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再见到念云烟时候,石娉到是生出了些许恍然如隔世的感觉。她下意识伸手去裤兜掏烟盒,可烟盒摸出后,犹豫了片刻又重新放了回去。
    几个月前,冯旭来找她说有一名地下党员有暴露的危险,想要请她出手相救。那妖孽把自己脱的半遮半掩来诱惑自己,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嚣张,又有种过分美丽的愚蠢。直到冯旭说出对方是念云烟时候,她才知道为何冯旭会如此笃定自己会出手相救。
    念云烟是她当年福建旧人,算起来也曾是老相好。正所谓露水之情也是情,她虽然风流,也不是寡情薄意之徒,若非如此就凭冯旭自以为的美男计就能诱得她出手相救,那冯旭也太高看自己了。
    从冯旭口中,石娉知道了念云烟的身世背景。念云烟的本名叫刘春梅,哥哥叫刘宝柱,当初哥哥加入共产党闹革命的时候,妹妹不过叁岁,由舅舅一家帮忙抚养。刘宝柱每年也会定期寄钱回来。后来刘宝柱在一次剿共行动中被抓,严刑拷打下牺牲。从此音讯全无,也就断了给舅舅一家补贴。
    好在舅舅一家并非没有人性,还是继续养着刘春梅长大。变故是在舅舅带着全家到福建逃难,只听得人家说福建好,却不曾想过去就碰上军阀混战,当时靖国军响应孙中山号召正在讨伐陈炯明,战事迭起,战火纷飞,舅舅一日在码头干活时被一枚流弹炸死,舅妈实在无力抚养身边叁个孩子,只能狠心将年仅不过七岁的刘春梅卖去了窑子,只为了能给自己两个孩子有口饭吃。
    共产党那里虽然刘宝柱上线没有放弃寻找刘春梅,但是连年动乱,根本无从找起。也算天无绝人之路,后来舅妈这里两个儿子中长子成年后也加入了共产党队伍,入党时候向党组织坦白了当年自己母亲的错事,并且根据回忆提供了可靠的线索,最终排除万难找到了已经成为头牌的念云烟。
    当时局势紧张,福建地下党受创严重,加上考虑到念云烟和石娉当时的特殊关系,临危受命的冯旭一直到走时在借着机会带走了对方,并且将前尘往事一一交代清楚,本来想组织安顿念云烟,没曾想念云烟义无反顾的投身到革命中,主动加入共产党,要接棒自己哥哥当时未尽的遗愿。
    一年多前临去南京的冯旭将念云烟安排在上海地下党工作,但由于被捕的叛徒招供,就在几个月前上海地下党受到重创,石娉还派了雷封伽配合中统扫荡过共党的地下情报站。却不曾想,这一扫,还真把老情人给扫出来了。
    此时此刻,念云烟原本一头青丝已经剪短,利落的挽起,曾经一身轻纱艳丽的衣裳包裹下的曼妙身姿都被此刻过分宽大的粗布灰格遮掩住了,不过比起以往来,对方的精气神却是十足,和当年相比,竟然容貌更甚了几分秀丽。
    念云烟本来挽着袖子正在院子里忙碌着除草,院子不大,不过围起来搭建的坛子内正是花团锦簌的美景,本来此处没有人气,花开百日无人欣赏,如今人住了几个月,念云烟到是让这个小院多出几分烟火气息来。
    听得动静抬头,眼见来人是石娉,念云烟眼底带上的警惕才稍许褪去了几分。她下意识抬手想要拿插襟的帕子给石娉擦汗,胸前却是空无一物,在一想自己身份和石娉身份,念云烟一愣,转而笑容淡了下来,客套开了口:“石司令,还没多谢你前阵子搭救。”
    石娉就站定在了院子里,离念云烟不远。虽说这院子本就属于她所有,不过此刻对方暂住,总要识得礼数——主人没招呼,她可不好意思随便进姑娘家香闺。
    如此这般一想曾经他俩的关系,石娉又忍不住想要笑,笑意一起,脸上就有点绷不住,嘴角扬起了弧度,看起来似笑非笑的样子,旁人瞧着反而摸不着头脑。念云烟见石娉对着自己如此这般笑意,手工的锄头下意识捏紧,她想起了冯旭对她的再叁叮嘱——石娉此人过分危险,时刻要提防。
    往事如梦,醒来即无;往事如风,风吹即散,如今她早已改头换面,头一次如此踏实的做人,才能如此清楚的看清周遭的世界,看清脚下的路,才能在此刻站在石娉面前如此堂堂正正。
    石娉抿嘴一笑率先发了问:“既然要谢我,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念云烟回神赶紧放下手中锄头,招呼着石娉入了正厅。石娉也不客气,端坐堂中那红木桌边,等着念云烟给她端茶倒水,  一壶热茶沏上后,石娉揭盖轻笑了一声:“你到是多年没变这习惯。爱喝青茶。”
    念云烟坐在了另一侧,垂眸看着红木桌上花纹,轻声道:“早就不喝了,这茶是特别用来招待你的。不过我是借花献佛,这里吃喝用品本就是你安排人送来。”
    石娉端着茶碗,吹了吹热气,抿嘴喝了一口发问:“这里还住的习惯吗?”
    “谈不上习惯。只想着能早日离开为好。”
    石娉停顿了拿着茶盖的手,含笑反问:“怎么?着急走?想好要去哪里了?”
    念云烟心头一跳,警惕的察觉出石娉话中试探,她没吭声,视线下意识跟着落在了石娉身上,没敢抬头正视,只能瞧着石娉拿着茶碗的手上。正午时分,厅内光线又足,石娉身材高挑,可谓腿长手长,尤其漂亮一双手,手指芊芊,白皙又骨感,她没来由想起了当年,她在石娉身下喘息,那双手就这么在她的体内肆意进出,搅动内有春情波澜。
    石娉察觉到念云烟视线,抬头回望过去,却见念云烟低头垂眸,脸上在光下染出一抹红晕,格外好看,令她不由无端生出几分涟漪。自从她开了男人这道荤菜后,女人的滋味就很少碰了。加上之前一直征战连连,身边有男人足够喂饱她,故而一时间也没有在动过其他心思。
    她面上带着笑,凑近了脸调侃道:“怎么?害怕我探问你们共党消息?要是怕泄露消息,冯旭就不会来找我了。你们那点情报,我根本不放眼里。何况我也不是特务局那些人,和你们斗的你死我活。我是军人,首要任务是抗敌,只要你们共党别拖后腿就行。”
    念云烟和她对视了一眼,见石娉笑脸盈盈,到是和当年不见改变,略松了口气,下意识脱口反驳:“共产党有着马克思主义先进的社会主义理念,我们的斗争都是为了人民和国家而战斗,和资本主义利己的腐朽思想完全不一样,怎么会拖后腿呢。”
    听听这话,石聘手指轻敲了盖碗,脸上挂起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惯是看不上共产党那些泥腿子,未曾想念云烟本是烟花柳巷女子,如今几年不见,面貌到是没有向泥腿子发展,可是这心里头被洗刷干净。重见老相好,石娉虽然心有所动,不过想到如今念云烟的身份,顿时心口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
    一时之间她面对面目全非的老相好,顿时揭开了记忆中含情脉脉的面纱。
    “好啦,我这不是已经抓紧安排你离开的线路了嘛。过几天就会有人接你从港口走,先去青岛,到了那里自然有你们的人接应,至于后面你去哪里,我就不管啦。”
    石娉这么正儿八经一说,念云烟本来想要振振有词的发言被堵在了喉咙口,一时间有些不上不下,末了咽了口唾沫,轻声问道:“你已经安排好了?”
    “对啊,我和冯旭也说了。青岛那里他也都安排好了。你要是急着走,明日也可以出发。”
    步云烟沉默了,她本是一心想着离开,可是今日见着了石娉,大概真是故人相见分外怀念,她又突生几许惆怅和留念,总想多见一见人。故人依旧,此时一别,也不知今生是否从此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我——我想走的时候买点东西。”
    没了那层温情面纱后,石娉索然无味的起身。她虽然重欲风流可是却没有真心,杜南禛尚不能让她魂牵梦绕,何况不过是欢爱场上的念云烟。
    “行吧,我吩咐副官,你要些什么列个单子,我让他跑一趟百货店。到底还是爱美之心啊,是要好好打扮一番。我另有公务,就先走了。”
    念云烟听出了石娉骤然话中的冷淡之意,她有些无措,虽然几年之间她早已脱胎换骨,可真对上石娉,她依然在心里头发怵,是万不好开口说出自己想要石娉陪她买东西,或者只是单纯多陪陪她而已。
    待石娉出了大门,上了汽车,念云烟呆愣的凝望半晌,只瞧着车屁股一股黑气呲溜窜了出来,带着无法与外人言说的惆怅,默默转身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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