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笼在这片黑暗之中,静悄悄的。
    这个时辰,又是如此隐秘事,显然不方便去敲门。
    林芷的住所在府内东北角,林繁站在东墙下,看向秦鸾。
    这墙比安国公府的都高,没有高树,秦鸾跃不过去,林繁琢磨着得主动帮她。
    原也不是没帮过。
    只是,当时他并未体会自己心意,光明磊落。
    现在就不同了。
    当然,他绝对没有唐突秦鸾的意思,也绝不可能仗着带她翻墙就占什么便宜,但他问心有愧。
    这种愧,让心跳咚咚加快。
    以至于,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秦鸾说的、老侯爷与父亲确定他身份的那段话。
    他是秦家的东床。
    之前光想着先太子的事,没顾上这一桩。
    此时此刻想起来……
    林繁抿了抿唇。
    不是窃喜,而是紧张。
    秦鸾说那段时,语气、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她似乎并未把这事看作“约定”,仅仅只是“试探身份的话术”。
    再说了,他喜欢秦鸾,不是“约定”,也不是先太子遗孤与凤凰命,他就是喜欢秦鸾这人。
    他也会寄望,秦鸾能看到他这人。
    当然,那些都是纷纷扰扰之后的事,眼前,他得先带秦鸾过墙。
    “秦……”林繁才刚开口,就见秦鸾后退两步,再往前一冲,脚尖点在外墙上,整个人腾空起,翻过高墙,落在内侧。
    惊讶之后,他定了定神,赶紧也翻身过墙。
    “你,”看着秦鸾,林繁清了清嗓子,“在练身法?”
    秦鸾浅笑:“不能总让国公爷帮忙,那日之后,一直在练,有些进步。”
    比不上秦沣,甚至比不过钱儿,但秦鸾满意自己的进展。
    习武,无论是修内还是修外,拳法棍法,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有进步就是好的。
    一时之间,林繁竟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想来想去,答了句“秦姑娘客气”。
    因着姑母的缘故,林繁来过这里几次,知道方向。
    两人迅速赶到林芷的院子。
    林芷还未歇息,屋里亮着灯。
    听见动静,侍女提灯出来,突然见了林繁与一陌生姑娘,险些吓得叫出声来。
    略定了定神,侍女进屋里去报了声,很快又出来,将两人请进了屋里。
    林芷从内室出来,没看林繁,只盯着秦鸾。
    眼前的小姑娘,穿着道袍,眉宇之间,像极了徐矜。
    她忽然想到,去岁秋日,她曾听林繁提到过,阿矜的女儿救了楚语兰。
    当时就这么一听,没成想,这才过去多久,林繁就带着这姑娘,大半夜寻到了她这儿。
    与秦鸾温柔一笑,林芷一把拽住林繁的胳膊,把人拖到边上,压着声音,咬牙切齿:“你欺负她了?”
    第106章 长公主
    很久很久以前,父亲曾说过,文字是有力量的。
    有些话语,或化为刀,或化作蜜,掷地有声,余音绕梁。
    随着年岁增长,林繁也渐渐地感受到了这种力量。
    现在,亦然。
    “欺负”两字,像是熊熊燃烧着的火,让他耳根子发烫。
    不用看,他就知道,定是红了。
    林繁暗暗啧了声。
    明明,他没有做任何唐突秦鸾的事儿,怎么叫姑母一说,还心虚成这样。
    “姑母,”林繁的喉头滚了滚,道,“您能别说这么奇怪的话吗?这词儿歧义有点多……”
    林芷观林繁反应,好笑不已。
    她知道林繁是什么品性,绝不可能做任何强人所难之事,真是两情相悦,亦知道分寸,不会昏头到那个份上。
    她自然也不会以此怀疑林繁。
    林芷口中的“欺负”,不涉及男女之情,大抵就是小孩儿胡闹。
    毕竟,林繁前科太多了。
    小时候,上门哭鼻子告状的数不胜数,林宣带林繁不知道往多少人家赔过罪。
    当然,让子弟修习武艺的人家,不会因为孩子打输了就对林繁父子吹鼻子瞪眼,反而还很乐呵,至于孩子,睡一觉就都忘了,第二天照样一块耍玩。
    这段经历,一直留在林芷的记忆里。
    以至于,大半夜的,见了秦鸾,林芷的第一反应还是这个。
    明明,自从林宣去了,林繁再没有当过孩子王了。
    再者,京中习武的姑娘少,小霸王林繁的手下败将里未出现过小姑娘。
    思及此处,林芷又看了秦鸾一眼。
    站姿挺拔、重心稳定,显然是练过些基础,但离练家子还差得远。
    林繁就算找人比试,也不会选这样的对手。
    永宁侯那一家子,林繁寻秦沣过招,哪怕把秦沣打得三天站不直,秦家都不会多一句话,可若是与不是练家子的秦鸾动手,老侯爷可不管什么爵位高低、长辈晚辈的。
    各种思绪绕了一圈,林芷对两人的来意越发好奇。
    轻轻在林繁背上拍了下,林芷在桌边坐下,示意秦鸾也坐。
    “这么晚了,是出了什么事?”林芷问。
    秦鸾没有立刻答,抬眼看向林繁。
    林繁坐下,眼中笑容收了,只余沉静与严肃:“我想问吴王与吴王妃的事。”
    林芷的呼吸凝了凝。
    这两个称呼,她太久不曾听过了,她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在林繁的口中听到。
    她想问“为什么”,可她看着如此认真的林繁,问题被咽了下去。
    能是为什么呢?
    因为林繁都知道了。
    稍稍定了定神,林芷道:“你比我想得要平静。”
    二十年了,忽然知道自己并非父母亲生,怎么都该更起伏些。
    林繁知道林芷的意思,道:“您还记得吗?庆元八年,父亲出征前,曾与您在书房对话,说皇太后起疑了,我那时在外头都听见了。”
    林芷的眼中透了惊讶,意外之后,又觉情理之中。
    “这样啊,”林芷扯了扯唇角,对林繁露出温和笑容,“难为你小心翼翼地追寻了十二年。”
    一个半大孩子,带着身世的疑惑,不敢多问,想自己找答案,又不知道敌我未明下能向谁打听。
    这条路很难。
    也正是因为难,她们才守口如瓶。
    现在,真相被掀开了一个角,她们不能、也不该再闭口不谈了。
    “我带你们去见长公主,”林芷道,“那才是你嫡亲的姑母。”
    夜露浓重。
    平阳长公主刚刚歇下,就被林芷的到来打搅了。
    身边都是信赖之人,长公主只让她们守在外头,便让林芷将林繁与秦鸾带到她面前。
    长发披散,她用簪子随意一挽。
    没有半点胭脂点缀,明艳之气少了,更多的,是凤眼顾盼间的英气。
    能带领瑰卫打出一片天地的女子,靠的不是容貌,不是身份,而是她的豪情与胆识。
    “你追寻多年,”长公主定定看着林繁,“是谁给了你答案。”
    林繁直视长公主,道:“是永宁侯。”
    长公主眉梢一扬,凤眼看向秦鸾。
    秦鸾颔首:“祖父说,天时地利人和,他认为时机到了。先帝曾传遗诏与祖父……”
    等听秦鸾讲完,长公主支着腮帮子,笑弯了眼。
    “父皇可真是,”她摇了摇头,灯火在她眼中闪耀,除了笑意,似有隐隐泪光,“我又不傻……”
    她知道父皇担心什么。
    怕她拿着遗诏,抱着襁褓中的侄儿,联合赵临的近臣们,起兵逼赵隶退位。
    可她真不会那么糊涂。
    她不是没有见识过乱世残酷的闺中娇女,她知道生灵涂炭是什么样,也知道打仗是怎么一回事,她不会傻乎乎地,以为手握遗诏,有几位臣子相助,就能替皇兄报仇,替侄儿把所有的一切都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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