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儒回头了,容色绝代,风姿倾城,清音萦萦,微风振箫般缠绕在莱昂耳侧,“我不在乎那些,只愿你平安无事,一生顺心如意。”
    莱昂目送方瑾儒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外,大手一抹脸,水迹斑斑。
    大殿之内,亲王府总管等人早已诚惶诚恐地跪倒一片,无人敢抬头直面君颜。
    莱昂伸手切断了视频联接,淡声问道:“夫人会回到我身边吗?”
    凯兰.垌文迪许蹲跪在他跟前,秀丽冠绝的脸庞伏于他膝上,缓声细语道:“自然。五千亲王近卫军,曾陪伴父王征战数十载,武力强横,名扬天下,合力可击杀十数当世强者。倘若真有谁能从他们手中带走夫人,即便是龟缩在亲王府,恐也于事无补。”
    莱昂慢慢地点了点头,“凯兰所言有理。夫人她,绝对不可再离我而去。”他低头俯视儿子,“凯兰,若失去夫人,你父亲余生再无生趣。”
    “父王宽心。这世上无人可以自您手上抢走夫人。”
    ……
    凯兰.垌文迪许跪在床前,紧紧攥着父亲的手,眼泪一滴滴打在雪白的被褥上。床上一贯顶天立地的男人无知无觉,没有像以往那样,见到他不如意,一面骂他小儿作态,一面竭尽所能,将他想要的一切捧到他面前。
    “父王,我们都以为这世上无人可以将夫人带离,如果,如果不是人呢?倘若是无常的命运……父王,夫人已经不在了,你不能再离开我,凯兰需要你……”他捂住脸痛哭失声,“夫人,夫人你回来……父王与我深爱你,我们不能没有你,妹妹不能没有你……”
    ……
    “妈妈死了!妈妈死了!”维桢蜷缩在床上,满脸泪水,鬓发和后背被冷汗湿透了,连续哭了两天,原本娇嫩的嗓音沙哑得似在砂石地来回碾磨了数十遍,早听不出原来的音色。
    离床两叁米远站满了仆人和医务人员。有名长相与嗓音都异常柔美的护士在上司的示意下一面缓声安抚,一面慢慢试探着走近了两步。维桢立刻尖叫起来,本就破败的嗓子凄厉得似杜鹃泣血一般。
    在她的视线死角,克伦威尔.金打开的全息视频里,沉飞与蒋晗熙本就铁青的脸色骤然难看得活似死人一般。克伦威尔忙闷咳一声,那名护士浑身一颤,忙不迭地地退了回去。
    维桢慢慢止住了尖叫,又再抽抽噎噎起来。
    啼哭声戛然而止,她娇小的身子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剧烈地抽搐起来,喘息声急促得叫听到的人恨不能将手伸进嗓子眼里,把自己的气管尽数堵起来才罢。
    沉飞凤眸猩红,胸口抽痛,不忍心再看,关上声音外放,一拳狠狠地捶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坑。
    蒋晗熙垂着头,黑发遮住了他大半张雪白的脸,他的嗓子早破了音,一个字接着一个字艰难地吐出:“你说要是咱俩死了,桢桢会这样伤心欲绝吗?”
    沉飞自嘲一笑,“若是桢桢知道我俩的作为,恐怕恨不得亲手送我们上路呢。”渐渐的,那点笑意变得古怪而残忍,“你知道我最内疚的是什么吗?在心里面,其实我是庆幸的。”一转头,与蒋晗熙浅绿色的眸子正正撞上,彼此的心思如出一辙,不言而喻。
    硬件设备无论是修是换,所需时间相对明确。以系统数据异常,需紧急维护为由封锁赛罗星私人星舰航道,是因为软设备修复的时间弹性大,看不见摸不着。按照惯例,主系统出问题,最快的话,半天可恢复使用。
    而方瑾儒征用的民用太空飞行器,是入港申请被驳回之后,当日最早出航的一班,离赛罗星私人星舰交通管理局发出回复尚不到叁个小时。
    方瑾儒绝对不是一个随和之人,相反,日常里养尊处优,规矩奇大,又惯来乾纲独断,不知道妥协为何物。况且前几十年都等了,如今却急切至此,连半天都等不得?事出反常,正是说明情况间不容缓,不得不为——那异世之人即将到来且需紧急离去!她若无法在四至五日之内接到维桢,恐要母女分离!
    沉飞与蒋晗熙不约而同心脏紧缩,后背生寒,青天白日的出了满身满脸的白毛汗。俩人当时身处克蔺贡战场,鞭长莫及。若非方瑾儒乘坐之飞行器爆炸,此时此刻,二人与维桢已身处不同的时空,永生永世,恐再无相见之日!
    “异人之患已尽消。”蒋晗熙唏嘘一叹。
    沉飞深深地看一眼屏幕里的维桢。
    他与蒋晗熙的举首加额是建立在维桢的肝肠寸断之上,难免于心有愧,随着她狠喘了几声,迁怒般咬牙切齿骂道,“伊丽亚利这废物呢?都他娘的两天多了!难道他也发生星尘对冲爆炸了?那他最好指望自己也炸成灰烬,不然老子亲手给他挫骨扬灰!”
    “闭嘴!来了。”蒋晗熙制止他发疯,紧接着捂嘴咳了几声。
    伊丽亚利.费尔南多大步闯了进来。他这两年身量直逼沉飞与蒋晗熙,比屋内众人高出一大截,容貌英俊得邪诡,幽蓝近乎透明的瞳孔,斜飞入鬓的浓眉,细腻光润的蜜色肌肤,嘴角微微呲开,两颗犬牙寒芒凛凛,野性十足。遒劲强悍的肌肉包裹在裁剪精致优雅的黑色军服里,勾勒出鲜明性感的线条,肩宽腰窄腿长,张扬狂放,兽性难驯,男性荷尔蒙浓烈得简直喷薄欲出。冲击力太强,所有人的目光‘刷’地集中在他身上,维桢之外的所有女性都本能地身体发热,脸颊通红,险些站立不稳。
    沉飞和蒋晗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黑一阵,活像上了调色板。
    除了维桢,旁人在伊丽亚利眼内简直跟路边的一颗砂石、一株野草无甚区别。
    “维桢学妹?”伊丽亚利径直冲到床边。
    众人阻拦不及,一时皆脸色发白,神情惊恐。
    想象中失控的情况并没出现。维桢听到熟悉的声音,扬起泪迹斑驳的小脸,目光透过朦胧的泪眼落到近在咫尺的高大男人脸上,“伊丽亚利学长?”
    四年未见,伊丽亚利眼内的情意根本无法收敛,喉咙已经完全哽住了。他坐到床沿,小心地挽起维桢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如履薄冰般贴到自己脸上,艰难道,“是我,小宝贝儿,我没有一天,一小时,一分,一秒不在想着你。”怜惜不已地以指腹摩挲她苍白不见半点血色的小脸,“小宝贝儿,你别这样,你妈妈泉下有知,必定不愿见你如此哀毁逾恒。”
    “所以妈妈真的、真的不在了,不要维桢了,是吗?”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其实没有一个人敢把方瑾儒的死讯告知维桢。
    她脸上的表情脆弱得彷佛稍微一碰,就要碎作吉光片羽。视频内外的叁个大男人不约而同瞳孔一缩,心中似是压了千钧巨石,沉甸甸几乎喘不过气来。
    伊丽亚利爱如珍宝般将她拥入怀内,“这个世上没有人舍得不要维桢。伯母她、她两日前乘坐飞行器,不幸发生了星尘对冲爆炸……维桢,维桢你……”维桢的神情让他不忍心说下去。
    “乘坐飞行器?妈妈不喜外出。”她的身子一僵,紧接着微微打起摆子,“妈妈来联邦接我对不对?是我,是我害死了妈妈!我要活不成了!活不了,维桢不能活了……”
    她脸色煞白,声音越来越尖利,简直似刀刃一般割裂了空气,吐息间隐隐带着血腥味儿,下一刻,彷佛触电一般痉挛作一团。
    伊丽亚利肝肠寸断地抱紧她,“不是这样!维桢,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别说了,宝贝儿,求你别说了……”
    维桢果然不知道高等级的私人定制星舰和飞行器,能最大程度抗击星尘对冲爆炸,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概念,所以半点疑问皆无。沉飞与蒋晗熙做了什么,伊丽亚利此时已猜到几分。他不敢也不愿违抗师父,面对心爱的女孩儿,愈发措颜无地。
    维桢充耳不闻,拼命地摇头,一颗连着一颗泪珠混合着豆大的冷汗滑过脸颊。
    身子剧烈地一颤,单薄的背部高高弓起来。
    伊丽亚利心里一个激灵,随即惊恐万状地看着维桢“哇”一声呕出大口血水,双眼往上一插,仰面昏厥了过去。
    “他娘的医生呢?”“医生!”“医生还不快滚过来!”屏幕内外的叁个大男人眼看要发疯暴走,几乎异口同声地咆哮起来。
    早在一旁被甲枕戈的十几名医生连滚带爬冲过来。
    一群医务人员和数十司令府仆从在叁位阎王的口沫横飞、怒声呵斥中被指使得团团转,折腾了足足叁个多小时,直闹得筋疲?尽,人仰马翻,那金贵的小祖宗才悠悠醒来。
    一屋子人暗松一口气的同时,仍鹌鹑似的整整齐齐在一边儿候着,跟之前一般无二,谁也不敢往前一步,更不敢擅离半步。
    输了营养液,又歇了一觉,维桢反倒比之前看着添了几分活气儿。
    伊丽亚利将她抱在怀内,喂她喝了小半杯温水,替她擦过嘴角,才轻声细语地百般抚慰。
    维桢听而不闻。她不再崩溃哭闹,奄奄地偎依在伊丽亚利怀内,大大的杏仁眼寂灭无息地落在虚空的某处,乌黑的睫毛不时颤动,泪珠无声地翻滚而下。
    挤满了人的内室针落有声。
    伊丽亚利的嘴角动了动,似有所感地将脸隐秘地一偏,与角落处,克伦威尔.金芯片展开的全息视频里蒋晗熙凌厉的目光略微一碰,随即错开。
    他碾了碾牙根,捏起维桢才过了两天,已然消瘦不堪的下巴尖儿,径直望入她黯淡的瞳仁,“维桢,你听我说,这是一场不幸的意外,绝对不是任何人的错!没有任何人需要为这件事承担任何责任!倘若非要责怪,只能怪无常的命运。维桢,你要怨怼风霜雨雪,星辰坠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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