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霍楚沉的卧室。
    贝斯从楼下拿来医药箱。
    等霍楚沉洗完澡,换了睡袍出来,贝斯捻了盏灯,替他挽起袖子。
    不大不小的一个伤口,血已经止了,周围露出些翻卷的皮肉,倒也不算严重。
    只是……
    贝斯看着那两排明显的牙印,表情瞬间就有些微妙,挑眉明知故问,“哟!先生这是被狗咬了?”
    霍楚沉心情依然不太好,不想多说什么,冷着脸回了句,“不是。”
    贝斯撇嘴,另起了个话头道:“之前听助理说,阿巴丹的那批货差点出问题?”
    “没事,”霍楚沉闭眼,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军火和武器分装了另一只船,提前从好望角绕路去了阿巴丹,在我到达巴塞罗那的当天就靠岸了。”
    “嗯,”贝斯应了一声,随口道:“那还真是惊险。”
    说完悄悄掀眼去看霍楚沉的表情。
    也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男人向来锋利的眉眼,如今看来却染着一层柔和。贝斯一怔,觉得自己仿佛透过时空,看见了那个十四岁的“洛希·卢奇亚诺”。
    他的心情忽然就沉重起来,有些怨愤地质问,“那先生被FBI带走又是怎么回事?”
    霍楚沉没说话,缓了半天才避重就轻的敷衍了句“没什么”。
    贝斯瞬间有些光火,瞟了眼荆夏房间的方向,沉声道:“先生变了。”
    霍楚沉抬眼看他,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可贝斯仿佛没有察觉,依旧是说:“我记得先生平生最恨的就是叛徒,这要是在以前,先生恐怕早就动手了。”
    霍楚沉没说什么,只有绷紧的下颌线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缓了缓,仿佛是在刻意平复心情,“她现在不构成威胁,我想杀她,随时都可以。”
    “是吗?”贝斯笑了笑,有些无奈道:“我怎么觉得她是死不了的?先生如果真的要动她,何止阿巴丹这一个理由,她早该在被怀疑的时候,就死过千百遍了。可先生却对她一次次的纵容退让。”
    这一句,彻底让两人之间的谈话归于寂静。
    霍楚沉摁了摁包扎好的伤口要走,被身后的贝斯捉住了手臂,“先生难道要走你父亲的旧路吗?”
    他脚下一顿,目光立即沉沉地压了过来。
    贝斯却不管,执拗道:“以先生如今的位置,稍不留意,就是粉身碎骨。所以先生听我一句,千万、千万不可以心软,更不可以有软肋。”
    贝斯顿了顿,不自觉地加强语气道:“如果先生还是坚持把人留在身边,那就得让她再也没有办法背叛你。有时候不屈服并不是因为有骨气,单纯只是还有其他选择罢了。”
    良久的沉默,窗外的风把纱帘掀起来,哗啦啦地扫过旁边的落地灯,发出一串无意义的空响。
    霍楚沉怔怔地站着,看起来像是在观察风,而眼神却虚虚地不知落到了哪里。
    “嗯。”
    好半天,他才应了一声,沉默着出了卧室。
    荆夏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折腾到这个时候,天边已经有了鱼肚白的痕迹。
    霍楚沉推门进去,发现她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走过去,想替她拉上被子,目光却被床头那盒紧急避孕药和剩下的半杯水吸引。
    刚才正在气头上,倒是忘了这一茬。
    心里翻涌起来的滋味很复杂,内疚、歉意,当然更多的还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失落。
    他兀自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眼神再次定格到她脖子上的细链,想碰一碰,但最后也只是伸手,虚虚地描了描她肩背的轮廓。
    “你好,霍先生。”
    电话那头传来特助清晨略带沙哑的声音,他赶紧清了清嗓,又问:“先生有什么事?”
    “上次让你去找珠宝修复师的那条项链……”霍楚沉站在门外,回头看了眼床上的荆夏,压低声音继续道:“你找到品牌商,把他们在纽约所有的销售记录都找出来。查一查两年前的购买者里面,有没有死于意外的中年女性。”
    “啊?”对面的助理听得一头雾水,但很快反应过来,答应着挂了电话。
    荆夏的身份不是警察,那么成为FBI的线人,显然也不单纯是为了迈兰。
    霍楚沉记得在猎场,两人第一次针锋相对的时候,她告诉他,成为温晚晚的保镖是为了报仇。
    虽然她说过的话向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霍楚沉却敢肯定,报仇一定是真的。
    因为眼神里的东西骗不了人。
    而且贝斯提醒的没错。
    有时候人之所以不做选择,只是因为还没有被逼到绝境。
    霍楚沉想了想,拨通了温奕衡的电话。
    *
    纽约公园大道,华尔道夫酒店。
    顶楼的套房内,温奕衡靠坐在沙发上,扯着领带打了个哈欠。
    助理战战兢兢地端上来两杯美式,看了看睡眼惺忪的温奕衡,再看了眼他对面气势凛人的霍楚沉,捏着手机退到了一边。
    温奕衡昨晚跟两个小明星玩“双飞”,几乎没怎么睡,今天一早就被霍楚沉的电话叫醒。
    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存着几分怨气,所以当下表现得也不如之前热络,有一下没一下地拿勺子搅动咖啡,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
    一份文件被递到了他面前。
    手里的勺子抖了抖,漾出几滴咖啡渍。
    “这是……”温奕衡怔忡,不明白霍楚沉把两家的合作协议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霍楚沉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侧身给助理一个手势。
    助理抱着一个黑色公文包过来,打开,温奕衡立即被里面一堆白花花的钻石闪得花了眼。
    “霍先生这是……”温奕衡结舌,霎时睡意全无。
    “这是这次阿巴丹的全部回款,”他说:“当初答应给温先生叁成,现在我可以给温先生十成。”
    温奕衡被这个答案惊得愣住,只觉背心都出了层汗。
    刀口舔血的生意向来讲究信用,看重利益。说好的分成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更改,而霍楚沉如今要给他十成收入,无异于是要跟他撕破脸。
    温奕衡立马想到之前FBI对霍楚沉的传唤,登时脸色煞白,结巴着道:“这……这件事跟我无关啊!我、我怎么可能跟FBI勾结!”
    霍楚沉蹙了蹙眉,挥挥手让他坐下,继续道:“温先生误会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话毕,他将两家的合作协议往前一递,道:“Navoi可以继续和Wings合作,但是协议里的条款得改一个。”
    温奕衡还有些恍惚,怔怔地看着霍楚沉不说话,却见他把协议翻开,指着一行字道:“我和温小姐的联姻,不再做数。”
    话一出口,温奕衡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
    他当即坐直了,手臂架上沙发靠背,呲笑着问到,“霍先生这是想单方面撕毁合约?”
    单方面撕毁合约,对于他们这种不受法律管束的行业来说,绝对是最大的忌讳。
    因为这就代表着,生意双方仅能凭靠的“信任”都不存在了,今后很难有人再愿意合作。
    然而对面的男人几乎没有迟疑,简短地回了句,“是。”
    说完又从助理的手里拿过一份文件,递给温奕衡道:“温先生如果不介意替Navoi维护名声的话,可以看看这份礼物,喜不喜欢。”
    温奕衡将信将疑地接过文件,翻开,立马被标题惊得双眼大睁。
    他没想到,霍楚沉为了退婚,竟然能拿出大西洋城的一间赌场作为让步。这对于刚进纽约不久的Wings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温奕衡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从狂喜情绪里抽离,又敏锐地觉得这件事蹊跷。
    本来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商业联姻,如今竟然能让霍楚沉花血本去终止,除非……
    一个无比荒唐的念头突然窜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霍楚沉,半天才开口道:“霍先生难道……是有了另外的人?”
    霍楚沉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只倾身过去,敲了敲面前的文件道:“要是温先生没有异议,就签字吧。”
    温奕衡当然不会拒绝。
    他接过助理递来的笔,在新的合作协议和转让合同上都签了字。临别的时候把霍楚沉送到电梯,亲自摁了等候键。
    “我倒真的想知道,”温奕衡笑得一脸怪异,“是哪个红颜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霍先生一掷千金?”
    “叮!”
    耳边响起电梯到站的声音。
    霍楚沉走进去,转着尾指上的戒指说:“那个人温先生也认识。”
    “哦?”
    温奕衡来了兴趣,跟上两步,听见霍楚沉淡淡地道:
    “不急,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让温先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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