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她意料的,她一挣就脱,云晚白站起身来,冲重雪照笑笑,转身朝自己的小床走去。
    重雪照望着她的背影,手掌还维持着她挣脱时的样子,神色怔愣。
    重雪照跟着站了起来,就像是一只小兽,本能地寻找能带给它温暖的地方。
    他动了动身子,但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慢慢地坐了回去。
    他可以过去,她不会拒绝,甚至会笑,但是——
    她不会高兴的。
    云晚白背对着他,侧着身子在床上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从重雪照的角度看去,一时只能望见她的侧颜——就仿佛是在刻意避着他似的。
    过了片刻,云晚白转了过来,一双桃花眼清凌凌地遥遥跟他对视,道:“尊上,我准备睡了,可以把灯给熄了吗?”
    重雪照下意识应了一声,挥出去一道魔气,殿内所有灯盏尽数熄灭。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道:“你不觉得黑了吗?”
    灯虽然熄了,但窗户都大敞着,窗帘也都拉开了,月色皎洁明亮,透过窗棂,尽数洒在殿内的地面上,一点都不黑,反而还是透亮清晰的。
    云晚白四下看了一圈,委婉地道:“……要不您还是就给我留三扇窗吧,够用的。”
    重雪照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确认她神色毫不勉强,这才抬手一挥。
    一扇扇窗“砰砰砰”地阖上,厚重的窗帘随之拉上,室内登时暗了下去。
    最终,只留了云晚白那张小床附近的三扇窗。
    云晚白望了一眼重雪照笼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身影,心下稍安,终于松了口气,远远朝他一笑,道:“多谢尊上。”
    云晚白很快翻身上床,她本以为今晚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会乱糟糟的无法入眠,但却出乎意料地很快睡了过去。
    少女平稳清浅的呼吸声在室内荡开,重雪照起身伫立了一会儿,遥遥地望着她裹着被子,沐浴在月光下背对着他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飘了过去,站了她的床头,垂眼看她。
    少女睡的很香很沉,面容安静,双手规规矩矩地被她摆在身侧,被子也盖的严严实实的。
    床头上还放着那面他给她的银镜。
    重雪照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又飘到了殿外。
    当时他头疼欲裂,记得不太清了,但她好像是提了什么东西回来的。
    重雪照目光在地上缓缓巡视了一圈,旋即一滞。
    殿门一侧,一个嵌了红晶的云纹食盒落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洒了出来,散落一地。
    樱粉色的糕点自破碎的碗碟中散开,滚落在地面上,有的好一些,只沾染到了一点尘土,但有的比较惨,碎成了一块一块的。
    重雪照蹲下身去,望着这些糕点,心口闷闷的。
    她把这个食盒带回来,应该是给他吧。
    但是……被他搞砸了。
    重雪照捻起了一块较为完整的糕点,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也不嫌弃,放入了口中。
    入口即化,绵软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心口却仍是涩的厉害。
    好甜。
    好久没有人给他吃过这样甜的东西了。
    乌云遮过明月,再度散开时,殿门外已没了少年的身影,地面上干干净净的,就仿佛从未有东西落下。
    ……
    云晚白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
    重雪照不出意外地早就出门了,她环视一周,盘腿坐在了床上。
    云晚白揉了揉额角,余光瞥见了床头上的银镜。
    原本刚刚醒来还有些昏沉的意识,骤然间清醒了过来。
    云晚白面色微沉,看向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那种深入骨髓般的寒凉,仿佛还残留其上。
    昨晚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重雪照的手上了。
    他的杀意太明显了,那双灿灿红眸,望过来的时候,没有丝毫感情。
    ……就仿佛和之前那个时不时给她送礼物,时不时被她惹的炸毛,但又被轻易哄好的少年,是两个人。
    云晚白知道,她不该有这些莫名情绪的,她应该深刻地铭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作用。
    从一开始,重雪照留下她,就是为了给他治病。
    就如第一次见面他说的那样——
    “等你没用了,我就杀了你。”
    她是想过要讨好他,从而能借着他的手去报仇,但是……云晚白自嘲一笑,又是谁给她的自信,能笃定自己可以一直活在重雪照的手下。
    等她没用的那一天……一切都晚了。
    云晚白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那双桃花眼中已敛起了多余的情绪,只留下了一片沉寂。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永远信任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必须做好两手准备,能借着重雪照的手报仇自然再好不过,但一旦情况有变,她也能用自己的力量去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而且……
    她是一定要离开魔域的。
    不管是为了去寻找她的亲生父母,亦或是为了进入玄光派,达成师父的遗愿。而这些事情的前提,都是离开魔域。
    离开重雪照。
    而到了那一天——
    悬在她脖颈间的玉佩,戴在她指上的玉戒,以及那放在她床头上的银镜……都将成为她的桎梏。
    ……
    云晚白抵达厨房的时间,比平日里晚一些。
    阿照早已提前到了,云晚白远远地便看见他伫立在院落的门口,孤零零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莫名就看着有些可怜。
    阿照望见云晚白来了,急忙奔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欲言又止地道:“团团……”
    云晚白见他黑眸焦急,不由道:“怎么了吗?”
    她心头缓缓浮现出一个猜测来,抿唇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你没受伤吧?”
    如果重雪照真的派人来找阿照麻烦了,那她真的要彻底心寒了。
    “我没事。”阿照摇了摇头,目光紧张地道,“……你没事吧。”
    云晚白松了口气,轻笑道:“我都过来了,自然没事啊。”
    “那就好……”阿照也笑了笑,只是藏在面具后的那张脸,仍是惨白的。
    云晚白没发现他的不对,想起重雪照昨晚说的要过来,便跟阿照大致讲了一下,末了歉意地道:“……阿照,你只能下午就走了,最好还是别撞见尊上了。”
    云晚白微微敛眸,道:“虽然他不一定会杀你,但能不遇见还是别遇见了吧。”
    阿照一双黑眸中划过了一道伤色,他点了点头,道:“好,我会早些走的。”
    说话间,两人也走到了院落门口,云晚白推门让他进去,笑道:“我们也别在门外站着了,进去说吧。”
    阿照跟着她走进屋内,眸色沉沉,沉默良久,才艰难开口道:“团团……”
    “有件事情,我想让你知道……”
    云晚白转过头看他,见他状态不对,怔道:“什么事情?你没事吧?”
    阿照摇了摇头,旋即抬手,缓缓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云晚白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突然取下面具,一时间震在了原地,眼看着阿照的脸自面具后露了出来——
    乍一入目,是一片漆黑。
    那是一张,布满了黑斑的脸,几乎没有露出肤色的地方,五官都被一片片的黑斑所遮挡,只余下了一双漆黑的眼眸幸免于难。
    而那黑斑,仔细看去,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暗色的纹路,纹路相互交错纵横,暴起了大大小小的黑色疙瘩,交叠着生长在一起,乍一看去,连带着整张脸都坑坑洼洼的。
    云晚白微微瞠目,却没有后退。
    阿照自然看见了她震惊的神情,黑眸中满是落寞。他迅速地又将面具带上了,袖袍下的双手紧攥成拳,强颜欢笑地道:“团团,你也看见我的脸了,你还愿意……”
    阿照顿了顿,不敢去看云晚白的神情,低着头艰难地补完了剩下的话:“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他低着头,心脏一抽一抽地疼,麻木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过去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云晚白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疑惑的问句,她反问道:“为什么不?”
    阿照猛地抬起头来,连带着面具都晃了一晃,慌的他赶紧抬手扶稳了面具,傻傻地看着云晚白。
    云晚白朝前走了一步,抬头与那双写满了不敢置信的漆黑眼眸对视,一字一句地道:“阿照,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人欺负的吧。”
    她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一直没得出答案,只猜测可能是因为阿照没能融入那些魔族少年的群体,导致被他们排斥欺负。
    但如今看到了阿照的脸,原因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半大的,还没有道德感的孩子,最喜欢做的,便是嘲笑跟他们不一样的人。
    他们会恶劣地讥讽那些跟他们有所区别的孩子,排除异己,认为他与他们不同,再肆意地欺辱讽刺他。
    阿照微垂着眼眸,慢慢点了点头。
    云晚白突然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胳膊,隔着衣服,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底下手臂的倏然一僵,以及……瘦削。
    云晚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阿照的眼睛,认真地道:“阿照,你听我说,长成什么不重要,这并不是你被人欺负的理由。”
    “你被欺负,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做了坏事,并不是因为你的长相。”
    阿照怔怔地跟她对视,下意识重复道:“不是我的错……吗?”
    云晚白坚定地摇头,断声道:“绝不是你的错。”
    “是他们不对,是他们坏。你的长相又不是你能决定的,但他们仅仅因为这个欺负你,就是他们在作恶。”
    见那双黑眸中流露出了些许茫然和不知所措,云晚白又强调了一遍,道:“以后你不要把什么错都揽在自己身上,错的不是你,是他们。你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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