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挽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陆景吾,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情。现在不是你要杀我,而是我杀你。至于当年,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寒峰,正好,我杀了你你下去问一问陆渊,或许他能告诉你。”

    他们在藏书楼中这一个多月,不是毫无收获,虽然只能查到当年事情的只言片语,然而对他们两个来讲已经足够了。

    当年领头杀拜火教的人就是陆渊,当年最后见到翟挽父母的人,也是他。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正因为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才让他们从未疑心过。

    小寒峰就在醉红山庄旁边,她在那边呆了十几年,虽然说地处偏僻,然而十几年间,一个偌大的山庄中硬是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更何况,那些年醉红山庄正是声名显赫的时候,门庭若市,没道理小寒峰上从来没人来。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小寒峰被人为地隔绝了起来。

    陆景吾当年上山,是因为做错了事情,被罚才来的。小寒峰如果是醉红山庄门人被罚关禁闭的地方,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只有陆景吾一人上来过?他犯下的又不是什么大错,难道那十几年间,没人再跟他犯下一样的错误吗?再说了,陆渊又不是什么仁慈的人,他对底下弟子一向很严厉,虽然陆景吾是他的儿子,格外严厉些,但关禁闭这种事情只在他一人身上发生,就太奇怪了。

    翟挽以前也不是没用怀疑过陆渊,那些放在一眉老和尚身上的猜想,放在他身上一样行得通。更何况,被翟挽杀死的人中间,焦肯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跟陆渊不对盘的一个人。说他故意养了个魔教余孽,帮他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样的想法,也就只是想想了。且不说如果真的是陆渊做下这一切,那他为什么又要将陆景吾放上山来?他不是不知道,青春年少的一对少年男女放在一起,会出什么问题。后来他又十分嫌弃翟挽,觉得她辱没了陆景吾,万万看不出来他就是将翟挽养大的人。翟挽想不通如何解释这种矛盾,只能将疑惑放下。

    然而,放下多年之后,那种疑惑,又再次涌了上来。

    不光是因为藏书楼中有记载,陆渊是见到她父母最后一面的人,更是因为,她觉得一切都那么巧。

    醉红山庄不是什么小门小派,纵然翟挽住得远,纵然那个黑衣人武功高,但要如此频繁地往来山庄后院而不被人发现,也不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的。更何况,当时里面还住着一个武林盟主,以及各种各样来醉红山庄办事的江湖中人,其中还不乏高手。而且,翟挽还发现,当初黑衣人命令她杀的那些人当中,虽然有不少是他的追随者,但他的死忠和真正在江湖上有地位的并没有受到伤害。

    这样一比较,陆渊的嫌疑就更大了。

    还有一件事情,让翟挽始终找不到理由。当时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针对她,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身上带有明月石。虽然大家都不知道明月石有什么作用,但既然号称“异宝”,那总不可能就真的只是块好看的石头。那么多人都想得到,独独陆渊没见动作。以翟挽对他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将名利置之度外的人,要不然这些年也不用跟一眉老和尚闹得不可开交。也正是因为知道他秉性如此,等到陆渊真正面对异宝而毫无行动的时候,反而有些不对。

    除非他一早就知道翟挽身上有明月石,并且笃定那件宝物最后能为他所用。但他又是如何会这般笃定呢?

    这件事情看起来矛盾重重,到处都是线头,但拎下来仔细看,却又发现每一个上面都是死结,明明已经找到了入口,偏偏里面是一片迷宫,让他们两个疑惑得不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从藏书楼里出来之后,虽然满心疑虑,却依然什么都没有说。

    陆景吾脸色一白,却还是强撑着对翟挽说道,“是不是我父亲做的,现在不重要了。反正他都死在了你手上,倘若将来验证真的是他犯下的罪孽,你已经提前报了仇,大可以安心了。”

    他嘴上说得好像不在乎的样子,然而脸色却不是那样。翟挽也不是喜欢穷追不舍的人,陆景吾这是知道她性子高傲,不肯迁怒别人,故意拿话稳住她。

    然而翟挽却笑了一声,满脸讽刺地看着他,“就算当年我杀了陆渊,是为了给自己报仇,我跟陆渊的事情两清了,那你后来杀我,又算怎么回事呢?”

    她微微一哂,陆景吾感觉马上就有数不清的讽刺的话要从她那张嘴里说出来了。果然,只听翟挽说道,“你还是不要挣扎了,快来让我杀了,好让我了个心愿。”

    陆景吾苦笑一声,挥开翟挽朝他劈出来的一道劲气,一面借着楼中的机关一面避开翟挽的攻势。他们两人之前交手数次,虽然现在陆景吾武功不行了,但依仗着对翟挽的了解和楼中的机关,一时之间竟然让翟挽拿不下他。

    翟挽冷笑一声,正要使出杀招,将陆景吾毙于掌下,门外守候的月旦楼弟子终于发现了里面动静,诸葛先生和陆岱川带着月旦楼弟子冲开大门,冲了进来。

    翟挽见不能再拿下陆景吾,索性收手,朝那些人朗然一笑,一副清风朗月的样子,“我跟你们掌门过招,没想到把你们引来了。”

    她如此不要脸,陆景吾也没有拆穿她。理了理衣衫,朝向他看来的诸葛先生和陆岱川温雅一笑,说道,“我与翟姑娘许久未见,不禁想切磋一下,倒是忘了场地。”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陆岱川还朝他爷爷扔来一个满是担心的眼神,然而陆景吾自己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还能如何?只能放任他们两个,在一众惊讶的目光中,一派和谐地走了出去。

    翟挽杀了陆景吾一次,便没再动手过了。想来是因为如果陆景吾要说,之后再杀他已经来不及了。如果陆景吾在被她攻击之后不曾向其他人说起过,那再往后也不会再说了,她没必要杀他。

    倒是陆景吾,像是要兑现他对翟挽的承诺一样,之后一直帮她在藏书楼中寻找恢复内力的方法。就这样,时间匆匆而逝,转眼便到了武林大会开始前夕。

    这次的武林大会安排在了太湖之滨,月旦楼上下要准备启程了。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此时已经是春分时节,不知不觉间已经在月旦楼中带了小半年的时间。太湖周围早已经是繁花盛开,纵然此行意义重大,也损伤不了翟挽游山玩水的心情。

    陆景吾也不避讳她,带着陆岱川段小楼一起与她同行。谢梧桐早已经收到翟挽的信息,在太湖之前与他们汇合了。

    武林大会是武林中的大事,地点选在太湖这件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原本风光秀丽的地方,这段时间更是因为来往人数太多,比往常多了几分繁华来。

    跟着陆景吾,千不好万不好,也有一点儿好,那就是吃的穿的住的不用愁。他们选在了城中最好的一家客栈,那里的老板便是月旦楼的弟子,自己的掌门人来了,当然要尽心尽力地接待。

    洗过澡之后,翟挽换上了一身红衣,裙边用金线绣了山河风光,被光一照,她整个人好像被笼罩在一层佛光下面。这人佛口蛇心,外表越是光辉灿烂,里面就越是狠毒。只是有一件事情让陆景吾颇为不解,这一路行来,并未看到翟挽带什么行李,她才来带到这城中不过半日光景,更没有看到她出门去,怎么凭空就多了一套衣服?

    他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陆岱川和段小楼早已经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当下便不言语。翟挽却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抖着那身新衣服到陆景吾面前,“啊,少林寺送的。”她把账记在人家头上,却算成是别人送的,这种脸皮,实在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纵然不知道这中间究竟有什么问题,但看到陆岱川和段小楼脸色有异,又联系起翟挽平常的行为,陆景吾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他看着翟挽,挑了挑眉,半晌才说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后来没有杀人,也有那么多人想杀你了。”

    太可恨了。

    翟挽轻轻哼了一身,转过身去再也不理他。他们坐的地方是正是临窗处,翟挽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间转过脸来拍了陆岱川一下,“你看!”

    他早就看到了。

    不远处,史函舒带着几个青门宗弟子从街那边走来,他身边就是周楚佩,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看到周咸阳。

    他对周楚佩那么熟悉,老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当着这么多人,不方便而已。看到周楚佩,陆岱川眼中不由自主地暗了一下,旁边的段小楼看见他不高兴,面色也凉了凉。

    翟挽睁着大眼睛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儿,不知道又想到什么鬼主意,突然冲陆岱川笑道,“你不下去打个招呼吗?好歹人家跟你青梅竹马,是你小师妹呢。”陆岱川浑然未觉翟挽这话里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居然真的犹豫了起来。

    陆景吾看着他就这么轻易地被翟挽套进去了,只觉得一阵无力。原来不是别人太聪明,而是陆岱川太傻啊。他伸手拍了一下翟挽的肩膀,示意她别乱来,哪知陆岱川已经打定了主意,当下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匆匆离开了。

    翟挽看着闷不做声的段小楼,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哎,这里有些人啊,就是没心没肝,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想法。”

    陆景吾听得眼角直抽抽,他无奈地看了一眼翟挽,对段小楼说道,“你别听她乱说,那到底是陆岱川的师妹,他挂心人家也是正常。”顿了顿,又说道,“你有什么事情,大可以跟他说出来,一味闷在心里,非但起不了作用,还白白地让自己难受。”

    段小楼轻轻“唔”了一声,低下头来小口小口地啜着手上的茶,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底下瞄。

    陆岱川已经截住周楚佩他们了,他站在下面,正在跟他们夫妻两个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看到周楚佩越来越小心翼翼,旁边的史函舒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竟然阴阳怪气地撞开陆岱川,带着他的人上楼来了。

    翟挽并未掩藏行迹,大摇大摆地坐在窗边,史函舒一上来就看到她了。见到她,史函舒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来,冲着这里的人大声喊道,“我说为什么陆岱川那小贼有胆子下来拦人呢,原来是背后靠山在这里。”他看着翟挽冷笑一声,“这武林大会就是为了杀你办的,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胆子来。”

    翟挽听他说话,慢悠悠地叹了一声,转过头来对陆岱川说道,“我就说现在的小辈们不成气候吧?如此言行无状,居然还没个长辈出来教训。算了,就让我辛苦一下,教教你怎么做人吧。”

    一个“吧”字音节未完,一个耳光就在史函舒脸上响了起来。甚至没人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那女子明明还坐在窗边,甚至连衣袖都不曾动一下。

    史函舒之所以敢当着翟挽的面这么说话,一方面是因为刚才在下面看到了陆岱川心情不好,头脑发热。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之前周咸阳告诉他的,翟挽武功有问题,早已经不是曾经的翟挽了。

    他虽然没有看到过人,但见陆岱川被他们关了那么多天,翟挽一直不曾动手,渐渐地也相信了周咸阳的话。哪知道他胆子是大起来了,本事却不大,依然是人家出手,他连看都没看见。好歹身后还跟了这么多个师兄弟,史函舒被人当场掌掴,脸色阴沉得好像能滴下水来。偏偏他不能奈何翟挽,只能忍下。

    陆景吾在旁边一直防着翟挽,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对史函舒下了杀手,将来想要洗清陆岱川身上的嫌疑就没了人证。哪知道她只是打了一巴掌之后,就自己坐了下来,再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直到史函舒走了,她也只是自顾自地喝茶,并没有其他动作。

    陆景吾此刻方才确信她是真的不会杀人,起码是暂时不杀,放下心来的同时也微感诧异,翟挽不是那么仁慈的人,被人骂了居然不动手,还真不像她的风格。

    知道他在想什么,翟挽抬起头来朝他一笑,“史函舒的命,留给陆岱川去解决,杀他那样的货色,我怕脏了自己的手。”

    好吧,陆景吾默默地想,放人一马什么的,果然不是翟挽的风格。

    说话间,陆岱川已经从楼下上来了,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看到他不开心,翟挽一下就很开心了,一面给自己续上茶,一面欢快地说道,“怎么?被你大师兄骂了?还是看到你师妹过得不好,心疼啦?”

    陆岱川抬眼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会是这样的情况?”

    “知道啊。”翟挽毫无愧色地点头,“那个史函舒,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师父更不是好货色,你师妹夹在他们两个中间,日子不会好过的。”

    听到翟挽这么一说,陆岱川登时感到胸中一滞。眼看着质问就要脱口而出,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有了说的欲望。说什么呢?问她为什么不去点醒周楚佩?问她为什么不帮她?翟挽跟周楚佩无亲无故,她凭什么要帮她?况且,周楚佩也不是两三句话能说动的人啊。

    陆景吾见他难受,出言劝道,“各人有各人的命途,你也不必自责,就算当初你劝她,或是不让她嫁给你那师兄,也未必有效。”

    陆岱川默然无语。他知道陆景吾说的都是真的,周楚佩不只是识人不清,她背后还有一个伪君子父亲,生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不悲剧都难免。

    但即使是这样,陆岱川心里还是很难受。段小楼见了,连忙转移话题,“好神奇,这次青门宗来武林大会,怎么没看到周咸阳?他是一派之长,难道还要跟自己女儿女婿分开走吗?”

    “他已经死了。”陆岱川声音闷闷的,“刚才我下去问了,师妹说......现在的掌门人是史函舒。”周楚佩告诉他,周咸阳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导致经脉逆行,最终暴毙。然而陆岱川早就知道周咸阳和史函舒两人不和,周咸阳的死,很难说不是史函舒搞的鬼。眼看着史函舒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都能对周楚佩呼来喝去,他心里当真难受极了。

    段小楼倒是感觉很惊讶,都说“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周咸阳那种伪君子,往常肯定没少做亏心事,她还等着陆岱川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他的虚伪面具呢,没想到人已经不在了。

    周咸阳处心积虑,一心想着成为人上人,不知道有没有想到,将来有一天,他居然死于练功走火入魔。

    用了晚膳,陆岱川将陆景吾教给他的一套剑法练了几遍,始终觉得不得要领。他心烦气躁,挂心着周楚佩,索性收了剑,上了楼。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人已经到了青门宗住的院子外面。

    这家客栈地方大,又装修豪华,许多江湖门派都在这里投宿。想来是为了这次的武林大会,掌柜的还颇有头脑地将原本就大的客栈扩建成了一个个小院子,专门将这些江湖客按照门派放在一起,免得他们打架滋事,影响自己生意。

    这大半年中,陆岱川在陆景吾的指导下,武功比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虽然赶不上那两个老妖精,但想到他们一个年级算起来可以当他奶奶,一个死前已经是四十多岁了,陆岱川就觉得,他差的这点儿也没什么。

    大概是武功提高,他的听力也比以前灵敏不少,走到门口才回过神来的陆岱川发现他这样不好,会给周楚佩惹麻烦,正要转身离开,谁知道史函舒夫妻俩吵架的话却不断地往他耳朵里钻。

    那个男人在里面咆哮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想去找他吗?可惜你的六师兄早就被逐出师门了不说,还成了那个魔女的走狗。什么走狗,说不定就是面首,你也心心念念地放不下?”

    周楚佩一边哭一边对他喊道,“你乱讲史函舒,你当初在我爹面前是怎么承诺的?你现在又是怎么对我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爹不在了你就这样对我?”

    陆岱川想要进去,然而脚步刚踏出去,就被人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是段小楼。翟挽送了她一对白玉耳环,戴在她的耳垂上,头顶明月照下来,她的耳朵上像是有了两弯浅浅的月牙一般。她摇了摇头,对陆岱川说道,“我知道你想进去帮她,但是你现在进去了,是越帮越忙。”

    “史函舒心胸狭隘,原本周姑娘跟你清清白白,你这下进去了,他就认定了你跟周姑娘有什么首尾。”如果不是有什么苟且,为什么这么大晚上会出现在人家院子门口?他们住的地方,可完全不顺路啊。说是偶然,史函舒不会相信的。

    “况且,”段小楼抿了抿唇,“周姑娘已经嫁做人妇,那是她的丈夫,你能帮她这一次,难道以后也一直帮她吗?”段小楼说话的时候,耳朵上的坠子一上一下地动着,相当好看。陆岱川不由得出了一下神,但马上他就回过神来,对段小楼说道,“那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吧。”

    段小楼正要说话,院子里面,史函舒他们住的那间房突然被打开了,周楚佩一面捂着脸跑出来,一面大声哭泣。史函舒拿着剑在后面追她,看到门口的陆岱川,他立时大喝一声,先声夺人,“jian妇,你还有脸说你是清白的!”

    周楚佩抬眼一看,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陆岱川,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那一刻,好像心里瞬间有了底气一样。她在陆岱川身前站定,对冲上来的史函舒大声吼道,“你别血口喷人!”

    刚才史函舒那一嗓子,将原本住在这客栈中人吸引出来了大半,甚至有好事者还打开了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来看热闹。陆岱川他们几人被围在中间,还没有说话,就已经成了别人的谈资。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了快完了。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太湖风景秀丽,自古以来便是有名的游览胜地。时值春花盛开,湖边岸上尽是风光。

    翟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叶扁舟,自己坐在舟头,也不推船,反而是用内力驱动,红衣黑发雪颜,在月光下仿佛天人一般。

    陆景吾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胸口好像是堵了一块大石般,让他胸口沉沉的,难以呼吸。

    曾经那些日子,不是只有翟挽才恋恋不忘,他一样一边深恶痛绝着,一边又眷恋其中。他自认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有的时候命运总是对人充满了捉弄。当初他四十出头便去世,心里没有对盛年而亡的遗憾,只有无尽的解脱。他常在想,若是之后能遇到翟挽,和她携手一生,最是恰当不过。今生他们因为各自的立场不能在一起,到了来世,前尘种种,都随风而逝,什么杀父大仇,什么魔教妖孽,统统与他们无关了。等到那时候,他一定要像以前跟翟挽承诺的那样,和她做一对甜蜜的小夫妻,哪管他什么魔教正道,他自过他自己的小日子。

    他在冥河旁边等了许多年,看着旁边那些鬼来来往往,只想等一个人。他想了,当年翟挽死后,又过了几十年他才去世,那个时候,翟挽应该早就投胎去了,他死的那会儿,应该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冥河旁边的日子乏味且无聊,陆景吾却不觉得有什么。他想,要是能让翟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他就是等上百八十年,也没什么关系。只怕,到时候她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又或者,她记得,却跟他想的不一样,不肯原谅他。再或者,她喜欢上了这一世的爱人,与他许下了三生之约......

    那么多的猜测,每一个都让陆景吾觉得忐忑不安。在这样的不安当中,他又非常渴望能够早点儿见到翟挽。然而没有,他没有等到翟挽,却在月旦楼主人的身体当中醒了过来......

    他到现在依然没有弄清楚,为什么他会在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那里醒过来,或许是老天爷垂怜他,不忍心他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苦等下去,又或许,是他跟翟挽的缘分还没有走到尽头,才让他有机会再次站在她的身边。

    然而......这次活过来,好像也并不代表着他们两个能最后走到一起。

    月旦楼中,关于陆渊的种种,这些日子像根刺一样狠狠地扎在他心头,稍微一碰便鲜血淋漓。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陆景吾了,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他早已经不会去幻想,这中间是出了什么错,一切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了他的父亲......

    “喂。你跟我出来,便是看着我的背影出神吗?”翟挽的声音把他从自己的思维中唤醒,陆景吾抬眼朝她看去,就看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船头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一张芙蓉面,此刻比旁边岸边的玉兰花还要好看。

    月光下,她的容颜如真似幻,美得好像不真切一样,见陆景吾不说话,翟挽又笑道,“我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美若天仙,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但你这样总是看着我,让我觉得有些心里发毛诶。”

    自从敬湘湘告诉翟挽她很美之后,这人的自恋就随着年龄一起增长了。陆景吾无奈地笑了一下,想到月旦楼中的东西,到底没忍住,问道,“倘若你找不到害你的人,没有确凿证据,你会如何?”

    翟挽想也没想地就说道,“那就把我认为有嫌疑的人统统杀掉。”她的一双瞳仁,好像琉璃般,在月光下光华流转。她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陆景吾忍不住说道,“那你不是又要树下无数强敌?”她难道是忘了曾经是怎么死的吗?

    翟挽的脸猛地沉了下来,“那又如何?比起树敌,我更在意的是自己的仇能不能报,我自己能不能自在。”她狠狠地看了陆景吾一眼,这么多年两人形成的默契让陆景吾立刻明白她剩下的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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