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拔掉钥匙,坐着没动。视线散乱地落在窗外,从沉暗的光色中捕捉着各种朦胧的轮廓,一句句地回忆着何旭的嘱托。
    她的眼睛跟大脑的感官分离开了,犹如一种不清醒的睡眠状态,直到有人敲击她的窗户,她才发现车边站了个人。
    周拓行问:“你还好吗?”
    声音被玻璃窗隔绝了,口型大概是说的这个。
    何川舟不想动,但周拓行一直在外面等她。她感觉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调动自己沉重的四肢,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二楼没关的窗户里传来颠锅炒菜的声音,随之飘出的还有肉汤的香气跟小孩崩溃的争吵。暖色的光线从窗口散逸出来,罩着后方一个模糊的人影,透着极为平凡的烟火气。
    何川舟仰头看了一会儿,转头问:“你吃饭了吗?”
    周拓行说:“没有。”
    “你会做饭吗?”何川舟声音有点飘渺,“我想吃饭。”
    周拓行向来不大擅长拒绝她的要求,更喜欢对她有求必应,原则可以相对退让,没有任何思考,就应了下来:“我会。”
    他认真看着何川舟问:“你想吃什么?”
    何川舟一时没有答案,不过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退散了不少,恢复到可以正常思考。
    周拓行说:“去超市吧。你家里没有东西。”
    第38章 歧路38
    两人一道去了超市, 沿着货架买了很多东西。进到厨房时,周拓行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还不灵便, 连切菜的工作都无法完成。
    他一边犯错一边反思, 不过并不觉得后悔,因为何川舟主动进来帮他处理食材。
    两人炒了三个菜,配合不大默契, 用了一个来小时。等饭菜端上餐桌,才想起来没有焖饭,又临时煮了把面,拌进汤汁。
    何川舟喝了一点酒。
    准确来说她没怎么吃饭。虽然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要求,可她随意吃了两口炒菜给出“不错”的评价后, 就从冰箱里拎出一听啤酒, 坐在桌边安静地喝着。
    眼神偶尔会有点恍惚, 看他的时候又很快变得清醒。情绪一直十分平静, 同时打不起什么精神。好像是周拓行命令她一个人呆着消遣, 而她乖巧听从了一样。
    周拓行不知道她的酒量怎么样, 就像他根本不知道何川舟会抽烟会喝酒。
    这种消遣方式在他看来总有种自暴自弃的颓废, 而且这两样东西的体验感对他而言, 实际上没有太多麻痹神经的作用, 顶多可以提醒身边人,“我很烦,不要来打扰我。”。
    他每次抽烟都是因为无聊。不常喝酒, 因为喝醉后睡着会想到不开心的何川舟。跟现在的画面有点相似。随之衍生的剧情会泛滥出各种异常且不受控制的想法。
    不过他没有阻止。
    会难过、会发泄的何川舟,比面无表情坐在他旁边礼貌微笑的人要生动得多。他不喜欢照顾一个意志不清的醉鬼, 但何川舟可以排除在外。
    如果这个人眼神迷离地躺在他怀里, 他可以让她靠一晚上, 对她嘘寒问暖, 还会对她心动。
    表面上,周拓行还是会说:“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不要喝太多,也不要抽烟。你烦的话可以跟我说。”
    “何叔的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
    何川舟的皮肤对酒精没什么抵抗力,只是度数很低的啤酒,喝了差不多一瓶半,脸已经开始微微泛红。是可以装醉逃避酒局的绝佳体质。
    周拓行看着她,说:“我去年九月底就回了a市。”
    “我知道。”何川舟说。
    周拓行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改口问:“你一个人住的话会做饭吗?”
    他垂眸看向何川舟的手腕。过于纤细,骨感分明,是三餐不济、作息不良的有力证明。
    何川舟很不积极回答他的问题,无视了,反问他:“你后来怎么没考警校了?我以为你会坚持的。”
    周拓行被问得沉默,在何川舟等不到回答,低头专注吃菜的时候,才开口说了句:“我觉得警察也不能保护所有人。警察有时候也需要人保护。”
    何川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发出了疑似困惑的一声:“嗯?”
    周拓行于是给她说自己在大学里的事。
    他大一在学校食堂勤工俭学,食堂会给他准备足够的餐食,结果陈蔚然这个蠢货为了能抄到他的作业跟他套关系,经常没有任何征兆给他打包外卖。
    周拓行不喜欢浪费,最后只能跟他一起饱着肚子又多吃一顿饭。陈蔚然则会趁着这个机会问他很多问题,写在笔记上。
    还有一次他父母让他帮忙照顾妹妹,他带着人去了图书馆,结果妹妹在他看书的时候偷偷跑了,去同学家打游戏,还把手机关机。他找了半天没找到,被继父赶出去。直到晚上九点多,妹妹主动回了家。
    过了几年,他妹妹说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件事。
    他不喜欢跟那个家庭的相处,在这件事之后更是达到了顶峰,连一点应承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对这些记得非常清楚,不是为了某天回去跟他们翻旧账,而是想在见到何川舟的时候,能清清楚楚、有理有据地跟她叙述,然后等她安慰自己。
    虽然毫无根据,且不切实际。他总觉得何川舟是良药。
    当然事实跟他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何川舟给出的回复是明显没有思考过程的答案,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嗯”,或者“是吗”,偶尔会扯扯嘴角说一声“你继续”,却托着下巴,眼神专注地看着他,一幅听得很认真的模样。
    这种表情太过有欺骗性,但周拓行不打算信。
    他说到自己开始有稳定收入,因为宿舍里有一个熬夜一个打呼的室友,所以决定搬出去住时,停止了单方面的描述,放下筷子,叫她的名字:“何川舟。”
    何川舟对自己的名字反应很快:“干什么?”
    周拓行顿了顿,说:“你是笨蛋吧?”
    何川舟眼睛睁大了点,餐厅的灯光很亮,照得她眼睛也在发光,看起来清明得没有一点醉意。她伸手端起桌边的杯子,举了起来。
    周拓行以为她是恼羞成怒,要泼自己水,立即抓住她的手腕阻止。
    何川舟的体温有点高,可能是酒精的缘故。而周拓行的手很冷,也不柔软,有点粗糙。掌心的每一寸都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一下子像冰遇到了火。
    何川舟没有松手,很坚持地朝他这边方向推动。
    周拓行有点无奈,手上放开力气,任由她动作。
    事实证明他又一次猜错了。
    何川舟只是抬高角度,凑到他嘴边,缓缓斜过杯口,给他喂了口水。
    周拓行的表情有点茫然。他迟钝而僵硬的表情让何川舟笑了出来,似乎被取悦,放下杯子时说:“喝点水,冷静一下。”
    周拓行的手还放在她的手腕上,她没有挣脱,好像没察觉到一样。
    在长达两分多钟的无声静默里,周拓行的大脑分析了很多东西。最后不得不承认何川舟的运行方式跟他一贯的思维逻辑不大相符。他眼神闪了闪,用很确定的语气问道:“何川舟,你这是不负责任吧?”
    何川舟喝完手边的一瓶啤酒,手指将瓶子捏到变型,放到边上,随口问:“什么叫负责任?”
    周拓行又思考了很长时间。
    何川舟没有看他,没有给他暗示,也没有回避否认。
    于是他干脆直白地道:“应该明确表示喜欢或者不喜欢。”
    何川舟说:“喜欢什么?你没有问过。”
    周拓行心跳快了两拍,语气也变得不大冷静,表情更加严肃,声线随着颤动的喉结发紧:“如果我说了,你会答应我吗?”
    “那也不一定。”何川舟转过头,与他的紧张截然不同,笑容里有点没心没肺,说着很唬人的话,“我喜欢反复无常,而且喜欢欺负人。”
    何川舟对他比对别人要恶劣很多。不是喜欢欺负人,只是喜欢欺负他。
    让周拓行来解读的话,她的不拒绝就是主动。因为何川舟擅长拒绝所有人。她网开一面的对象都是她的例外。
    周拓行有种强烈的冲动,也遵从自己的本能,很轻地吻上了对方苍白的嘴唇。
    何川舟维持着固定的姿势,看着他靠近,又拉出一段很短距离。抽出手,摸了摸他的唇角。顺着他的唇线,极缓慢地将他嘴唇上没干的水渍擦干净。
    两人能听到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有种暧昧而缠绵的节奏。
    何川舟笑着看他,周拓行只觉得整个视线里都是她的笑容,发胀的大脑单纯地将它理解成高兴,将手伸到她脑后,又一次靠近,跟她亲密地接吻,绵长地交换彼此的味道。
    小麦的清香在口腔里四溢,有点苦,带一点回味的甜。佐着过速的心跳跟明亮的光线,让人晕头转向。
    桌上的饭菜已经冷却了,周拓行的心被烧得滚烫。
    他发现自己关于何川舟的预设还是正确的,只是对方比较善于伪装。不过没有关系,他还是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了自己所有想要的东西。
    第39章 歧路39
    何川舟的房间里没有小灯, 她喜欢功率高的白色灯光,足够明亮的环境能让她保持清醒。需要安静的时候, 她会反锁门窗, 拉上加厚的窗帘,在一个密不透光的全封闭环境里独处。
    两极的反差,在多年来形成一个定式, 成为她的生活习惯。这样的环境才能明确告诉她自己,她是需要思考,还是需要休息。
    这天夜里风很大,何川舟躺在床上,听到外面跟浪潮似的树叶摩挲声, 有点不明确是不是在下雨。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 有些陈旧发黄的记忆从不知名的地方, 似真似假地冒了出来。经过她潜意识的加工, 有种虚妄的美好。
    她想起外公外婆还在的时候, 妈妈暑假会带她去乡下。
    老家门口有一条江河的支流, 随着上游水量的变化, 时而清浅时而浊猛, 有时汹涌起来。能漫过通行的石桥, 甚至淹没两岸的农田。
    那种河水扑拍流动的声音,带着一种特别的安宁跟祥和,有着清新、好闻的水气。只是何川舟忘记很久了。
    高二那年暑假, 何旭原本想带她出去露营,结果紫阳小区里逃窜进来一个盗窃团伙, 他们派出所需要全力配合, 抽不开身, 只好找一个认识的阿姨帮忙监护, 让何川舟再找几个同学跟着一起。
    何川舟理所当然找了周拓行。
    她喜欢听水声,所以他们的帐篷扎在一条河流的斜坡上。
    那天夜里忽然下雨,河水开始怒涨。周拓行没经历过这阵仗,不敢睡觉,又不想打扰何川舟,半夜披着雨衣蹲在她的帐篷外面,时刻观察下方的水线,以便能及时通知她们撤离。
    半个小时后雨停了,他才回到自己的帐篷,可是再也睡不着。
    走的时候何川舟心情欢快,周拓行却一脸困顿。他踢着路边的石头小声说:“再也不来了。”
    何川舟好笑地问他:“你真的不跟我出来了吗?”
    周拓行纠结许久,加了定语,将句子补充到没有任何错误的程度:“再也不在下雨天在河边过夜了,跟别人的话。”
    好几个“在”字说得像绕口令,去掉所有修饰,何川舟听到的是“可以跟你出来”这个意思。
    其实,那天晚上睡到正朦胧的时候,何川舟隐隐有意识到守在帐篷外的身影,就像这天晚上静坐在她床边,垂眸凝视她许久,然后悄悄走出房间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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