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黄泉路上无老少不是没有道理的。
    陆离铮没有接话,他沉默的惊人,停在原地没再往前,钟浅夕走出两步后回身看他。
    少年逆光而立,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钟浅夕轻唤,“陆离铮?”
    陆离铮眼睑半敛,置若罔闻。
    他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夜,最后笔锋勾挑落定的那瞬。
    耳畔是呼啸的狂风与雷鸣,闪电撕裂夜空,倾盆大雨悉数砸在他头上。
    “抱歉啊。”钟浅夕悄咪咪地凑到他身前,乖巧的道歉,“我真的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一道微弱的金光自阴霾密布的夜空透下,渐渐扩散开来,驱赶着电闪雷鸣。
    钟浅夕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加大了音量,软甜喊,“陆离铮?”
    那光开始以飞速吞噬所有的暗色,思绪和视线都开始回笼,陆离铮用力掐着眉骨,定神凝视少女那张灿烂的笑颜,嘶哑答,“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昨晚失眠,有点儿走神而已。”
    ****
    烧烤炉长有一米二,排开能一口气烤很多东西,他们俩墨迹了很久才回来。
    大家已经围桌吃上了,能带菜的带菜,带不了的带零食,冷盘堆满,烤串到是互相谦让着吃的,桌上还残了几根肉串,那边正在烤到了第二炉。
    徐鸣灏眼神犀利的望见陆离铮,激动的举着肉串大喊,“铮哥这边!”
    话音没落就开始因为羊肉串的肥油滴手上烫到而滋哇乱叫,小马扎坐烧烤炉前吃热乎的寻旎赶紧抄起冰水给他疯狂冲手。
    由于情绪激动,寻旎也忘了自己手边的是瓶雪碧,这波纯纯是伤口上撒盐的操作。
    “……”钟浅夕噎了下,有被这对活宝小学生震撼到。
    最后还是陆离铮大跨步冲过去,冷静的拿了矿泉水给他从半空往下倒。
    林致远淡定的翻着原本是徐鸣灏负责的烤串问,“你俩吃不吃辣?孜然要吗?”
    钟浅夕替陆离铮答,“都要。”
    林致远利索地握起把羊肉串撒料,放进一次性纸碟里,递给钟浅夕。
    陆离铮冲了大半瓶水才停,掀眼皮看林致远,调侃说,“你是真不容易啊,连他这种队友都能带动。”
    “那你说怎么办?我总不能杀了他吧?”林致远无奈的笑着回。
    少年人选择朋友时极纯粹,看对眼了就能相处,一起上场打过球就是好兄弟。
    季舒白和寻旎给钟浅夕留了坐,圆桌都是女孩子,她正犹豫,就听陆离铮清冽的嗓音响起,“过去吃东西吧。”
    “嗯。”钟浅夕点头,把手里的纸盘递给他。
    陆离铮叫住她,“你等等。”
    他把签柄笼了笼,捏起矮桌上摆的工具西瓜刀,握住刀柄,食指抵着刀背,猛地落刀。
    木签接触到烧烤炉前端被烤黑的那截齐刷刷的断开。
    “去吃吧。”陆离铮把盘子回递过去给她。
    钟浅夕看着截面整齐,没半点儿毛刺的签头,镇定自若,“请问大哥平时再哪条街砍人?我没事去围观一下。”
    “你别管我以前混哪条街,以后就去你家门口砍,方便你看。”陆离铮大剌剌地坐到烤炉边的空凳子上,翘起二郎腿瞅她,“你怎么就那么皮呢。”
    钟浅夕做鬼脸,端着盘子跑了。
    有人结伴踩水或打沙滩排球去了,一桌坐不满,徐鸣灏重伤隐居二线,接替他的是李甫。
    羊肉大串肥瘦相间,烤得微焦,肥得部分被烤到半干不腻味,口味不错。
    季舒白慢吞吞地咬着串,视线在陆离铮和钟浅夕间梭巡,戳好友问,“你搞到啦?”
    钟浅夕含混不清的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我懂了。”季舒白了然,“否定就是肯定。”
    “随便你怎么想哦。”钟浅夕起身把椅子调了个,朝着海边的方向。
    余光里陆离铮的存在根本无法忽略,骨感的手垂在椅把边缘,烟圈徐徐四散,休闲裤的布料柔顺,勾勒出小腿利落的肌肉线条。
    她是在沐城念的六年级,但那年她才恢复记忆不久,日常在绝望崩溃与重整旗鼓里来回切换。年纪实在太小,能掩饰掉大部分情绪,但做不到事事周全,相当孤僻。
    常在一起玩的小伙伴基本是福利院的小朋友,总是有人来领养,就总是刚成为朋友不久就离散。
    即便钟浅夕再舍不得也不能哭闹,必须放手,微笑着祝福,因为对方要奔赴更好、更光明的人生。
    小朋友的床位会空几天,又有新的小朋友进入福利院,开始自我介绍,欢快玩耍,然后告别。
    如此反复的次数多了,钟浅夕就学会了接受离别,性情逐渐开始变得凉薄。
    再后来她升入初中,忙着“复习”,忙着考第一,忙着争气搞钱。
    要一遍一遍的把帝都的记忆在脑海里反复,根本记不起扣除假期只同窗过半载的某位同桌。
    钟浅夕没有叙旧的习惯,也不觉得自己和张飞有什么旧可续。
    她凉声淡漠回,“抱歉,我的确是钟浅夕,可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这样。”张飞讨了个没趣,尴尬地讲,“那没事了。”
    便匆忙走开了。
    陆离铮目送张飞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挪开手,饶有趣味地问,“呦,青梅竹马不少啊?”
    “我小学六年级才因为转学跟他同校,只做过一年同学,算哪门子青梅竹马?”钟浅夕昂头反问,脸颊被陆离铮掌心的热意捂得发烫,她以手作扇随便扇了两下。
    陆离铮伸手指触上女孩子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触感微糙,酥酥麻麻的沿着脸颊向耳廓蔓延,最后捻住圆润耳垂,轻揉的捏了捏。
    无比暧.昧缱.绻的举动,钟浅夕的呼吸都隐约纷乱急促起来。
    就听这人轻笑明知故问的戏谑,“你脸怎么这么红?”
    “还这么烫?”陆离铮声线压低,“我给你降降火吧?”
    钟浅夕吞了口唾液,人往椅背里缩,小声提醒,“这里公共场合!”
    陆离铮的笑意更深,痞气又轻挑,“公共场合又怎么了?”
    下一刻一罐冰可乐贴到了脸庞,冷得她一激灵。
    今天的天气出离的好,晴空万里,海天一色。
    不远处班里的同学们正在阳光下挥汗如雨。
    附中的文化课外能选课程丰富多彩,排球是门大课,不少同学的体育选修都修这个,两方打得有来有回。
    “你是,钟……浅夕?”突然有个朗润的男声吞吐的喊出她的名字。
    钟浅夕寻着音源望过去,斜前方站着个清瘦的少年,打赤膊,身体单薄的能看到排骨架,只穿了条泳裤,黑发正往下滴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拿泳圈挡在自己身前。
    陆离铮不悦的偏头,下一刻他慵懒全收,起身朝着钟浅夕走过去。
    不等钟浅夕把喊她的人和记忆中对上号来,视线就已经在须臾间被陆离铮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顺着紧绷的下颚线看上去,对上双噙着危险的意味的黑眸。
    怔然间还没反应过劲,一双温热的手掌便已经捂住了她的眼睛。
    “非礼勿视。”陆离铮的沉声讲。
    他指尖萦着淡淡的尼古丁气息,混着冷杉的寒,让钟浅夕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喊钟浅夕名字的少年估摸也是觉得有不妥的地方,连忙绕到她座位后面,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还诚挚的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你,太激动了,你还记得我吗?我,张飞。”
    “啊?”钟浅夕茫然。
    陆离铮面无表情的看着张飞,逐客令就差读出来了。
    张飞在这死亡注视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小半步,才开口,“就张飞刘备那个张飞,你不记得了吗?小学时候我就坐你同桌的啊。”
    “……”钟浅夕是真不记得。
    “公共场合不能喝可乐啊?”陆离铮食指勾着拉罐“砰”得一声单手打开递给她,漫不经心地转回刚刚的话题问,“听起来你青梅竹马还不少啊?”
    碳酸气泡冲击着口腔,钟浅夕横眉阴阳怪气回去,“那你可说说吧,我的竹马哥哥?”
    陆离铮极受用,唇线挑起弧度,散漫讲,“行,那哥哥勉为其难,从现在开始计数做你的竹马。”
    海面仍旧平静的折射着璀璨日光,钟浅夕云淡风轻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人,笑容不减,和声甜美说,“好呀。”
    回首过去十来年,她能称得上竹马的就只陆离铮一位而已。
    奈何相逢不相识,只能独自揣着过往的记忆和这个人重新认识一遭。
    钟浅夕理应感谢神明,却又很不想感谢,不怪罪它没给到更伪善的结局就已经尽力了。
    “来来来,尝尝新鲜出炉的烤串!”李甫吸取徐明灏的血泪教训,平举着串招呼,“钟浅夕!来,寻旎说你喜欢吃鸡翅!”
    她坐得有点远儿,陆离铮伸手去替她拿,嫌弃看了眼鸡翅边角泛黑,有点儿糊过头的鸡翅,启口咬了一小口,接着抽纸巾吐掉,蹙眉问,“你这是想毒死谁?”
    “咳咳咳咳。”寻旎剧烈咳嗽,低着头朝棚外沙里干呕,季舒白心疼的为她拍脊背顺气。
    “……”钟浅夕挑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扭开,双手捧着给试以身试毒选手,“来,漱个口。”
    陆离铮接过水,捏着垃圾桶往棚外走,连着吐了几大口才停下。
    李甫惊恐的看着寻旎与陆离铮的反应,狐疑问,“真的有那么难吃吗?不应该啊。”
    真正的勇士,就是敢直面自己烤的串,他英勇无畏的拿起串烤肉。
    然后就踉跄着冲出棚外拿塑料袋撑着开始吐。
    动作行云流水,简直没眼看。
    林致远冷静地把自己手头的串都烤好下炉,才去检查李甫出错的原因。
    他往掌心到了点儿白色粉末,蘸了点尝完喝水,“大哥,你这是把腌肉的白胡椒粉当盐放了。”
    “抱歉抱歉,我一定注意。”李甫沙哑保证,还准备回位继续。
    陆离铮伸手挡了下,摇头淡然讲,“我来烤会儿吧。”
    他看向钟浅夕,漫不经心问,“我们浅浅都想吃点儿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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