于旁人。
    付夫人倒是乐于见她如此,给府上省了银子不说,还免去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谓少做少出错,万事都可以婚期将近,事务繁忙,无暇顾及为借口,推卸一干责任。
    她每日只管吃茶赏花,出席应酬,到时间假意询问一下婚事准备的情况,便只等着五月底,应付几箱嫁妆就是了。
    正房那边岁月静好,温娴这头却是热火朝天。
    嫁衣的事情有了着落,剩下的还有贴身兜衣,亵裤,软袜,盖头……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丁丁点点都马虎不得,选料子,选绣样,既要正红喜庆的颜色,又要考虑到新娘子的出身。
    温娴房里的丫鬟全部出动,围聚在一起,讨论时下最流行的钗环,一边点评还一边试戴,雀跃的笑声穿墙飘至好远。
    温妍停驻在门前,游移不定,好几次脚步已经抬起,但就是迈不过面前那个槛儿。
    她犹犹豫豫好一阵,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就在转身之时,忽听背后一阵惊呼。
    “二小姐,你怎么来了?”云烟出声唤住她。
    屋内众人皆停下手中的活计,扭头望了过来,温娴见状起身,缓缓走到门口,见着她,同样讶然道:“妍妍?”
    温妍脚步一顿,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扭捏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轻咳道:“我就是随便走走,碰巧路过,便顺带问问你们,有没有……”
    她望了望温娴的方向,故作轻松道:“什么需要帮忙的。”说完似乎又怕温娴开口为难她,因而抢占先机道:“先说好,我女红不行,绣活儿之类的就免了。”
    “倒也不用,都是一些琐碎杂事,有丫鬟们就够了。”温娴柔柔地说:“我们忙得过来,你若是无事,可以过来凑凑热闹。”
    “我才没那个闲工夫。”温妍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哪里的热闹不好凑,何必跑你这儿来瞎转悠。”
    说话一如既往的夹枪带棒,听得人心里直泛寒意。
    温娴敛下嘴角笑容,淡淡道:“那也好,我这里事多,许是不便待客,改日得了空再去与母亲请安。”
    “嗯。”温妍随口哼唧两声,没多做停留,便带上丫鬟离开了。
    温娴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温妍从小娇纵,对待她这个长姐一向是呼来喝去,毫不放在眼里,她进一步,温娴就退一步,好在两人性格互异,却也没有什么滔天的矛盾,日子照常平淡的过去。
    然而这平淡的日子刚过了没几天,就被一突然登门的贵客所打断。
    四月初的某天,温娴照例在卧房做活,正是忙碌之时,忽然听到外头吆喝一声高过一声,她心下好奇,差了云烟过去探探消息,才得知武安侯夫人来访,付夫人使唤了府上大半的下人前去正厅帮忙。
    至于侯夫人为何会突然到访温府,究其原因,不外乎是两个小辈的婚事。
    其一是为温娴添置半份的嫁妆,侯府家大,所下聘礼皆是难得的宝物,配给郡主尚不失身份,更何况区区温府,侯夫人恐温绍元短时间内难以凑齐,便做主提前送了过来,也是想借机表达武安侯对于温娴的重视。
    其二乃是打听到了温府内宅的秘事,知道付氏掌家,对待温娴一向苛刻,必定会在备婚期间敷衍应付,侯夫人亲自走一趟,也是想抬抬自己的架子,顺带灭灭付氏的威风,并暗示一番温绍元,叫他务必慎重对待温娴。
    侯夫人在正厅待了足有半日,直吓得付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陪笑陪得脸上开了花,等人一走,立马叫上温娴前去商议婚事细节。
    她倒是不敢再得罪眼前这株摇钱树,马不停蹄开始筹备嫁妆。
    还没等温娴反应过来,付夫人便裁了两身崭新衣裙送到房中,恰好是温绍元提过的陵州云锦,不过尺寸有些大,还得再改改。
    温娴对此并不太在意,但好在目前琐事都被付夫人独自揽了过去,她便轻松许多,闲暇之余还能够读书煮茶浅赏月。
    反观第五辞,近来日子着实有些不太好过。
    在被武安侯追着打了半月,他已彻底不愿再回府,独自搬到了京郊庄子上,每日照旧与狐朋好友厮混。
    但巧合在他无论去了什么地方,武安侯总能第一时间赶过来,两人一见面,就跟炮仗遇上烈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满京都是你追我逃,插翅难飞的夺命戏码。
    这日第五辞照常在梨园听戏,武安侯气势汹汹带上一群侍卫跑来捉人,他抵抗不成,反被架着回了屋,好在及时蒙住了脸,才没被围观百姓看见此等狼狈模样。
    即便如此,第五辞还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武安侯这次有备而来,所带皆是麾下良将,正儿八经行伍出身,哪里是他这等纨绔公子哥儿可以应付得过来的。
    第五辞奋起反抗,但还是被武安侯一脚踹去了祠堂,并且下令封死门窗,只余下一个窄缝,可以塞进两碗米饭,保他饿不死。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第五辞头一回尝到憋屈的滋味,简直比天雷劈了脑袋还要让他痛不欲生。
    可就算他扯开嗓子嚎了三五天,除开贴身小厮也不见其他人过来,第五辞最终想明白了,他爹娘这次动了真格,势必让他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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