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玩意儿?猊猊、是狻猊吗?话本上说的龙生九子里的第五子?
    江槿月盯着那只脸盘圆润、一肚子肥肉、长得愣头愣脑的小白狮看了半天,艰难地吐出一句:“就这?”
    “你怎么来了?是星君大人来幽冥界了?他在哪儿?”红衣姑娘把案卷一扔,两步跑到狻猊面前,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狻猊咬着裙摆往外拖。
    看这架势,它是想让她出去?若是他来了,以他前世的性子,多半会亲自入殿,哪有让狻猊把人往外拖的道理?
    “怎么了猊猊?你拉我做什么?是星君大人他……”话说到一半,红衣姑娘不吭声了,江槿月也微微蹙起眉头。
    两个人都发觉,那只狻猊嘴巴里发出尖细的呜咽声,拼命把她向外拉的同时,它的两只眼睛里滚落着豆大的泪水。
    神兽狻猊,它是在哭。
    心中顿时蔓延起极其糟糕的预感,江槿月无意识地重重咬着嘴唇。
    一道红光乍然扬起,周遭场景瞬息万变,看得她眼花缭乱。她仿佛正跟着那个姑娘和狻猊一路飞出地府、穿过黄泉路、踏过鬼门关……
    望着眼前笼罩于漆黑夜色中的城镇与远山,天空中星河烂漫、月光清浅,江槿月意识到他们这是到了人界——
    “等等,她不是说过,她不能离开地府的吗?”
    无法驱散的惶恐不安萦绕于心,可她深知这不过是一场前世的梦境,她无力做出任何改变,只能徒然地跟着他们走。
    直到在月华光彩下,她看到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被高高举起,一道紫黑色雾气化作的高大人影伸出枯瘦的双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道人影像极了她梦中见过的那只怪物,看着却比后者高出数倍不止,身上布满荆棘的铠甲似是缠绕着凛冽煞气。
    它每吐出一个字,口中就喷出火来:“东西既已到手,本座这就斩碎你的命魂!”
    说罢,它眼中杀机毕露,周身凝聚起如有实体的凛冽黑雾,化作一柄锋利的长斧,高高扬至半空,眼看着就要斩下。
    一道耀眼夺目的血色光芒快速穿梭,瞬间将怪物打了个对穿,那柄狰狞的巨斧瞬间化作齑粉,风一吹便已散尽。
    怪物的动作一滞,缓缓地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贯穿右胸的硕大孔洞。
    剧烈的痛感过了片刻才袭上心头,怪物发出了刺耳的嘶吼声,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恶狠狠地瞪着这个一出手就把它伤成这样的人。
    面对怪物不怀好意又凶神恶煞的眼神,红衣姑娘轻轻拍了拍手,冷冷道:“喂,放开他,我只说一次。”
    怪物仿佛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忍不住仰天狂笑,愤然怒吼:“哼,你是何人?本座为什么要听你的!?”
    “哦,你爱听不听,死了别怪我就好。”红衣姑娘环抱着双臂,微微勾了勾唇,再无动作。
    “小丫头别急,本座先砍碎他的魂,再……”怪物沙哑粗糙的声音猛然终止,似乎被瞬间抽干了力气,扼住星君的双手一松。
    狻猊当即冲着主人狂奔而去,原本只有小小一团的身子瞬间扩大数倍,将重重坠落的人接到脊背上,冲着怪物龇牙咧嘴、嘶吼咆哮。
    见他似乎是脱离险境了,江槿月终于松了口气,哪怕是在回忆里,她也不想看到他受伤的场景。
    可是这个怪物看着很是难缠,红衣姑娘今日来得又急,仿佛并未携带缚梦,如此岂非要有一场恶战?
    她正这么想着,就惊讶地发现那个高大的怪物剧烈地晃了晃,连一个囫囵字都没吐出来,就轰然栽倒在地。
    紫黑色人影骤然崩碎,化作缕缕雾气,还没来得及寻隙逃跑,就被速度更快的凌厉红光尽数绞碎,连渣都没剩。
    江槿月:“……”
    差点忘了,从前的她可是法力高深到连神君都怕的,哪里会怕这么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话都没说上三句的怪物灰飞烟灭,地上只余它穿过的铠甲,煞气尽消后,它显得破败而丑陋。江槿月蹙眉瞥了它一眼,心说被这玩意扎一下肯定得痛死了。
    回忆着过往,她低垂眼眸陷入思索:“这玩意儿都死透了,应当不是我梦到的那只。难不成是它的子孙后代来找我寻仇了?”
    虽说这仅仅是猜测,但想到怪物还要子承父业,过了千百年仍要前仆后继地来寻死,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狻猊拼命驮着主人跑到小姑娘面前,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趴在一旁呜咽悲鸣,想让她出手救救自己的主人。
    红衣姑娘在指尖凝出幽幽血光,轻轻拂过他紧闭着的双眼,神色却蓦然一暗,不无悲悯地喃喃道:“星君大人他……怎么会?”
    她这一句话,无异于在向所有人宣告:此人已经没救了。
    狻猊哭得更凶了,拼命拱着主人的右手,似是想让他如从前那般摸摸它的头。
    可它等了很久,那个人始终一动不动。他掌心残余的温度越来越冷,最终彻底消亡,再寻觅不得。
    “这怎么可能?”江槿月只能站在一边旁观,心中早已五味杂陈。
    他为何会死在这里?回忆本不该出错,可明明前世的她陨落时,他还活得好好的啊。
    可他浑身上下都已了无生机,胸膛再不会起伏,脸色泛着不自然的青灰,四肢冰冷僵硬,无不昭示着他确已身死的事实。
    “为什么,我总要看着他死?这真的是我的命吗?”咽喉泛起一阵苦涩,双眼充斥着温热水气,她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不过眨眼间,她发觉身边的场景又变了。血月高悬于天、四下森冷寂寥,他们这是回到了地府吗?
    “主上,你有什么要跟本官说的吗?”判官的脸黑得好像一块炭,满眼怒意藏都藏不住,就差没喷出火来了。
    判官竟被她气成这样,想来若非他们奉她为主上,多少得敬她三分,他早扯开嗓子骂人了。
    红衣姑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垂眸望着平躺在狻猊背上的星君,认真道:“第一,那个怪物很古怪,不似妖亦不似鬼。它用的术法我从未见过,可它一出手就能弑神,绝不能小觑。”
    “还有别的吗?”判官气得声音都在发抖,这明显不是他想听的话。
    “第二,星君大人到底怎么得罪它了?若非猊猊机灵,知道来幽冥界寻我,他现在连命魂都没了。”小姑娘长叹一声,微微撅着嘴,看似真的十分苦恼。
    那个怪物一口一个要斩碎他的命魂,如此卑劣而恶毒的行径,倒是与梦中那团雾气很像,可这只怪物看起来并不认识前世的自己。江槿月怎么想都觉得脑海中一片乱麻,毫无头绪。
    不等判官问,她便抢着往下说:“我翻了生死簿。我分明记得他的寿数还很长,定是有人篡改了生死簿、害他枉死。大人,你以为这是谁干的?”
    三个问题问完,小姑娘再不给判官一个眼神,只愁眉苦脸地望着星君,忍不住又追问:“他怎么还没醒呀?都一个时辰了。血月到底行不行啊?”
    听她这意思,人都彻底断气了,竟然还有救?江槿月怔了怔,顺着小姑娘的目光望去。
    果然,他的面色看起来红润了些许,身上的伤痕也尽消了,虽说仍未苏醒,好歹不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还有这种事?连起死回生都行?从前的她也强得太过分了吧。
    见她一直没有半分羞愧,判官忍无可忍地指着她训斥道:“这就是你闯出幽冥界、动用血月神力给他续命的缘由?你知不知道逆天行事会有什么下场?”
    原来起死回生还要请血月帮忙,如此还算可以接受。江槿月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暗暗腹诽,前世今生都有救命之恩,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这真的不是一旦相逢就开始倒霉吗?
    “他的魂魄尚未离体,我把魂魄封回去也叫逆天改命吗?”红衣姑娘顿了顿,嫣然笑道,“我既掌管生死,我要他生,他便得生。若要遭天谴,那我正好看看,天管不管得到我。”
    很好,不愧是她,嚣张就完事了。拥有足够强的实力,果真可以为所欲为。
    判官被她这句话气得猛打哆嗦,指着她一连说了八个“你”,半天都没挤出下文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让步的意思,狻猊却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叫了起来,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红衣姑娘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换上一张温和的笑脸,对着刚刚苏醒的星君唤了声:“星君大人!”
    “尊主?判官大人?”他起先一脸茫然,很快便像是想起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询问道,“对了尊主,那只妖物!它……”
    “已经没事啦,方才它被我宰了。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红衣姑娘对他微微一笑,又白了判官一眼,大约是要他别乱说话。
    满腔怒火的判官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冷笑着插话道:“你理由多,你厉害。我就问你一句,你随意离开幽冥界,这要怎么算?”
    “若要招来祸患,我自行承担后果。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不后悔。”她的脸色平静无波,像是丝毫没把区区祸患放在眼里。
    可梦中的她那么向往人界,却不敢轻易踏足;明知不亲自前往帝君寿辰宴会被人诟病,仍执意以千里传音代替,不都是为了躲避祸患吗?
    再愚钝的人也该看得懂他们两个在吵些什么,星君很快起身对判官拱手,满脸愧疚:“实在抱歉,判官大人,是我给你们幽冥界添麻烦了。”
    “什么你们我们,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红衣姑娘笑吟吟地拉起他的手,又低头对着疯狂摇尾巴的狻猊歪头一笑,丝毫不在乎其余人脸上异样的神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判官眼皮微跳,总觉得最近实乃多事之秋,他心底甚至生出了几分“女大不中留”的苦涩。
    她掌心幻化出一册血红的生死簿,一边翻一边理直气壮道:“名义上,他陨落了便不能回天界。可他还活着,又不能入轮回。那不如就留在地府替我干活吧!”
    “……干活?”星君怔愣半晌,不自在地轻咳两声,为了掩饰尴尬,只好垂首不语。
    估计他是做梦都想不到,她口中的“一家人”竟是这个意思。
    “对呀,我正缺一个帮我整理案卷的。星君大人行事稳妥,你若愿意帮忙,自然再好不过。”红衣姑娘对他眨了眨眼睛,眸光如秋水。
    看来地府四处抓苦力的风气由来已久,没准就是她本人带的好头。
    想到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忙碌生活,江槿月不由喟然长叹:这算不算是前世的她造孽,报应到了今生的她头上?
    判官一拂袖,眯起眼睛冷嘲热讽道:“你让天界的神仙帮你整理案卷?这可是鬼差的活,人家怎么可能……”
    他话才说到一半,就见性子清冷、一丝不苟的星君点头应允,不假思索地拱手而笑:“好,那就全凭尊主吩咐了。”
    判官:“……”
    我观二位皆有病,不知你们两个意下如何?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去那劳什子寿辰宴。
    眼瞧着他们两个已然达成共识,判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凉飕飕地讥讽道:“别的神明陨落,没见你那么上心,该打入地狱就打入地狱。”
    “那当然了!星君大人他送了我一颗特别漂亮的明月珠,有道是‘礼尚往来’嘛,我便还他一个人情吧。”小姑娘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并不认为还人家一条命是多了不得的事。
    明月珠?江槿月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关键词,心下一动,心说该不会是沈长明下江南寻回来的那颗吧?
    若真如此,难怪戚正要神神叨叨地说“明月珠只会在有缘人面前现身”了,那本来就是人家星君的东西。
    闻言,判官嘴角抽搐了一阵,良久才痛心疾首地反问:“不是,咱们地府也不缺宝物,你能别丢人吗?”
    堂堂幽冥界尊主,区区一颗夜明珠就给收买了,说出去好像确实不大好听。
    “不仅如此,还有啊!”红衣姑娘满脸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俯身摸着狻猊的头,一本正经道,“这样,猊猊不就能留下来了?唔,它能吃彼岸花吗?”
    “……”江槿月看着三个人截然不同的表情,一时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懂了,你以为她是对星君青睐有加,其实她只是看上了人家的神兽,而且还想喂狻猊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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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判官:女儿在叛逆期,我这老父亲实在太难了。
    江槿月:谢谢,我给大家表演一个美救英雄!
    黑白无常:难道你不是一直在表演这个吗?
    城隍:+1
    缚梦:+2
    九幽令:【点头】
    其他鬼:+10086
    沈长明:……你们这样会显得我很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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