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双方签订合同就是买基差,即只确定了升贴水,但是不确定期货价格,而是在合同确定的交货期限内,由买方在双方约定的期限内选择一个日期的期货价格,作为合同中的期货价格。
    这样一来,眼看着到了约定的期限,国内的大豆采购商当然是恨不得期货价格暴跌了,哪怕保持现状也好啊。
    但天不遂人愿。
    又或者说,幕后炒作期货价格的国际投机基金不会遂采购商的意愿。
    北农豆业的李光富就眼睁睁看着大豆价格像是打了激素般,一个劲地向上窜,过年都不得劲了。
    直至过了年,大豆价格终于冲上了历史高点,1064美分蒲式耳,比签订合同时暴涨了近50。
    李光富回过头来看自己签的价格,期货价格加上基差,折算起来是4100元吨,换算之后为1078美分蒲式耳,这无疑是相当高的价格了。
    但李光富甚至还有点小得意,因为在采购团中他的价格还算低的了——稍微算算就知道了,按照14亿美元购买250万吨计算,单价相当于4635元吨。
    他默默安慰自己,价格高点就高点吧。水涨船高,大豆价格涨了,豆油和副产品豆粕的价格也会同步上涨的,成本推升嘛,反正可以将涨价的部分转嫁到消费者身上。
    采购价是高了一点,那就是少赚一点喽。
    这么一想,他就释然了,脸上重新露出了微笑。
    其实李光富也知道,大豆买基差的贸易方式,虽然看起来对自己这种买方有利,但其实存在着极大的不确定性。因为买方在选择期货价格时必然要对未来价格趋势进行判断,而判断就可能有失误。
    之所以国际通行这种交易方式,是因为可以把风险对冲出去。
    一般的做法就是在基于商品交易所某某合约之上,加减多少钱就签合同了,剩下的风险就到期货市场套保,譬如现货多头、期货则空头,这样一来,买家锁定的就是基差了,期货涨跌对他没有太大影响了。
    可惜,且不说李光富对期货这个东西并不熟悉,即使在国内期货交易所交易,也仅仅是为了买货,呃,就跟从农民手里买货没什么两样。
    再说了,就算他想通过期货套期保值又怎样,境外期货又不能做。
    说起这个,就涉及到国内企业开展境外期货套保业务的资格问题了。
    因为94年以前,境外期货交易不受限制,但由于监管不力,导致大量外汇和国有资产流失,于是国家干脆一刀切,停止所有期货经纪机构的境外期货业务,其后只有国有企业能经过批准开展境外期货套保业务,但即使是国企,资格获批的难度也极大。
    事实上,即使再过十年,国内对境外期货交易的限制之严格,也是出乎想象的。
    监管的难度是大为降低了,但相应的企业利用境外期货防范风险的能力也大为降低了。
    李光富的北农豆业因为缺乏资格,也无法在芝加哥交易所进行套保,去年国内的交易所也取消了进口大豆的品种,因此,在以期货价格交易的国际大豆市场,北农豆业等国内企业基本处于“裸战”状态。
    不是谁都能像齐政一样能在国外另起炉灶的,这不仅仅是资金问题,最关键的反而是人才的问题。
    姜平的对冲基金在过年期间,大豆价格刚冲上1000美分蒲式耳时,就开始将持有的期货合约卖出平仓,开始反手“做空”大豆期货了。
    一方面是有齐政根据记忆的提醒;另一方面,姜平也觉得这一价格也差不多到顶了,因为美国大豆现货已经发出,国际投机势力也差不多要撤盘了,因此他判断大豆期货价格下跌在即。
    但另一边,李光富可不是这么认为。
    按照美国农业部调低的大豆产量预测,等到美国大豆收货时,大豆期货价格估计还会继续上涨,对比起现在的采购价格,自己还是赚了。
    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比现在的价格低吧。
    ……
    美国的大豆随船陆续运输到中国,李光富等采购商刚刚准备接货。
    噩耗同时传来。
    美国农业部公布美国大豆获得了“意外”大丰收……
    消息一出,芝加哥的大豆期货价格就一路狂泻。
    真·晴天霹雳。
    收到消息的李光富眼都直了。
    ,说好的产量下降呢?为何与实际产量相差如此悬殊?一个事实上的增产年,却被预测为减产年?
    他好想指着美国农业部大骂,你特么的特意造假的吧?
    但当务之急,不是骂~娘,而是……丫的,除了骂~娘还能干什么?
    很短时间内,大豆期货价格就跌回了签约前的700美分蒲式耳,即使雪崩都没有崩得这么快的。
    而这还根本看不到尽头,一直“跌跌”不休。
    连锁反应下,大豆油价格也开始下跌,豆粕价格同样暴跌。
    李光富欲哭无泪。
    先前签订的采购合约,变成了套住自己脖子的绞索,挣扎都无法挣扎了。
    这是有多严重呢?
    他得按照选择的最高点的价格支付货款,但反过来又要按跌下来的价格出售豆油和豆粕。简单说,国内大豆采购团以4000元以上吨的价格采购的250万吨大豆,每加工一吨就要亏至少2000元……
    还干个球啊!
    第146章 坑了一把还不够?
    老实讲,即使是事先预料到大豆价格会下跌的姜平,也没想到,会下跌得这么的惨烈,这么的……悲壮!
    美国人这一手贼溜的操作,不仅是中国企业,甚至是全球市场,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多少不明真相的国际投机玩家,进入大豆期货市场,在价格高位接手,然后被套牢——华尔街的金融资本割韭菜的手段简直不要太熟练了。
    反手“做空”市场的姜平自然能一边收获巨利,一边乐呵呵地当吃瓜群众,看着期货市场上一众被割韭菜的玩家们割肉离场,但国内的大豆商就没有心思看热闹了。
    随着国际大豆价格的大跳水,国内大豆加工由原先的赢利变为全行业亏损——还是巨亏的那种。
    规模较大的那些大豆商还能勉力支撑,但很多中小型大豆加工商本就实力一般,高价位采购的大豆已经成为烫手山芋。
    国内大豆商一片惊恐,部分加工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甚至是选择逃跑了——已经订购的大豆干脆不要了,美国人再打电话来要求履约,关机的关机,停机的停机,总之电话无法接通了……
    国内就此出现了第一次大规模“洗船”事件。
    所谓“洗船”,就是大豆采购商面对着明显的价差,采取了违约行为,放弃原先在高价位签订的采购合同和定金。
    一船船的美国大豆没有人接手了,集体违约引发了“大豆地震”。
    美国人的手法和性格都是强悍而霸道的,先通过贸易把大豆输入国内,然后通过娴熟的期货操作,是中国油脂业行业一夜亏损,紧接着,想逃债吗?没门!得坐下来谈。
    面对中方的集体违约,美方大豆供应商着手起诉中国进口商毁约,索赔金额高达60亿元左右;
    国际粮商联合抵制中国民营企业,除一部分他们参股的中国企业外,对其他中国进口商不再报价;
    这些供应商还联合修改对中国的大豆出口合同文本,修改后的合同条款对中国进口商更为不利……
    面对咄咄逼人的美国人,中方怒了,准确地说是国内的媒体怒了
    “大豆价格被操纵了吗?”“中国为何以最高价购买美国大豆?”
    “国际基金高位狩猎中国!”“美国农业部和大豆协会虚假数据!”
    “中国式全球最大的大豆消费国,为何没有定价权?”……
    媒体才不管你违约不违约的,在他们看来,中国企业就是这次国际大豆市场中风云突变中的最大受害者,而这背后明显有美国人的阴谋……
    怎么,坑了一把还不够,现在还想通过起诉我们违约,再坑我们一把?
    简直欺人太甚!
    偏激、质疑以及公平与否,来自各方的分析和判断,给04年上半年的国内媒体界增添了无限话题。
    尤其是有损失惨重的行内人士公开发言“我们又被美国人忽悠了一次。他们在订货周期来临之前,就会出现舆论危机,如北美大豆产量创历史新低,那么就把大豆价格炒起来了,炒起来之后,包括中国这些需求方都会在恐慌心理支配下而去订货。”
    “而我们高价购买美国大豆后,市场就发生了骤变与原来预测不同的是,美国大豆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大丰收。半年不到的时间内,国际大豆价格就演绎了一轮从暴涨到暴跌的轮回,使我们企业不得不违约……”
    此言一出,更添一把火,媒体针对困扰国人的、甚至已经成为很多人心中解不开的“大豆阴谋”,彻底展开了宣泄般的声讨。
    ……
    看着国内尘嚣甚上的“大豆阴谋”之论,齐政哭笑不得。
    很多时候,在国际贸易中受挫后,国人动辄喜欢用“阴谋论”来分析,这样难免片面、甚至是偏激。
    以齐政看来,说阴谋其实还真的谈不上什么阴谋,人家坑你就是坑得坦坦荡荡的——卖货前花式炒作价格,卖货后哪里还会管你生死啊,只要你给“美刀”就行了。
    怪就只怪在,国内过于依赖美国农业部预测数据了。
    “迷信单一数字是‘商业大忌’!这一点我们的对冲基金就是一个极佳榜样。”说起在美的“刺客”对冲基金,王昱业就心情大好。
    在这轮从暴涨到暴跌的大豆期货价格“过山车”中,“刺客”对冲基金目前已至少获利25亿美元了——在500美分的价位入手,随着翻倍涨到1000多美分的高价,又跌回700美分,完美地把握了进出的时机,在暴涨和暴跌中均收获了暴利。
    但姜平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齐政的提醒外,对冲基金就跟任何一家美国的大豆加工企业一样,绝不会仅仅依赖于美国农业部的预测报告。
    一家美国加工企业可能平均拥有45个专门的咨询机构,分别就合同事宜、中国和拉美地区的当年收成等向他们寻求咨询意见。甚至很多美国公司还拥有专用的气象服务,而不仅仅享受政府的气象预报——在美国市场上有很多获取信息的渠道,而影响市场的因素本来就很多。
    “相反,国内的大豆加工企业,大部分都是根据美国农业部每年发布的市场信息和预测,作出采购计划和决定。但美国农业部的预测往往不是很准确,这种情况下国内企业就难以做出正确判断。这种信息不对称,是发生危机的重要原因。不仅大豆,其他农产品也存在同样问题。”王昱业说得头头是道。
    齐政则无奈地说道“即使美国农业部的预测数字不可信,中国企业估计还是不得不采用的,毕竟,国内没有自己的数据!”
    王昱业想想,不得不承认这个可能性很大。
    “建设‘中国数据’牵扯到太多的利益关系了,没有那么容易推动的,我们企业只能做好自己的,提高警惕性而已。对了,你对国内大豆压榨业的摸查进行得怎么样了?”齐政问道。
    早在赴美之前,齐政就要求嘉谷先行调查国内的大豆加工业状况,以便在出现变故之后能有的放矢,快速进军大豆加工业。
    虽然这么说不太厚道,但如今国内大豆加工全行业一片亏损的惨状,正是嘉谷大举进军油脂行业的最好机会——尤其是在对冲基金还了充足的“弹药”之后。
    ……
    第147章 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们国家的“大豆数据”为何难产?就是因为数据往往需要花费大量人力、财力交换出来的。
    齐政一向喜欢做到心中有数,因此嘉谷在市场数据摸查统计方面总是不吝投入。
    “从2000年起,国内的大豆压榨企业因为油脂价格不断高企,受利润的诱惑,拼命追求压榨规模。仅2000年,国内开工的油脂加工企业就有1000多家;到了去年,国内总的有效压榨能力达到了6000万吨年,产能已经严重过剩。”
    王昱业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去年大豆企业在黑暗中盲目采购大豆,更是加剧了今年价格下跌后的惨烈竞争,进一步导致全行业的亏损。毫无疑问,即使外资没有介入,国内大豆加工业也到了整合的时期。”
    齐政摩挲着下巴,轻轻点头。
    理性地说,国内的大豆加工企业良莠不齐,尤其在经营管理上存在着很大的不足,而且基本都只专注于大豆产业的某一个环节,产业链条太短、经营模式单一,导致利润来源过于集中,一旦遭遇变故,它们只能亏损,严重的则只能破产或被兼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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