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瑟气愤不已,正要开口,姬瑶握住她的手。
    齐钟管不住嘴巴便也罢了,竟敢提及师尊,师尊也是他配提的?
    姬瑶冷冷看向他,“好一句人各有命,齐师兄可曾演算过自己的命数?”
    齐钟对上姬瑶的目光,心胆一颤,被其中一闪而过的狠厉之色震慑,又不愿露怯,大声嗤笑一声,故作不以为意地转身走开。
    有些人看清姬瑶的神态,觉得她并不如旁人所言,仅靠着资质进入内门,期待着她改日重回巅峰。
    亦有人暗自决定,做任务时与齐钟保持距离。这样的小人保不准会做出什么样的阴损事情。
    秦瑟满目怒意地目送他们离开,几乎在他们后背点出一簇火来。
    见人走远了,秦瑟略带可惜地收回目光,好似可惜于他们没将事情闹大,借阿娘的执法堂好好收拾他们一番。
    她低声哄道:“好阿瑶,千个万个天生灵体也比不得你。”
    “哦?”姬瑶也好奇她会说些什么。
    秦瑟道:“我最看不得他们那种目中无人的样子,那小子修为不高,心气不小,谁都不放在眼里。哪有我们阿瑶可爱呀。”
    “当然啦。不过...”姬瑶应承下来。
    秦瑟眨了眨眼,期待她后面的话,圆圆的眼眸林间小鹿一般无辜天真。
    见她如此,姬瑶久违地松下心神,续道:“若论可爱,谁比得上阿瑟呢。”
    闻言,秦瑟双手捧脸,表示十分肯定,两人笑作一团。
    又候了片刻,场内一静,远远走来一个女子。
    凌云真君人不如其名,本以为是个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的修士,哪想一身江湖落拓气质,头发以布块高高束起,衣着随意。
    她宽袖一展,坐在上首,好似踏入了酒楼般,随性自在。
    眼眸往场下一扫,她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人听得清清楚楚,“这些年门内增添了不少青年才俊呀。我这点学识,只怕远不及诸位。好在游历多年,总还有些志怪奇闻能讲一讲。”
    故事很简单,就是俗世里争端,因染上邪异,才让修士插手处理。
    夫妻二人成亲多年,终得一女。一日,族人指出她身有不详之兆,男子便狠心杀死亲女,殴打对此无法忍受的妻子。
    女子得邪魔相助,以幻术蒙蔽男子心神,待其临近崩溃再给予一击致命。但男子有所防备将她拖至荷花池,溺于池中。事后,久久寻不见尸身,便叫人放干池水,将荷花尽数挖出,焚烧了一整日。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却。哪想几日间族中数人惨死,人心惶惶,特求仙师镇压。
    头一个故事她一口气讲了个痛快,喝茶的功夫,一位男修起身,略行一礼,问道:“见过凌云仙君。修道者,不外乎求长生,或求力量,讲这些有何用?”
    不等凌云真君回答,另一方起来一抹身影,“我也有几分想法,道友可愿同我论一论?”
    男修眉目间是毫不收敛的傲气,微微颔首:“请赐教。”
    女子一身玄衣干练非常,眼眸雪亮,“既求力量,你可知这一身灵力有何作用?”
    男修不疑有他,“自然是,除魔卫道。”
    女修眼中滑过一丝诧异赞赏之色,接着问道:“道友眼中,何为魔,何为道呢?道友可自真君所讲的故事中分一分,谁是魔谁是道?”
    思考片刻,他道:“以邪术诱惑凡人行杀戮之事,是为魔。被人蛊惑屠杀满门,是为魔。降妖伏魔,方是正道。”
    “焉知她不曾存有善心,不忍她受尽百般折磨?而他是否为了利益舍弃一切?既如此,善恶是非如何分辨,道友难道要固守仙魔之分,不顾内情?”
    “内情自然是要论的,但如你所言,邪魔存善心,是凡人贪心不足,做下欺凌掠夺之事,就可轻易放过参与其中的邪魔了?”
    男修蹙眉道,“吾等既然是求仙问道,第一要务自然是除尽邪魔、至于凡俗人世的弯弯绕绕,若个个理清楚,难不成还要放过魔物,惩戒凡人?凡人错了,自有凡间律法。而我等,是以除尽邪魔为己任。”
    女子并不赞同,“匡正法纪,需一视同仁。”
    众人哗然,低声议论道:“邪魔生来邪异,制造乱象,弄得天下不得安宁,怎可...”
    魔物至邪,残暴嗜血,曾为这片大陆带来无尽杀戮。此间对于魔物,皆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魔物既已显露踪迹,断没有明知隐患而不解决的道理。
    “怎知之后她不会为非作歹?既然见到魔物,便不可视而不见。”
    “一视同仁...实在太过大胆。”
    “男子杀死妻女,不配为人,当斩。魔,蛊惑人心,干预凡界事务,当斩。女子联合魔物,作乱人间,当...”
    “交由府衙处理。”
    听了此话,一人讥讽道:“早一点不出场,等人被逼到绝境再指责其行为过当,十足可笑。若是她死在他手里,不知以除妖为己任之人会如何处理?哦,恐怕在场诸位都听不见这个故事了。”
    姬瑶灵力受限,神识并未受损,能够无声无息跨过大殿众人,听一听他们低语,看一看脸色神情,也猜一猜各人心中想法。在靠后位置注意到一人。姬瑶一怔,回眸看去。
    凌云真君好似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干嘛的,轻咳一声,朗声道:“除魔卫道一事,一言两语难以辩清,世间事千丝万缕理不尽,诸位谨记,人生在世,所作所为皆无愧于心,即可。”
    无愧于心。
    听到这句话时,叶琅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叶琅盘膝端坐桌案后,脊背挺直如松,目光淡淡,既不激动,又无想法,简直像旁观这场于他来说小打小闹的论道。
    姬瑶在此人见过世面不以为奇与装作倾听实则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对此事又是怎样的想法呢?
    齐钟那一句句贬低言犹在耳。
    未得大道陨落半途者数不胜数。天生灵体又如何,若是成长不起来,谁还会记得他呢?
    姬瑶回忆一番,男修似乎是姓郑,有一众狂热的追随者。
    郑师兄为人正直,其追随者却没习得他半分优点,倒是端的一副唯我独尊的派头,将敢于反驳诋毁郑师兄的人教训了遍。
    姬瑶指尖微动,一枚符纸贴在叶琅身侧男修的背后,隐没其中。
    师尊从不会短了她的用度,甚至远胜过旁的内门弟子。这种符纸可用神识驱动,极为不凡,用到此处,有些心疼。但有用就好。
    符纸发挥作用,那男修好似听到什么,当即看着叶琅夸张至极地大声道:“你觉得他们二人都不对?那你倒是说说看。”
    在安静的道场,尖锐的声音立刻夺去大部分注意力。上首凌云仙君含笑看向人群末尾,“怎么,哪位小友也想上来一同论道。”
    “是叶琅。”
    “他便是赋阳真君新收的徒弟?”
    “竟敢当众反对,胆量不俗啊。”
    一人摇头道:“性格过于高傲,前辈论道,怎可随意发言,更何况竟如此出言不逊。”
    “论道论道,皆可为师。你这话可不对了。”
    旁人皆把握着尺度,他一出口便是斩钉截铁的否定,确实有些傲慢了。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汇向叶琅。
    叶琅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他从未开口,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捣鬼,意欲何为。
    他站起身,沉吟片刻,开口道:“渡人难,渡己易。不疑所行,不悔所行,便是己道。”
    少年身形清瘦,眼神坚定。清越嗓音,传遍道场。
    “诶,旁人皆说渡人易,渡己难。他怎么反着来。”
    “听他的呢。说的尽是些废话。”
    “修道者,不过借力修行,塑身塑心。若想着凭借一己之力便能逆天改命扭转乾坤实在是过于傲慢。所以这各人各事似乎也轮不到我们来论公道,评是非。只能尽量公允,不要助纣为虐。”凌云真君思绪微微飘远,话音略低,“但不傲慢,谁还敢逆天而行,求仙问道呢。”
    众人也听不懂她到底偏向哪方。
    凌云真君深深地看了叶琅一眼,收回视线。起身道:“今日听了诸位所言,受益匪浅。到这里吧。”
    讲学因真君性情不同,方式不同。
    寡言真君静默一坐,摆出至宝,引人悟道。健谈的真君则事无巨细地讲解自己探秘境的经历。也有真君缓声讲述自己多年来的悟道心得,略作引导,点到即止。
    凌云真君却讲了个没什么用的故事,还没准是从哪个话本上看到的。众人对她颇有微词。
    秦瑟皱眉思索,问道:“阿瑶,你是如何想的呀?妖物,当真可以轻易放过?”
    姬瑶不确定道:“也许吧,但那个男子绝不能置身事外。”
    “对,实在可恨。”秦瑟愤愤道。
    她抬眼望着凌云真君,目露憧憬,“我何时才能达到真君的境界呢,到时候便能将那些为非作歹的人统统抓起来!”
    姬瑶会心一笑,捏着嗓子故作严肃道:“不出百年,秦仙君的赫赫威威名定然传遍四方,教那些人落荒而逃,再不敢作乱!”话尾,手臂向外一挥,气势十分到位。好似当真看到那番场景一般。
    秦瑟被逗得直笑,“那就借阿瑶吉言啦。”
    道途万千,有人愿行善救世,斩尽邪魔,还天下太平。有人跨十方洲域,登山渡海,领略万里山河美景。亦有人终生所求,不过是将手中剑,用到极致。
    二人居处方向不同,闲话几句,便道了别。
    下山途中,姬瑶看到几名男修跟着叶琅。
    其中年纪略大的四人正是郑师兄的追随者,最崇拜郑师兄的为人,忍不了任何人忤逆郑师兄。
    另外两人觉察出他们对叶琅的不满,当即说道:“他敢当众反驳郑师兄,必须得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说话的修士年纪不大,眼里透着几分算计,暗暗挑拨。
    另一人与他一唱一和,拱火不停,“是啊,他仗着自己拜入赋阳真君门下,傲气得很,才入宗门便说从未将诸位师兄放在眼底,更说除了赋阳真君以外,宗内其他人皆是有名无实。啧啧啧,实在是...”
    两人与叶琅同是新入门的弟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俩同在一峰,极快地与众多师兄交好,见叶琅将把柄送到眼前,哪有不利用的道理,乐得有人教训他。
    暴脾气的粗眉男修一听,对叶琅更是没有好感,低吼道:“哪来的野小子,竟敢这般口出狂言!哼,我们帮他长长见识。”
    姬瑶听到耳中,看到几人背影,心中快慰。有的是人会去给他教训。
    她想到了有郑师兄的死忠受不了任何忤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看戏看到底,她自然不会错过,便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待行至人烟稀少之处,一人指尖掠出一道火光猛地砸向叶琅。
    叶琅察觉危险靠近,猛地旋身躲避,站定面向他们,冷声道:“何人。”
    来人面色不善,可他对这几人均没什么印象。
    “哎呦,手滑了。真是对不住,没有吓坏我们叶师弟吧。”瘦高男修甩甩手说道。
    身侧粗眉男修刺了他一句,“教训他还用废话?”话落,当先攻了上去。其余几人也紧随而至。
    叶琅竟然当众说郑师兄的不是。这般傲慢,自然需要他们多加“照顾”,磨磨他的性子。十七八岁的修士很是好斗,仗着修为略高于他,欺负得很顺手。
    只有当先拦人的火球由灵力驱动,后面几招皆是肉身之力。
    教训一个新入门的小子,哪需要动用灵力。
    几人很是自傲,已经想象到了此人跪倒求饶的惨相。
    动起手来却发觉叶琅并没有如他们料想一般狼狈挨打。
    叶琅身法灵活,在几人间穿梭自如,被人围攻也不落下风,格挡之余还能反击几招。
    他神色淡漠,落在身上的拳头似乎不疼不痒,唯有出手狠厉干脆,没有精妙招式,仅仅凭借本能在战斗。几下就让一人趴倒在地,哎呦呼痛。
    若是老老实实挨揍,知道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然可以放过他,偏偏这般没眼色,那便别怪他们了。
    他们被激发出战意,出招愈发凶狠。
    方才他们顾忌门规不曾下重手,这时再不收敛,只想让这人赶紧倒下,卑微求饶。
    叶琅初入仙途,如何与步入内门多年的修士相抗衡。来来往往间,叶琅渐露颓势,却暂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并没有出现凄惨挨揍的场面。
    六打一也能打成这样,姬瑶看不下去了。一手捏着隐匿气息的灵决,一手弹出一道气劲,为一人的拳头增了几分力,当即打在了叶琅胸口。
    叶琅只觉一人平平无奇的招法陡然变了个角度,猝不及防被一拳狠狠击在胸口,顿时血气翻涌,喉间腥甜,脸色一瞬就白了。
    他动作稍有迟钝,各方的拳脚瞬息来到身前,他只来得及伸手格挡。
    那些人却好似愈战愈勇,角度刁钻防不胜防,速度与力量也有不小增长,其中一脚重重踢在膝窝,令他站立不稳,动作一乱,接连又挨了好几下。
    叶琅只觉身上无一处不痛,也许护住要害隐忍退让才是解决之法,却不甘心败在这群人手上,更不愿毫无尊严地求饶。
    叶琅少有情绪的眼底渐渐凝聚狠厉之色,然而面对无孔不入的攻击,到底力不从心。
    姬瑶看够了戏,飞身掠至叶琅身侧,怒声一喝,“你们在做什么!”做足了英雌救美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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