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太,现在明清的情况,将来她还能不能站的起来都是个未知数, 奥运会是肯定不可能再参加了。”
    “这么说吧, 她这次的挫伤情况十分危急,如若调理不好,将来就算再次站起来, 也会留有不少后遗症……冬奥会, 可能以后走路都需要靠着拐杖, 你们还在这里问能不能参加奥运会?”
    “可是、可是, ”
    “那是清清的梦想啊……”
    “……”
    “对不起, 夫人, ”医生深深叹息道,
    “是我言重了, 但还是希望你们夫妇二人……能够早点儿接受这个事实。”
    ……
    ……
    ……
    明清的身体,磕蹬一下,往前飞了半截。
    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虽然听不清里面的说话,传入耳朵里的声音也都是断断续续残翅缺毛,可是好像那些话突然就明了了,一张一合,往脑髓里钻。
    钻啊钻啊钻。
    然后,她莫名就听明白了,那些残破的字音,表达了什么。
    她一抓紧轮椅的扶手。
    不敢用力抽泣,可是也都忘记了自己耳朵受伤这个事实。下意识就大喝了一嗓子,声音还没从喉咙里迸发出来,耳鸣的列车如期而至,轰隆隆往左侧的半边脑碾压过,硬生生将她想要嘶喊出来的痛楚给压了回去。
    明清的肩膀都在颤抖,却没办法大哭。熊林林也是忘了队长听不太清楚这件事,以为队长什么都听到了,她也是当场愣了,因为她听得更是明明白白——
    队长的腿,或许这辈子,
    都好不了了。
    “队长!”熊林林立马俯身去抱住明清颤抖的厉害的身体,她很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情绪崩塌,明清的左耳忽然又开始剧烈地疼痛,她扯了下轮椅扶手,腰深深弯了下去,扭曲着用手背擦着疼痛的耳朵。
    “回、回房间……”明清吐着残破的字节。
    “队长,队长!”熊林林这才回过神队长耳朵不好,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庆幸是不是队长什么都没听到?可是下一刻明清痛苦的神色,绝望的双眼,咬紧了牙关用手死死压住了的扶手,
    以及眼尾,已经红了的细纹。
    她听到了。
    “林林,”
    “推我,回去。”
    明清低着头,
    眼睛埋在散落下来的头发中,
    看不到她的神色。
    手指指甲近乎掐进了扶手皮革垫里。
    骨节苍白,下一刻,仿佛就会因为压的力量过大,而崩裂。
    空气中凝聚着浓重的悲哀。
    没有大吼大叫,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甚至没能像是正常人听到自己患上再也治疗不好的症状、拼搏了那么久的梦想破裂、可能一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时那般的疯掉,冲进去,扒着医生的手问问真的就这样了吗!
    “林林!”
    没见熊林林行动,明清忽然左手抓住了耳朵,
    用力地贴着。
    然后,往下,
    缓慢地滑了下来。
    唇色全无,眼底弥漫着深渊,是一片死寂的绝望,是近乎崩裂了的、断了线木偶抓住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能够有那么一丁点儿尊严退场的乞求。
    “别告诉任何人,别告诉队里的任何人,”
    “也别告诉他们,我来过这里。”
    “求求了……”
    ……
    *
    中午。
    外面的太阳很大,明晃晃照着医院外的大花坛。
    苍茫一片的世界。
    寂静的医院。
    医疗机器声音“吱——吱——吱——”响着,床头的花篮月季花缓慢枯萎。
    头顶吊瓶被换了又换,来了好多医生,拿着体温表量体温,稍稍有点儿发烧,护士戴着口罩,说是术后正常现象。
    那药水似乎永远都滴不完,手背那么多胶布,撕下来,撕掉皮肤组织,然后又给重新找血管。明清的手腕从小就血管细,不好找,护士长都扎了好几下才扎进去,看着鲜红色的血倒流了一点点,有很快流了下去。
    液体灌入体内,手臂越来越凉。
    “咳咳,咳咳。”
    明清下午睡了一觉,醒过来时明夫人已经回到了病房内。明太太借了医院的后厨,给明清做了点儿清淡的食物,医院的伙食她不太放心,女儿现在又是病号,得吃些营养的。
    白板依旧立在床头。
    明夫人见明清醒了,笑了笑,用手将碎下来的头发往耳朵后面一别,温和地问明清想不想喝水。
    “……”
    那表情实在是太平静,以至于让明清以为中午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事实上这些大人依旧以为明清还什么都不知道,熊林林也走了,病房内没有任何其他国家队队员,就只有明家母女两人。
    明清怔怔看了妈妈几眼,虚弱摇摇头。
    手臂上的血管发凉,点滴啪嗒啪嗒往小瓶子里掉。
    明太太端起盛着热粥的保温杯,
    “喝点儿粥吧?”
    “妈妈特地为你熬的,小米粥。”
    “中午你就没吃饭,人是铁饭是钢,想要恢复的快,还是得好好吃饭……”
    一听到“恢复”二字,明清仿佛瞬间被人用针扎了一下心脏,胸口攥住了的疼。她感觉到酸涩往鼻头上涌,眼睛就快要把控不住了。
    原本平躺着的脑袋往旁边侧了侧,脸一半边压着枕头,只露出另一侧的眼睛,和苍白干裂的嘴唇一角。
    大大的眼睛,空荡荡,黑眼圈印在眼睑下,长睫毛被日光照的发白,
    像是一汪死水,没有任何生机的无底洞。
    窗外,哗啦——飞过一排圆滚滚的鸽子。
    屋内的气氛压抑,又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一股死寂气息。
    明夫人舀着汤勺的手瞬间顿住了。
    她是第一次,见到女儿,
    是这副模样。
    像是失去牵引线的木偶,破碎的布娃娃,狼狈地躺在那里,腿缠着厚重的石膏绷带。被高高抬起吊在床上方空间中,要不是还在呼吸,脸色惨白的状态以及那浓重的颓败感,会让人以为她已经没了生气。
    哪怕是在一年前,被国家队开除回家的最开始阶段,明清也从未露出过这般绝望的神态,那个时候明清虽然心灰意冷,可是还是没有彻底放弃自己,看着窗外万千世界的眼睛里,都还透露着一定要再回去的倔强。
    现在却。
    “……”
    明太太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呼吸都变了调,她放下碗,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能,难道有人跟清清说了什么话……
    “小清?”
    想起明清听不见,她慌忙敲了敲白板,然后找到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清清,怎么了吗?】
    怎么了吗?
    ……
    明清滚动眼珠,往那几个字看了一遍,似乎没看懂,又看了一遍。
    然后她好像突然就回过来神,空洞的眼睛里瞬间就有了正常的高光,把脸往外一抬,脸被被子压了压,有些红印子。
    伸手,摸了摸脸。
    忽然笑了起来,就跟平日里并无两样。
    “没……”明清摇着头,没用笔写,就着那残破的音节,笑着道,
    “没事,妈妈。”
    人在听力有障碍的时候,对于声音的感知能力也随之变弱,没办法听到外人的说话,自己的声音也无法正确接收,这也导致了为什么聋人基本上不会开口说话,因为他们就算声带没受损,可因为听不见,所以发声也不受控制,说出来的话会很奇怪。
    明清努力指了指脸,又伸手指了一下吊着的膝盖,故作轻松道,
    “理疗,腿疼。”
    “没太有,精神。”
    明太太吊着的心瞬间落了回来,松了口气,抚摸着女儿的额头,
    “那,要不再睡会儿?”
    明清点头,
    “嗯。”
    明夫人到底还是好糊弄的。
    可到了晚上,明宏来看房的时候,就没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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