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了件短袖平角连体泳装,左右两侧露出腰间肌肤,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入目只有白与黑两种颜色。
    那抹身影入水后,他才回神,可看清她游泳的轨迹,是朝着他的方向时,呼吸微微凝固住,手脚不听使唤地开始行动,如池中出现水洞旋涡,要将他吸进去,坠入有她在的空间里。
    终憶没料到他会游过来,两人手臂撞到,她半道刹车,他握住她单薄的肩膀托起上半身。手挨手,腿贴腿,胸膛间的距离差之微毫,能看见水从裸露的肌肤上流下的痕迹。
    “怎么突然游……”她话到一半,他突然喃喃:“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她困惑不解,他自顾自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四句话没头没尾,终憶懵了片刻,怕不是游太久缺氧。抬眸对上他的眼神,心忽地一窒。
    徐桉远看似盯她的眼,实则是整个她,她的身体,她的灵魂,眼中压抑着什么,他在克制。
    “徐桉……远。”她声音渐低,读懂了他眼神中的风景。本是乌云密布有一场席卷的大雨,转眼云霞漫天镀着暖黄色柔光。
    “不游了。”他低声说道,“待会送你回家。”
    她觉得自己悬浮在水上,被他带着倒退来到岸边。他手收紧,握住她腰轻轻一提,将人放在池边。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如蝉翼的布料渡她身上,灼她腰间微露的皮肤。他的视线僵在她腰腹,再往下,忽然撤开手,一头扎入池水里,游得更凶更快。
    终憶低下头,盯着自己浸在水中的小腿,如玻璃水钻中的一抹雪。水面映出晃荡的光影,她在想最初换衣入水,是要做什么来着?
    ……
    伍云疏在终憶休息的那日约见她,咖啡厅外的遮阳帐篷下,女人一身干练黑色套装,双手交叉搭在翘着的腿上,百无聊赖又似等人心切,只因她推动墨镜时,还会下意识举臂看向腕表。
    “阿尽妈妈,您久等了。”终憶拉动椅子落座,瞥了眼手机屏幕,比约定时间还要提前十分钟。
    侍者递来饮品单,她随手一指,伍云疏开门见山:“小憶老师,感谢这半年来你对周帆尽的认真付出,我会和你们机构解除签约协议,如果周旭华想到机构续约,你们不用受理。”
    终憶还未启唇,伍云疏抿一口咖啡,眉心微折,墨镜下的眼直视她:“我的任命已经下来,不久后就会带周帆尽离开,就算再续约,他也上不了几节课。”
    “他最近都住在爸爸那。”
    “这个不重要,虽然我们和他爸关系不和,但不至于让儿子连爸爸都见不了。”伍云疏拎过桌面的浅褐色牛皮手提包,一只黑色丝绒面方形长盒呈于掌心,边沿镶有一圈细钻,“小小礼物,感谢你对周帆尽的陪伴和教导,希望你喜欢。”
    午后日头下可见空气荡出波纹,融热的风扑撞人面,终憶盯着盒中钢笔出神,周旭华的电话拨入,一接通便是焦急语气:“小憶老师,那小子在不在你那?”
    “不在,我刚见了他妈妈。”她察觉不对劲,坐直身子,“怎么了?”
    “他不见了。”周旭华说。
    ……
    徐桉远和周帆尽的电话同时打不通,让她止不住怀疑他们两人在一起,她抱以这样的期待,匆匆赶往俱乐部,在休息室里见到几个没课的教练,问了一圈都表示没见到周帆尽来过。
    “那徐桉远呢?”终憶紧跟着问,“他今天有课吗,人在哪?”
    大泳池灯火通明,水声笑声荡于上空,是潮湿涌动的朝气。瓷砖带水,她步伐略急,脚底微微一滑,稳住身子后,像是上天替她寻找到他。
    徐桉远又换回那套全黑连体泳服,站在岸边角落垂眸看着身前正在与他说话的年轻女性,晴空蓝长裙如屋外盛夏的天,有小孩拿着水枪风风火火在岸边狂冲,他手臂伸出将女生护在一旁,捉住男孩手臂俯身像在说教。
    伍云疏的电话来得及时,让她悬着的心有所回落:“小憶老师,我们联系上周帆尽了,他一个人坐中巴车跑去乡下奶奶家,说什么也不肯回来,还说不想见到我们,要是我们过去,他就逃到别的村子里,我真要被他气死。”
    “奶奶家的地址在哪?”终憶最后望了眼前方,淘气男孩用水枪攻击徐桉远,蓝裙子不幸遭殃,转身寻找罪魁祸首时,蓝色裙角扫过那一身黑,“别担心,他就小孩子脾气,我过去看看情况,再联系你们来接他。”
    奶奶家不算山高水远,先坐公交再转中巴,一路颠簸来到小镇入口,三轮电车可入村,稳当当送她至门口。
    奶奶早就得到周帆尽父母的消息,热情相迎,她没看见郁郁寡欢的周帆尽,反而在田野里看到头一顶草帽,裤腿高挽,光着脚丫子捉泥鳅的放飞男孩。
    “小憶老师,你真来了啊。”周帆尽扬起比下午四点的阳光还刺目的笑容,手臂触额头,将灰色泥土沾染满面,“我们今晚吃炸泥鳅,我还在捞呢!”
    暮霭弥漫下群山连绵,耸入云端,直到夕阳拖曳长长一道影子,由浅至浓,酿成深红一片,周帆尽坐在泥土池边,细长胳膊向后撑着,头仰缩在耸起的双肩之中,与山川、夕阳、草地一起,松弛整日重负。
    他说:“小憶老师,来的人是你,我挺开心的。”
    ***
    晚餐自然不是那泥水塘里捞出的一小桶泥鳅,碧绿荷叶包括松散饭团,填入肉馅上笼蒸制,饭粒软糯劲道,肉香混着荷叶清香,色泽鲜明。红烧肉汁水饱满,香甜松软,连她这个食不得半点肥肉的人都觉得香而不腻,还向奶奶讨教制作方法。
    周帆尽恨不得身扑餐桌,从坐着吃,变为搭腿吃,再到俯身吃,最后站着吃,着实把奶奶逗乐,还想再去厨房炒几个菜,好不容易才拦下让老人家别折腾。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狼来了的故事。”终憶目随周帆尽筷子移动,循循善诱对他道,“再不开心也不能玩失踪,要是哪天真的被坏人拐走,大家还以为是你偷偷躲在某个地方,都不去找你,到那时,可就没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等着你了。”
    周帆尽风卷残云,米饭像从下巴漏出,掉得领口桌面一片狼藉。他的胃口上佳,领悟力也超群:“是吧,我奶奶家的饭菜好吃吧?”
    “好吃,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听到了,你说我奶奶做菜好吃。”
    “……”
    饭桌上不谈糟心事,有助孩子、不对,该是有助所有人消化。来到这没多久手机就冒红灯,赶在黑屏关机前给伍云疏发去报平安信息,便再没开机过。
    晚餐之后,奶奶在厨房和面,他们一大一小两人搬着椅子坐在院子里数星星。
    花露水一抹,蒲扇轻摇,蝉鸣声阵阵,乡村的夜晚有一种魔力,让静与闹奇妙融合,月如玉盘挂高空,点点星子如碎钻,落在山顶,隐于山后。
    周帆尽双臂软绵绵下垂,弯弯散散靠着椅背,慵懒拖长音调:“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你说山上会不会有人?”
    好大的一个弯,终憶笑:“你去过吗?”
    “没有。”
    “我也没去过。”她说,“所以你问错人了。”
    “好!那我们明天就去,那座山——”他双目明亮,如缀在天幕上的星。终憶望向远处模糊的山影,蒲扇轻拍他伸长的手臂,扼杀他想法:“明天我就不在了。”
    “为什么,你不多玩几天吗?”他撅嘴不悦,五指挠手臂,想来是被蚊虫攻击,“我又没回去,你也不用给我补课,你一个人走也没意思。”
    “很有意思啊。”她漫不经心道,“我可以去俱乐部,见你想见的人。”
    “谁啊,宋茜羽?”他忽地捂住嘴,对上终憶挑眉睨来的眼,手掌一下又一下拍击自己的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行啦,再拍就成香肠嘴,宋茜羽都要笑话你。”终憶用扇子隔开他的手,悠悠打量他,摇头笑,“你以为不说,我就看不出?总是朝人家小女生泼水,天天惹她注意,女生不是用来捉弄的,是用来疼惜保护的。”
    “我怕她不喜欢我。”声音闷且别扭,让她想到某个人。
    “你总欺负人家,她就喜欢你?”
    “我就是……想让她理我。”周帆尽转身跨坐椅子,手臂交叠搭上椅背,乌溜溜的眼盯着终憶,“老师,你有喜欢的人吗?”
    终憶收回视线,不去看那双黑夜里犹亮的眸:“不告诉你。”
    “我猜你有。”
    “怎么猜的?”
    “你不和远哥拍拖,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
    “这是什么前因后果。”她笑,属实没明白。
    “远哥这个大帅比整天在你面前晃,你都不心动,要么是你有喜欢的男人了,要么就是你不喜欢男人。”周帆尽分析道。
    终憶仰起头,月上星河千万里,走过万家灯火阑珊处,心中惦念的依旧是那最初的地方:“那就告诉你吧,我最喜欢这样的夜晚。”
    “我知道了,你不喜欢男人。”周帆尽往手掌心撒花露水,胡乱在胳膊腿上抹一通,“为啥喜欢,你不觉得又痒又热?”
    “因为有一个人会出现在那里。”她轻声说。
    “谁?”周帆尽反问。
    话落,院子的大门被人叩响两下。二人皆静,盯着那个方位,不言不动。
    “村里半夜鬼敲门,可千万不能开。”三秒后,周帆尽捡起地面的瓶瓶罐罐,拖着椅子往内厅跑,“小憶老师,快进来躲好!”
    终憶失笑,往院门走去时,又是不轻不重的两声,不诡异,不急躁,相反礼貌自持。她停在门前问:“请问找谁?”
    静两秒,男声自门后传来:“是我。”
    终憶愣一霎,随后的三个字被开门的吱呀声盖住。
    黑蒙蒙深夜里的高个身影杵在院门前,在她诧异的注视下,徐桉远神色恹恹地说:“我来找你了,对不起。”
    第6章 蚊香
    他来得出其不意,这句道歉更加匪夷所思。
    “小憶老师!”周帆尽舞着扫帚冲出来,见到来人真面目后,哎呀一声将“武器”扔给终憶,热情奔向他的游泳教练,“远哥!你也来了啊,上号,咱们赶紧来一把!”
    说完,又冲进屋内汇报喜讯:“奶奶,我哥——呸,我教练来了,今晚他和老师一起睡……”
    越说越离谱。
    “为什么跟我道歉?”终憶在微风蝉鸣声里笑着问,“你错在哪儿了?”
    “我今天下午在上普选课,没看微信。”徐桉远闷声解释,“那个女生是学生的姐姐,来旁观的,问了我几个她弟弟的问题,没聊别的。”
    她唔了声,慢慢点头:“原来是这件事。”
    他身姿高挺,黑暗中模糊看着,倒真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有意站得笔直。终憶记起一事:“她的裙子挺漂亮的,是你喜欢的天蓝色。”
    “没印象。”他很有求生欲,“难道穿的不是紫色?”
    她说:“看来你真的有在关注她哎。”
    “我没有。”
    铿锵有力,不容诋毁的三个字。终憶背对正屋,逆着微弱朦胧的光低下头,忍笑好辛苦。他又补了句:“而且我今天穿的是黑色连体泳服,你肯定也看到了。”
    “泳服?你跟我说这个干嘛?”她故作白痴,纯心逗他。
    “我平时只穿这种。”他强调。
    “嗯,可惜了,你身材挺好的。”
    徐桉远深吸口气,突然手捏她脸颊,想泄愤又舍不得用力,最后只化为一句憋屈控诉:“我说你……没良心。”
    指下冰凉柔腻的肌肤,如甜软的粉白色棉花糖。糖……难怪一路过来,从皮革烟草味的车厢里脱身,仍觉得那个味道经久不散。
    可当她出现在面前,空气中一丝一丝溢出甜味,如花蜜吸引蜂群,忍不住想靠近、再近一点,去采撷那最甜蜜的花蕊中心。
    “你捏疼我了。”终憶淡定开口。
    “对不起。”徐桉远垂下手,五指略不自然地在裤沿边收紧再松。
    “不要总说对不起,搞得像我欺负你一样。”虽然她早有此心。
    “我没觉得你欺负我。”他像在酝酿什么,到达最后一秒选择放弃,“算了,我不说就是了。”
    “嗯,没关系。”她咬着字,像小石子砸落他心间那片湖,轻声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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