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霍楚沉黑着脸,额间一根青筋绷紧,将荆夏从地上拽了起来。
    她还处于恍惚之中,被霍楚沉拉得踉跄几步,有些脱力地往他怀里跌去。
    霍楚沉下意识扶她,一碰,触到一滩湿热滑腻,他这才发现她外套的袖子已经被鲜血浸湿了。
    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口,霍楚沉看见她头上臂上的伤,已经烧到胸口的怒气霎时被铺天盖地的后怕所湮灭。
    他深深地闭眼,咬了咬牙,对后面的人招手。
    维托带人上来,把倒地昏迷的黑袍男架上了另一辆车。
    车厢内诡异地安静。
    汽车行驶在漆黑的公路,偶尔对面汇来的车灯划过,刺得荆夏微微闭起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手上的伤,车里浓郁的血腥气让她头晕,于是倚在窗边,摁下车窗,这才觉得好了一点。
    而霍楚沉坐在后座的另一边,全程闭目沉默。
    两人走得一路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终于在郊外的一栋别墅前停了下来。
    荆夏这才发现,霍楚沉没有回去那不勒斯,而是把她和黑袍男都带到了邻近的小城萨莱诺。
    有人早就等在门口接待。
    佣人们熟练地称呼霍楚沉“先生”,似乎都认识他。
    叁楼的卧室外,荆夏接过女佣递来的睡袍和衣物,回身去看霍楚沉。
    然而他只是冷漠地瞟她一眼,随即轻飘飘地移开目光,推门进了另一边的卧室。
    荆夏自然知道他为什么摆脸色。
    她破天荒觉得有些心虚,抱着手里的衣服,埋头进了浴室。
    手臂上的伤已经不流血了,额上的淤青也不严重。
    荆夏简单擦洗一下,披上浴袍走出卧室的时候,看见抱着堆衣服站在霍楚沉门外的维托。
    两人都愣了愣。
    他显然不是很开心,看见荆夏也头一次收起了之前那副谄媚的表情,蓝色的眼珠一转,飞出一个白眼。
    “……”荆夏理亏,自然不好说什么,只错开维托,瞧了瞧他背后那扇紧闭的门。
    她想问问霍楚沉怎么样,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角蝰的人安顿好了吗?”
    维托撇嘴,又不敢不理她,只能双眼放空地敷衍了一句,“叫医生去看过了,死不了。”
    “哦……”荆夏咽了咽口水,目光又落到他手上的那堆衣服上。
    房间里,霍楚沉摁住刚才包扎好的伤口,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见对面的门打开的时候,他还以为她会来看看他。
    没想到这人果真没心没肺,骗他、利用他、承了他的救命之恩,现在竟然连一句问候都不给他。
    他当真是……到底为了什么。
    嘴角一撇,霍楚沉轻哂出声。
    房门在这时候被叩响了。
    霍楚沉心情差到极点,不想吭声,只在门打开的一霎,将手里那件换下的衬衣朝来人扔了出去。
    “滚!”
    那人怔在那儿,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霍楚沉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见荆夏抱着他的衣服站在那里。
    屋里只点了盏落地灯。壁炉里烧着松木,淡淡的味道,把屋外那场毛毛雨带来的潮气都驱散了。
    耳边偶尔爆开一两声哔剥的松油炸响,反而衬得周遭更安静。
    目光交汇,两相沉默,荆夏没有离开,而是反手扣上了寝室的门。
    昏暗的火光和灯交织,荆夏看见霍楚沉不经意露出的胸口上,一截白色的纱布。
    他见她来,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将松垮的睡袍一抄,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你来做什么?”
    他移开目光,靠坐在沙发靠背上,留了个冷峻的侧脸给荆夏。
    荆夏没说话,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衣服都扔到了沙发上。
    “你受伤了?”她问,转到霍楚沉面前,抬头看他。
    霍楚沉冷着脸,盯了她一会儿,半嘲讽道:“我还以为你只会关心你的线索。”
    “你受伤了?”荆夏紧追不舍,再进一步,将身体挤到了他的两腿之间。
    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料传过来,还有她身上沐浴露的清香……
    霍楚沉有些心猿意马,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冷冷地道了句“没”。
    然而下一秒,面前的女人就在他的后肩处狠狠一摁。
    霍楚沉吃痛咬牙,太阳穴青筋暴起,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把人扯到了自己跟前。
    “你!!!”
    暴怒的话说不出口,火光跃动之下,她看着他,眸光流转,是从未见过的柔和。
    “什么时候伤的?”她继续冷声发问,像审问犯人。
    霍楚沉笑了笑,无所谓地反问,“怎么?良心过不去了?”
    “我看看。”荆夏没有搭理他的冷言冷语,兀自扯开了他身上的睡袍。
    昏灯之下,男性结实的胸膛赤裸。不知是才洗了澡的潮意,还是被她刚才那么一按的冷汗,没有被纱布覆盖的地方,蒙着薄薄一层水雾。
    而那条长长的绑带绕过他的左肩,穿过腋下,在腰背处缠上厚厚一圈,被她刚才那么一摁,又堪堪渗出点血来。
    心口突然被什么撕了一下,荆夏沉下脸,伸手要去抚他的伤。
    “啪!”
    轻微的一响,手腕一紧,她的手被男人扣住了。火光下,他笑着看她,黝黑的瞳眸晶亮,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怎么?”霍楚沉语气讽刺,“开心了?”
    荆夏不说话,被他拽住的手微抖。
    男人的语速慢下来,目光逡巡在她的眉眼间,半天又继续道:“不是开心,那就是遗憾了?”
    他笑了一声,俯身去找她,又道:“不是恨我杀了迈兰?如果这次我死了,也算是你替他报了仇,所以现在这是……”
    “霍楚沉!!!”
    没说完的话被打断,荆夏抬头看他,眼中有压抑的怒意和心疼。
    霍楚沉看得一愣。
    这样的表情他看见过,在迈兰去世后,她每每听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
    而霍楚沉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看到她因为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
    药劲过了,背上的伤火辣辣的痛。他的胸腹也像是被火油烧过了一样,一抽一抽地颠动。
    心口倏然一痛,他伸手钳住了荆夏的下巴,迫她抬头看他。
    那双面对他永远淡漠的眼,此时正展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动,泛起晶亮。
    她这样的表情,既让他得意,又让他揪心……
    “你是在……担心我吗?”
    霍楚沉蹙眉,放低声音轻轻地问,好似害怕惊扰这一场梦境。
    荆夏看他,没有回答,只反问到,“我要是不进来看你,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让我知道自己受伤的事?”
    霍楚沉一怔,而后无所谓地笑道:“知不知道的,难不成你还在乎?”
    是呀,她不该在乎的。
    他们是彼此伤害过的人,隔着背叛的经历和迈兰的死。
    可真实的感情又骗不了自己。
    当她在烈火中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那一刻,荆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而这种安全感,从前只有玛塔给过她。
    她张了张嘴,最后只生硬地抛下句,“我只是不喜欢亏欠别人。”
    面前的男人笑了笑,攫住她的视线道:“你说你不喜欢欠别人,我又何尝喜欢?我说过迈兰的死,是我的无心之失,你总要给我个机会补偿。”
    荆夏被他瞧得心悸,往后挪了两步,却又被他掐着腰拽了回去。
    “荆夏,”他看着她,神色凝重,连口吻都很严肃,“你对我,要么就完完全全地站在对立面,当我是仇敌、是恶魔,在这里刺一刀,不要手软。”
    言毕,他拉起荆夏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来来回回,模棱两可,要利用还是要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只要是你开口的,我都给。”
    “只是……”他顿了顿,看向她目光凛然,“我更希望的是,我们能坦坦荡荡,全心全意地信对方一次。角蝰的事情上,我们本无冲突,真的没有必要这样……”
    “信我一次,是不是真的就这么难?”
    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荆夏没表态,只将手轻柔地搭上他腰间已经松散的绷带,解开,认认真真地替他重新绑了一遍。
    “怎么伤到的?”她问,火光下睫羽垂下来,像两把小扇子。
    霍楚沉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微愣,如实道:“去工厂找你的时候,遇到火拼,以为你还在里面,没想那么多就冲了进去。”
    荆夏一时更觉胸闷,只得转移话题道:“今晚除了角蝰、卡萨帕和国际刑警,还有一波不明身份的人参与了这次行动,你见到他们了?”
    霍楚沉怔了怔,满不在意道:“我当时只想找你,哪顾得上其他人?”
    荆夏的手抖了抖,痛得霍楚沉轻“嘶”一声,她赶紧又道:“他们有人跟着我上了山,车里的那把火就是那个人放的。”
    霍楚沉挑眉,这个消息真是过于意外了。
    “目前除了警方、角蝰、菲斯和我们,还有谁会在关注这个案子?总不会是南诺吧?”
    荆夏看过来,发现霍楚沉定着双眼,正看着她发呆。
    “怎么了?”她狐疑,忐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无措地看回去。
    “没什么,”霍楚沉撇撇嘴,半嘲讽地道:“听见你说‘我们’还真是意外。”
    “……”荆夏无语,第一次发现向来沉默寡言的霍楚沉,竟然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于是她手指微动,在霍楚沉的背上又轻轻摁了一把。
    “嘶!!!”
    男人惊痛,一把抓住荆夏的手,黝黑的眸子愤怒而犀利,像恨不得把她吃了。
    荆夏才不怕,挑眉看他,把得意的嘴角往下压。
    然而下一秒,霍楚沉突然俯下身去,将唇狠狠贴上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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