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上元夜,街上到处是戴面具的人,衣香鬓影,摩肩擦踵,纤弱的少女踉踉跄跄,仓惶回头,总觉得目光如影随行。
    她打算卖掉文凤真赏她的翡翠手镯,当铺老板一眼认出此物不凡,偷摸出后门报了官。
    她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摆手:“我不卖了……我不卖了!”
    还没等她逃出当铺,官兵将她团团围住,押上酒楼二楼。
    站在窗前的峻拔男人一转头,一副黑狼面具下笑意盈盈,却笑不及眼底,冰冷得贵不可攀。
    “袖袖,你几天没吃饭了?”他故意问。
    黑扇骨黑狼面具,一切都是黑的,仿佛恶堕,金色暗纹细细流淌,衬得他一双凤眸生辉。
    高挺的鼻骨与面具完美契合,下颌线极其干净利落,漫天明辉,光影落在他雪白侧脸上轮转,惊心动魄的美。
    唯独一双眼眸,深邃莫测,万物失序。
    她饿得头晕眼花,好几天没吃饭了,少女吓得浑身颤抖,泪花不争气地涌出,害怕得一眼不敢看他,犯了大错似的,唇红齿白的小脸儿挂满了泪珠。
    她咬牙:“陛下,臣妾不饿,真的不饿……”
    “咕咕咕——”辽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尴尬极了,她早饿得强撑不住,眼角因为害怕沁出水红色。
    他扯起嘴角,唇线中抿出一丝殷红,轻慢得不在意。
    “哦,朕还给你带了碗桂子甜酪呢。”
    她素日在宫里挑食,最爱吃一碗热腾腾的桂子甜酪,小姑娘咽了咽口水,倔强地咬紧了牙,一点儿也不认输。
    辽袖坐在地上,身子娇贵,后衣领被文凤真一手提起来,手掌按着她脖颈,揪小猫似的,迫使她抬头。
    文凤真将她这些日子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娓娓道来,一清二楚。
    她无力地闭上眼,溢出泪花,原以为自己已经跑得很远了……可是,可是还是在他的蛛网之中。
    原来踏出宫门那一刻,一切都在他阴影覆盖下,他什么都清楚,不过是起了新鲜感,纵容她跑掉而已。
    他有钱有势有精力,乐于同她玩,可她拿什么资本跟他玩?
    “你很小就跟了朕,养得锦衣玉食,四体不勤,没了朕,你光靠自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在这世间存活的。”
    他的声音极低,极轻,如同魔障给她打下烙印,冷戾残忍,生生撕开希望。
    她一面小声地抽泣,一面就着他的手,一点点喝那碗桂子甜酪。
    文凤真漂亮夺目的侧颜,露出一丝笑意。
    “乖孩子。”他诱哄道。
    他一面哄,一面顺着脊背安抚她:“慢点,还不够你吃的吗?”
    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下滑到腰侧,已将少女的衣襟卷起,越卷越靠上,拉开大片雪白的皮肤,腰间一粒小红痣,摇摇晃晃,天真妖冶,隐秘的脊沟。
    浴房烧好了水,热气蒸腾,渐渐响起水生。
    她一下子慌了,涨红了脸,怯生生想后退,一双清亮的大眼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眼含湿泪,却被他一下子拽住脚踝,猛然拉过去。
    他的耐心原是不安好心,面上仍是云淡风轻,轻易又娴熟地解开了碧绿的心衣带子。
    这事已做过许多回,心衣簌簌而坠,少女狼狈地捂住,惊慌失措,拼命不让他再往上拉衣裳了,却无济于事。
    她惶惑地摇头:“陛下,臣妾……不要洗澡……”
    少女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却无法掩饰宽大外袍下,身无寸缕的事实,哪怕脏兮兮也是漂亮的,勾人的,让人只想洗干净了欺负个够。
    年轻帝王站起身,上前几步,俯身,手指按着她一张小脏脸儿,他看上去很温和,极尽斯文儒雅,翘起嘴角。
    “袖袖,你这张小脏脸,到处是灰,人家还以为朕从哪里捡了个小乞丐,不洗怎么行?”
    “求您了,陛下,让臣妾自己……”
    他不容拒绝地开口。
    “不行,朕替你洗。”
    *
    二小姐感受到辽袖的异常,刚想安抚她,下一刻,辽袖却伸手拿起小兔子面具。
    辽袖外表看着柔柔弱弱,其实很不认命,文凤真说她没了他就无法在京城存活,这回她哪怕吃再多的苦,都要活出个人样。
    辽袖刚戴上小兔子面具,一转身,险些吓了一跳。
    一位戴着银狐面具的公子,扬起嘴角,笑容和煦地望着她。
    还好,不是文凤真。
    辽袖松了一口气,这位公子取下面具,风姿俊逸,笑容不减,令人心生暖意,他仿佛天生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二小姐悄悄在辽袖耳边提醒:“这是首辅家的公子。”
    辽袖想起来了,过生日的时候,首辅府也送过贺生礼,想来首辅或许与娘亲也有交情。
    “辽姑娘,在下名叫宋搬山,不知前几日的贺生礼可合心意?”他笑道。
    老首辅之子宋搬山,大宣最年轻的内阁学士,宋家士族势力极广,百年历史的大世家,数代积累的财富,在老首辅这一辈达到巅峰。
    宋搬山虽然身为名副其实的贵公子,却没有一丝京师世家子的浮浪心气。
    他赴任泰州,力革当地溺死女婴的习气,救了万计女婴的性命,管理漕运生计,体恤民情,代纳两州七府百姓洪灾积欠的税银百万两。
    这个年轻的高官之子,前途无量,总以为有些高傲心气,没想到是一个温厚柔和的人,看上去很好说话。
    辽袖努力回想首辅府送的贺生礼,好像是一套文房四宝。
    辽袖细声细气道:“首辅府送的礼,我很喜欢,多谢心意。”
    宋搬山松了口气,眼眸清亮,玉肤白齿:“姑娘喜欢就好,实不相瞒,姑娘的生日贺礼,是家父让我选的,这些日子我总苦恼,是不是送错了礼。”
    辽袖抿起两个小梨涡,甜的沁人心脾。
    “公子不必苦恼了,我正好喜欢写字。”
    宋搬山一笑:“看来我跟姑娘这一点倒是契合。”
    辽袖取下小兔子面具,眉眼间浑然天成的妩媚,眼底却一片天真明净,总是湿漉漉的,脆弱易碎的瓷器美人。
    “辽姑娘,来的时候,家父让我仔细瞧瞧你。”
    他说这话时,身姿端直,一双眼眸澄澈温和,直接又坦诚,没有半点不好的心,却让辽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瞧我做什么?”她好奇地问。
    “家父让我瞧你,跟他长得像吗?”
    “啊?”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问题,辽袖忍不住问:“那公子觉得我长得像吗?”
    宋搬山不说话,侧过身,一根手指轻搭在桌面:“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像他,如今见到你,又不希望你像他。”
    他这句话让辽袖一头雾水,弄不明白。
    宋搬山牵起嘴角:“姑娘放心,你生得这样好看,当然很不像家父。”
    辽袖被逗得一笑,唇红齿白,一笑起来愈发妍丽生动,眸光流转间,生出莹莹玉辉,令人无法转眼。
    宋搬山不敢再看她一眼,只好垂下眼帘,也扬起嘴角:“我家里珍藏了好多古籍古画,明日姑娘是否有空,还在梨林这里,若你有喜欢的,就送你吧。”
    辽袖诧异道:“既是珍藏,我怎么好意思收下。”
    “不要紧。”宋搬山笑起来格外令人放松。
    “送给你,我很高兴。”
    *
    高楼上,老祖宗担忧地问文凤真:“听下人说,你这段日子没睡好,我叫人给你送了安神香,你可用上了?”
    坐在一旁的文凤真,一派斯文儒雅。
    “用上了,您可以放心了。”
    文凤真长睫倾覆,永远无法让人窥知他在想什么。
    这段时日,梦里的抽泣声跟小猫似的,嗓音又软又甜,娇滴滴的,像被谁欺负惨了,怯生生又紧咬着牙不敢发出来,唇齿间断断续续溢着,委屈巴巴,听得人升起一股燥意。
    一面哽咽,一面一声声唤着的……竟然是“陛下”。
    谁是陛下?
    世间还有谁这么能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掐一掐就出水,这么胆小,可不就容易受欺负。
    文凤真眸底沉静,望向了梨林大雪中的少女。
    宋搬山很有本事,也很会说话,把她逗得一乐一乐,嘴角的小梨涡就没有消失过。
    老祖宗眼底满满笑意,乐呵呵的,她双手合十,捻着翡翠佛珠,高兴极了。
    “你看他们两个好般配啊,凤真,你说是不是啊!”
    文凤真手中捏着一盏茶,茶水凉了半天,也未动一口。
    他的眸光缓缓收回,漠然得无懈可击。
    少女戴着小兔子面具的模样,乖得让人忍不住欺负。
    文凤真牵起一贯懒散从容的笑意,抬了抬手指。
    “冯祥,你觉得辽姑娘是跟岐世子更配,还是跟这个宋搬山更配?”
    文凤真这句话看似无澜,却深藏危险,从容不迫甚至优雅地咬出这几个字,愈是这样,愈是不能掉以轻心!
    冯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文凤真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一分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冯祥不敢说,进禄,你说。”
    进禄老实道:“依老奴看,那岐世子实在非良配,辽姐儿跟宋公子更配,岂止是配,简直是天作之——”
    文凤真站起身,睨他一眼,面色冷得可怕。
    “你这个太监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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