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次对话,时煜和温禾之间的气氛竟然诡异地变得和谐起来。即使没有双胞胎做借口,时煜也开始大大方方地登堂入室,邀请温禾去家里吃饭或者在田间散步。
    他教她认识田地间各种庄稼作物,她教他画画学习。时煜渐渐卸下了心房,在她面前也懂得收敛起身上的刺,他记得她细心呵护的那盆绿植摔坏了,于是每天早起采摘沾着露珠的鲜花放到她的门口。温禾心照不宣地将盆栽换成了一个水晶花瓶,每日悉心呵护着鲜花,让它们尽情绽放。
    李刚等人的事情上了村里的大字报,街坊邻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一家嫌丢人,最终搬离了村子。此后,为加大力度关注青少年的身心健康,村长和支书趁热打铁地继续开展打击校园暴力、欺凌弱小等恶性事件活动,将村里的邪恶之风改善了不少。
    不过不能动手,还不能动口吗?村长书记每天那么忙,打打口水仗,逞一时口舌之快总不会还要通报批评吧?看不惯时煜的人照旧看不惯他,尤其是当其他人看到时煜和城里书记的女儿关系极好时,更是起了妒忌之心。经常明目张胆地说时煜的坏话,甚至组团对他进行冷暴力。
    时煜无所谓,原本他就不屑和那群蠢货为伍,现如今人家主动远离,他巴不得落个清静。
    但是向来护犊子的温禾不乐意了。
    某一天二人照常散步,听到了村口几个抽着水烟的小混混讨论时煜,用词极其难听。
    “不就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吗,女里女气的。”
    “估计就是因为长得像女的,温书记的女儿才愿意和他一起玩。”
    “害,人家什么身份啊,估计就是一时兴起,可怜可怜他,把他当条狗来养,谁知道还自作多情上了。啧啧,赶明儿人把他一蹬,回家了,我看谁还能给他撑腰!”
    时煜拽了拽温禾的裙子,温声道:“不是要去喂鸭子吗,愣在这儿干什么?”那些人怎么说都无所谓,他才不想浪费来之不易的二人世界和不重要的人争吵。
    温禾没有理睬他,多日的相处她也渐渐明白了时煜的性子,他不喜欢和别人争辩,但落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径直走了过去,双手叉腰大声道:“他哪里油头粉面了?那里女里女气了?不过就是长得白了一点,比你们好看太多了而已。我看你们分明就是嫉妒他长得好看!”
    “你说谁丑呢!”蹲在地上的一个小混混指着温禾的鼻子骂道。
    “谁反应最大说的就是谁呗!”温禾鲜少会这样疾言厉色,脸上更是堆满了嘲讽的笑意,“拜托你回家照照镜子!”
    “还有,时煜是我温禾的朋友,我们的关系才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龌龊!他不愿计较,但我就要为他出头。反正你们都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得罪时煜和得罪我的下场是一样的。就算我回家了,现在家家都装了电话,想联系我也是分分钟的事。你们最好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
    平日最讨厌用权势压人,她还是搬出了自己的父亲,反正吓唬吓唬人嘛,爸爸他应该也不会介意。温禾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被老父亲知道她在外狐假虎威。
    几个小混混在温禾的恐吓下,骂骂咧咧地跑走了。
    时煜在一旁静静地欣赏着温禾的表演,贡献了在场唯一的掌声,他笑道;“嘴皮子越来越厉害了,全村都知道我有了温家这座大山,以后不仅没人敢得罪我,恐怕见着我就要绕道而行了。”
    “啊?这么严重吗?那你以后岂不是没有朋友了?”
    漆黑夜幕下,村口老旧电线杆的灯泡退化,忽闪忽闪的,少女的脸在幽暗的环境下忽明忽灭。一张小脸全然没有舌战群儒后的喜悦,而是紧紧皱在一起,一双杏眼下垂担忧地望着他。
    时煜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心中暗自窃喜,他喜欢她为他担心,并且只为他一个人。
    “没有也挺好,清静。”
    温禾歪了歪脑袋,思索片刻,鼓励道:“没关系,喜欢你的人并不会因为这些弯弯绕绕而远离你,不喜欢你的人怎么样都不会喜欢你的。所以,要相信,一定会有人想和你做朋友的。不过,以后不要总这样委屈自己啦。”
    说完,温禾动作熟练地摸了摸时煜的小脑袋,他的头发又黑又硬,有些扎手,和双胞胎弟弟柔软的毛发触感截然不同。
    时煜正沉浸在温禾的安慰中,结果猝不及防被当成小孩子摸了头,他有些愕然。
    “你是不是不喜欢被摸头啊……”温禾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少年的脸色未变,他叹了口气:“没有。”
    “那就好,还以为你不高兴了。”青春期的孩子难免敏感些,更何况是时煜这种阴晴不定的男孩。但是他的头毛手感还是蛮好的,温禾又尊从内心地摸了两把,“走吧,走吧,已经很晚了,回家吧!”
    温禾自然而然地牵起少年的手,迈着小碎步哼着小曲向家走去。
    女孩的小手干燥柔软,光滑得想一块嫩豆腐,时煜情不自禁地回握得更紧了一些。算了,她开心就好。或者等自己长高了,她就不会把自己当孩子看了。
    可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高呢,时煜第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愉快的暑假就这样过去了。
    离别的那一天,时家一大家在村口给温家父女送行,双胞胎弟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拽着温禾的裙摆不让她走。
    “姐姐,呜呜呜呜……”怎么哄都哄不好。
    两个哭包最后还是被嫌丢人的时父时母抱走了。
    留下稳重的时煜,微微扬起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那双狭长的眼中浓如墨,深不见底,依旧令人捉摸不透,唯有温禾能看到藏在其间淡淡的暖意。
    山不就我,我自就山。温禾信步走向时煜,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袋子:“给,答应送给你的画。”
    时煜接过,眼睛却还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还会回来吗?”
    “当然啦。”温禾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今天她没有梳辫子,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随微风摆动,缕缕阳光在她扬起的发丝间跳动着。
    时煜看得眼睛有点发直,他沉声道:“什么时候?”
    “明年暑假吧,南方寒假没有暖气,我可能抗不了冻。”温禾撇了撇嘴,唉声叹气道。
    见时煜还是默默地盯着她看,温禾歪了歪头,询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什么,就是……你……一定要来。”在温禾的注视下,时煜难得说不利索。
    少年这幅别扭又依依不舍的样子倒是出乎温禾的意料,尽管他已经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双胞胎那样丢人,但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温禾又笑了笑,低头主动将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少年揽入怀中:“好,说话算话。”
    她的怀抱一如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暖柔软,还带着少女特有的淡雅馨香,时煜贪婪地埋在她的颈肩深深吸了几口,又感到自己干瘪的身躯被少女胸前发育良好的绵软挤压,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更快了。
    良久,他压下心中的异样,轻声道:“我等你。”
    待温禾乘车走后,时煜才小心地用小刀划开包装纸,整齐地拆下后,看到一副装裱在画框里的画。
    画中的主人公是他,又不似他。
    男孩的脸在水彩的勾勒下干净阳光,淡色的薄唇似笑非笑地微微上扬,鼻梁精致挺立,眉眼舒展,充满笑意。画龙点睛的当属眼眶下的那抹泪痣,没有用黑色而是改用红色的颜料点染而成,给一张帅气的俊脸平添了几分放荡不羁的魅惑,却没有丝毫女气。
    时煜的手轻轻放在画框的玻璃上痴痴地摩挲着,似是在隔空感受少女画画时的专注与倾注的全部情感。
    在她的眼里,他并非冷漠无情之人,是和同龄人一样活在阳光下、肆意张扬、热情似火的少年。她从未忽视他眼底的温度,暖心的叮嘱,体贴的照顾……
    温禾……时煜在嘴中默默念着她的名字,将画紧紧地拥在怀中。
    那年夏天,那个身影,那份悸动,时煜永不会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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