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她在边关打仗时是不是也这样,想想都让他心疼。

    迅速地止住血之后,薄湛把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面,轻柔而仔细,仿佛当她是件上古瓷器一般,留光在一旁剪好了纱布递过来,他轻轻覆上,再用绷带缠好,然后扶着她慢慢地转过身来。

    “路上折腾了这么久,睡一会儿吧。”

    “嗯。”卫茉低声应着,闭上眼还没几秒又再次睁开,“半个月没回家了,你要不要先去娘和玉致那儿看看?”

    薄湛脱下外衫递给了留风,随后在床的外侧躺下,小心翼翼地把她搂进了怀里,道:“不急,先陪你睡觉。”

    卫茉正是疲惫的紧,也就没多说什么,整个人缩进冰蚕丝被里,只留一个脑袋枕在薄湛的手臂上,留风和留光悄悄把帘子放下,又关紧了门,房间里变得幽暗而静谧,卫茉片刻就睡着了,薄湛抱着她娇软无力的身躯,也随之坠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卫茉翻了个身,发现身旁被衾已空,叫来留光一问,说薄湛去拂云院了,未交待什么时候回,卫茉腹中高唱着空城计,也就没等他,坐到桌旁独自吃起了东西,将将一碗粥下肚,王姝来了。

    说来她还是头一次上侯府,以前霍骁总是让她克制,别表现得太亲密,现在话都说开了,她总算不必再忍着了,这不,听到他们回来就立刻过来探望卫茉了。

    虽然知道王姝行事向来风风火火,可见到她挺着肚子健步如飞地走进来卫茉还是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迎她,这倒好,王姝也惊叫起来。

    “哎,你动什么?快坐下快坐下!扯到伤口就麻烦了!”

    卫茉撑着桌沿又缓缓坐了回去,背后已渗出了细汗,斜眼瞅着她说:“你倒来说我,自己走那么快,院子里是有鬼怪不成?”

    王姝豪爽地拍了拍肚子说:“稳着呢,别担心。”

    “快五个月了吧?”卫茉一边跟她聊着一边让留风把绿茶换成了果浆,然后挥退了所有奴婢,提着礼物的紫莹也笑眯眯地随着她们出去了。

    “嗯,马上满了。”王姝啜了口甜丝丝的果浆,抬眼看向卫茉的腰,“你的伤怎么样?我给你带了鹿胶和玉.蛤膏,都是对伤口愈合有好处的东西,你记得吃。”

    卫茉无奈地说:“知道了,你的话我哪敢不听。”

    “这才对。”王姝弯起眼笑了。

    两人又聊了一些杂事,中间留光进来过一回,把药放在桌上就退下了,说是薄湛吩咐好的,待卫茉喝完王姝立刻让她回床上躺着,看着她蹒跚的样子心中一阵担忧,忍不住提起了云怀的事。

    “你说你,好端端替怀王挡什么箭,他一介练武之人,身强体壮,受点伤没什么关系,你体内寒毒未清,随时都会复发,怎能冒这种险?你是你,卫茉是卫茉,你又不欠他什么。”

    卫茉垂下眼帘说:“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想太多,何况我顶着这张脸骗了他这么久,着实于心不安,这样反而好过些。”

    “你真是个傻丫头!”王姝又气又无奈,瞠圆了双眼瞪着她,“现在好了,什么都告诉他了,只差没说你是被扣上反贼帽子的瞿陵关守将欧汝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身家性命都搁在他身上了?”

    “他不是没做什么吗?”卫茉风轻云淡地说。

    “现在是没做什么,可你多久没见过他了?你知道他怎么想的?”

    卫茉想了想答道:“半个月吧,自从他与湛哥狠狠打了一架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王姝听出她在故意兜圈子,剜了她一眼,道:“所以说在你眼里他是因为没打过湛哥内心受到伤害才离开的是吧?”

    卫茉立刻摇头,语气非常正经,还有些痛心:“不,湛哥没打过他。”

    “你行了!跟我在这演戏是不是?”王姝气得笑了,身子颤了一阵又捂住了肚子,“儿啊,娘是拿你这任性又耿直的小姑没办法了,等你姑父来治她吧。”

    目光落在王姝隆起的腹部上,卫茉眼底泛起几许柔光,“乖,姑父回来了可不要向他告小姑的状。”

    “那得看小姑有没有好吃好玩的贿赂他了。”

    说完两人都笑了,笑容中充满了对新生命的期盼和喜悦。

    不知不觉黄昏来临,王姝告辞回府,卫茉有些精神不济,可刚起来没多久又睡不着,便倚在床榻看了一会儿书,忽然想到一件事,让留光从衣柜旁上了锁的屉子里拿来一个浅粉色封皮的本子,握在手中许久,一直没有打开。

    那是卫茉的日记。

    她记得当时自己是无意中翻到的,看完全部之后,彻底影响了她对云怀的态度。

    “今天我在街上看到一对兄妹,衣衫褴褛,面色饥黄,看起来十分可怜,我让留光买了一笼包子给他们,哥哥使劲往妹妹嘴里塞,自己却舍不得吃,这情景一下子让我想到了从前。那个时候母亲刚去世,怀哥哥为了给我治病花光了所有银子,最后没有办法才把我交给父亲抚养。他因为这件事一直很自责,觉得没有照顾好我,却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他,谁能想象,国富民强的天.朝居然会有一个穷到身无分文的皇子,他的父皇究竟偏心到了何种地步……”

    “怀哥哥要去边关打仗了,我不愿他去,他却苦笑着跟我说这是他唯一的选择,我不明白,他也不解释,只说让我照顾好自己,会寄信给我,然后就走了,我知道,这一去恐怕要几年后才能见到他了,我从没与他分离过这么久,心中甚是忐忑不安。”

    “好久没有写日记了,似乎怀哥哥不在,日子都变成了一片灰白,没有可供记载的喜悦和收获。最近身体总是跟我闹别扭,反反复复发热,寒毒也来凑热闹,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挺到怀哥哥回来的一天……听说边关战事吃紧,他寄的信越来越少,东西却越来越多,都是名贵的药物和饰品,我能感受到他热腾腾的心意,可摸起那些东西来又是冷冰冰的,终究不如见到他的人……”

    字里行间全是一个少女对哥哥的期盼,甚至还有些难以启齿的爱慕,她没有说明白,或许自己也不清楚,但卫茉却读出来了,然而最令人遗憾的是,她至死也没有等来重逢,同样的,云怀也不知道她翘首以待过多少个日夜。

    对他们而言这不是一个好结局。

    她突然就明白了当年薄湛抱着她尸体时的那种绝望,推己及人,她现在做的对云怀来说好比钝刀子割肉,只会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越早说清楚,越早让他解脱。同时她也是在赌,赌卫茉笔下这样温柔的一个人不会害她,赌薄湛眼中一身正气的堂兄不会站到黑暗那一边。

    不过她知道,等待答案揭晓还需要时日,在此之前,她要把这本日记完璧归赵。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放心,王爷不会跳反的辣~

    ☆、疑云重重

    今年夏季的后半段卫茉几乎没有出过门,闷声养了三个多月,伤好了,寒毒也祛了大半,身体看着看着好起来了,等薄湛彻底解除禁足令的时候,天都城已经迎来萧瑟的深秋。

    每当这个时候,田野里金黄的麦浪和梧桐树下的流萤都不再吸引人们的目光,只因城中盛行各种茶诗会,所有公子小姐都踊跃参加,好不热闹。

    薄玉致虽然打理生意时手段极其老练,丝毫不亚于底下的那些老庄头,但骨子里还是个青涩的文艺少女,对茶诗会非常感兴趣,早就邀卫茉一起去,只可惜卫茉对人多嘴杂的地方素来不感冒,她没了伴,只好拖着薄玉蕊去了。

    薄玉蕊一直是个病怏怏的模样,身子不见好,倒也坏不到哪去,趁着还没入冬,连身边的婢女都提议她出去走走,不然等过些日子下雪了就只能窝在房间里了,她向来是个无主见的,也就半推半就地去了。

    好巧不巧的,两人出门时刚好碰上回娘家的薄玉媱,穿着一身名贵的百蝶穿花云锦裙从马车上颤悠悠地下来,手时不时扶上腰间,一双赤金凤尾镯晃得叮当响,再配上那精致的盘发,活脱脱一个贵妇样。

    她撩着裙摆正准备踏上台阶,看见薄玉致和薄玉蕊出来顿时挑起了柳叶眉,眉心的桃花钿都微微变了形。

    “姐姐们这是上哪儿去啊?”

    薄玉蕊柔婉地笑了笑:“六妹,我们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约好了要去茶诗会呢。”

    薄玉媱轻轻地哦了一声,又道:“原来是这样,可惜我有孕在身,瑞哥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别乱跑,不然也能跟你们一块儿去玩了。”

    “自然是保胎要紧,你快进去歇着吧。”

    说着,薄玉蕊走下台阶要去扶薄玉媱,却被薄玉致猛地一扯,身子趄了趄,差点没站稳,她满着脸疑问地扭过头,听到薄玉致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妹夫如此紧张,怎么没陪你一起回侯府?”

    “他有要事在身。”薄玉媱简短地答着,丹凤眼中闪过一缕探究之色。

    今天薄玉致对她的敌意似乎格外重……

    “是么?妹夫还真是贵人事忙。”薄玉致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讽笑,瞬间又隐去,“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就先走了。”

    语毕,她拉着薄玉蕊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马车,在薄玉媱阴沉的目光中逐渐远去。

    这次的茶诗会是留国夫人办的,在她的私人园林中举行,邀请的全是显贵,未成亲者居多,薄玉致和薄玉蕊到的时候,丹桂飘香的林荫道上已经聚满了人,三三两两地围成团,有的在吟诗作对,有的在赏花品茶,天高云低,盛景意浓。

    两人随便逛着,不经意折到了小路上,两旁的枝桠婀娜多姿地伸展着,每隔几米还挂着鲜艳的彩布,上面写着命题诗,字里行间极有意境,不少青年才俊都在树下驻足观看,有的来了兴致,便就地斗起了诗词。

    “玉蕊,我们也过去看看!”

    薄玉致看到一处无人,立刻拉着薄玉蕊小跑过去,谁知拐角的另一边恰好也有人相中了这个地方,毫无防备地撞了过来,薄玉致倒抽一口凉气,慌忙松了手,薄玉蕊停下了,她却不受控制地朝那名男子冲去,一道玄黑色的身影疾掠过来,抓着她的手臂将她带离了冲撞范围。

    “没事吧,玉致?”

    她望着那张俊朗的面容惊奇地叫道:“怀王哥哥?你怎么在这?”

    云怀温和地笑道:“我受留国夫人相邀,过来看一看。”

    “哦,这样啊……”薄玉致瞬间忘了方才的惊险,把薄玉蕊拽过来向他介绍,“怀王哥哥,这是玉蕊,你还认得吧?”

    “怎会不认得?前年这个时候我回京汇报军情,恰好赶上宫中举办赏月宴,那会儿玉蕊不就坐在姑祖母边上么?两年不见长高了,却是瘦了好多。”

    听到这句话之后,薄玉蕊本来羞怯的面容一下子刷白,整个人变得惊恐不安,不停往薄玉致身后躲,弄得他们两个满头雾水。

    “玉蕊,你怎么了?这是宫里的怀王哥哥啊,你忘啦?小时候我哥跟他一起练剑的时候咱俩不是还躲在边上偷看吗?”

    薄玉蕊不说话,只躲着云怀的视线,颤抖中伸出手偷偷地拽着薄玉致的袖子,力气非常大,有种偏执的病态,薄玉致没办法,只好向云怀致歉。

    “对不起,怀王哥哥,玉蕊自从病了之后就怕见生人,你千万勿怪。”

    “没事。”云怀大度地摆摆手,似乎毫不介意,“那你们自行游玩吧,我先走了。”

    行出几步,那双涤金履忽然停在了葱茏的绿地上,云怀转过身来,颀长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如茂林修竹,伟岸之中透着细微的幽深。

    “你哥哥……和嫂嫂最近可好?”

    薄玉致巧笑倩兮地答道:“承蒙怀王哥哥关心,都好着呢!”

    云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蓦然转身离开,而后头浑身僵硬的薄玉蕊直到他消失很久都还没有缓过来,似乎沉浸在某种记忆中不可自拔,甚至开始说胡话。

    “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别来找我……”

    薄玉致这才意识到不对,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微微提高音量说道:“玉蕊,你在说什么呢,看着我!”

    薄玉蕊猛地惊醒,圆溜溜的眸子里还有未曾退去的恐惧。

    “……玉致?”

    “你白日魔障了不成?除了我还能有谁?”

    这微带焦急的嗓音让薄玉蕊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半天没吭声,袖子上的蝶翅轻轻颤抖,似要遁上青天。薄玉致眼尖地看到了,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并搓了几圈,这才有了热度。

    “玉蕊,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怀王哥哥提起前年的赏月宴你这么害怕?”

    薄玉蕊面色发白,眼神四处闪躲,实在躲不过去了,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玉致,我想回家了……”

    见状,薄玉致也不好再逼问她,只得拉着她往园子外头走,心想等过些天她情绪稳定下来了再问也不迟,然而走着走着她却忽然一惊。

    不对啊,玉蕊不就是从那次赏月宴回来之后才大病一场的么?难道说……她的病跟这个有关?

    按捺着内心的疑问,薄玉致走出了园子的大门,上车之前,余光里突然飘过一个熟悉的背影,她凝眸望去,不是邱瑞又是谁?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要事在身啊。

    薄玉致幸灾乐祸地多打量了几眼,邱瑞身边还有个挺拔的男子,身形高过他一截,面容俊俏,白衣玉冠,甚是潇洒倜傥,两人看似是兄弟般地勾肩搭臂着,神色却有种说不出的淫媚,就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偷欢,享受着坦荡而隐秘的快感。

    简直难以入目。

    薄玉致火速推着薄玉蕊上了车,帘子一遮,彻底把那个恶心的男人隔绝在外,心里无比庆幸嫁给他的人不是自己。

    回到侯府,把薄玉蕊送到房间休息之后薄玉致来到了白露院,跟卫茉谈起今天种种奇怪之事,描述的那叫一个生动,跟演戏似的,卫茉始终淡然以对,直到听见云怀问的那句话之后表情才有了起伏。

    “他真这么问?”

    “不就一句普通的问好么,还能有假啊?”薄玉致莫名其妙地看着卫茉,卫茉也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看书了。

    是夜。

    苍穹如墨,星月浩瀚,本该是拥被入眠的时辰,侯府外头却亮起了火光,不久,聂峥来到白露院轻轻敲响了门扉。

    “侯爷,属下有急事禀报。”

    卫茉睡得轻,一下子就被吵醒了,薄湛亦同时睁开了眼,一边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一边沉声问道:“深更半夜的,何事喧哗?”

    聂峥声音又低了几分,仿佛从厚重的擂鼓里破开传出来的一样,猛地让人扣紧了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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