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对话,看似要在平和下收场。
    黄逸却突然另起了一方向,问:“您拿什么您所谓的那些棋子交易?要他们相信您,您给了什么好处?”
    黄太师睨了孙儿一眼。
    “拿您眼中,可以卖给他们的、大周的讯息?”黄逸急切问着,“卖军情,收银钱,谋取信任?”
    黄太师反问:“不然呢?”
    打入敌人内部,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知道什么能卖、什么不能卖,他清楚知道自己心里向着的是谁。
    “您,”黄逸垂下了眼帘,言语之中,满是失望,“您不该这样做……”
    “那老夫要怎么做呢?”黄太师苦笑,摇了摇头,“你让老夫想起了大殿下。”
    闻言,黄逸一愣。
    毫无疑问,大殿下是位好学生,就是太过固执了。
    而固执,来源于天真。
    皇上有一句话说得对,大殿下没有经历过乱世的苦。
    书上看的,别人讲的,终究不是自己经历的。
    大殿下心好,因而他想像得太过美好,不沾风雨。
    这不是大殿下的错,一来,他出身在大周建朝后,二来,他那身子骨,也没有办法真正走出去。
    偏,皇上是一位好皇上,但他离好父亲,隔得很远。
    父子之间,没有办法好好沟通。
    不似他和黄逸……
    思及此处,黄太师看向孙儿:“不是所有磊落之事,都能够光明正大。
    你与林小子交好,他在赤衣卫做事,一样会讲究手段、手法。
    老夫在这些事情上的行为,你可以说不光彩,但老夫对得起大周、对得起皇上,老夫问心无愧。”
    第160章 主动权
    那盏油灯,又暗了暗。
    昏黄的光摇着,晃得黄逸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在摇摆的,不止那簇光,还有他的心。
    祖父说的这些话,他并非不能领会其中意思,但他依旧,不能完全信服。
    可若要说,祖父的想法都是错的……
    黄逸抬起眼,认真地看着黄太师。
    有一点,他很确信。
    他没有办法去说服祖父,一如祖父也无法完完全全地说服他。
    他们祖孙两人,在这件事上,想法分歧,不能统一。
    如此状况下,一味的靠嘴巴说,是没有用的。
    “祖父,”黄逸坐直着身子,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您的经历与阅历,是我没有的。
    您从乱世走到现在,是大周的三公,是皇上的重臣,这几十年的人生,让您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符合您的利益,亦符合您的想法。
    我还没有您这样的能力与眼界,只从我自己而言,我认为您这样做,并不对。”
    饶是否认,黄太师听在耳朵里,也没有打断。
    授业,授的是知识,学的是思考。
    光会听而不会想,那是庸才,不是他黄太师欣赏的学生。
    做为老师、祖父,黄逸敢质疑,黄太师就敢听。
    只要是仔细说道理的,他就不会堵对方的嘴。
    黄逸说到这里,停下来想了想,又道:“您先前问我,您要怎么做,说实话,我没有答案。
    正如您所言,我长在京中,没有吃过乱世的苦,没有见识过边关动荡。
    我想到的东西,终究太浅了。
    所以,我想去寻找答案。”
    黄太师摸着胡子的手顿了一下,他抬眼看着黄逸,绷紧了下颚。
    “刚进来时,与您说去投军,是气话,”黄逸深吸了一口气,坦荡又直白,“现在再与您说一次,我想与投军,去见识真实的边关,我去过了,见过了,或许就能找到我心目中的答案。”
    “你……”黄太师的声音微微发颤。
    见多识广。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书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一类的道理,黄太师能洋洋洒洒说出一大堆来,他亦十分信奉“走出去”。
    若黄逸今儿说的是去江南、去两湖什么的走一走、看一看,黄太师会毫不犹豫地给他准备行囊盘缠,催着他出京师。
    可偏偏,黄逸说的是边关。
    他不是去“看”,他要去打仗!
    打仗,是真刀真枪,生死难说!
    两军对垒,什么太师之孙,无名小卒,敌人砍起来可不管不顾。
    大周无疑可以取胜,但是,战损再小,它也是会出现的。
    万一其中一个,是黄逸呢?
    黄家,是文臣,并非将门,黄逸不需要以军功谋前程,去冒大风险。
    黄逸虽然武艺不错,乱战之中,个人的力量渺小……
    各种念头在黄太师心中翻涌,翻到最后,否决之言,他还是说不出口。
    大周起于乱世之中,靠着一众将士们打下来天下。
    正如他与范太保说的那样,都是见过世面的老头子了,没道理说,别家子弟出征时,他们坐镇后方的老神在在,自家孩子要上阵时,他们如坐针毡、要死要活了。
    脸皮再厚,也不能厚成那样。
    当年,先太子都能亲征。
    诚然,黄太师是非常反对皇太子亲自领兵、远赴战场的,只可惜,劝了,劝不住。
    今时今日,太师之孙,能比皇太子还金贵?
    见黄太师迟迟没有开口,黄逸问:“您是不答应吗?”
    黄太师叹了一声。
    平心而论,舍不得,也很担心。
    可冷静想想,他又无法拒绝。
    他若是拒绝了,范太保今儿在御书房里的那番话,就全映在他身上了。
    对年轻一辈,是需要放手的。
    黄太师以好长辈、好先生自居,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这样,”黄太师拍了拍孙儿的肩膀,“夜深了,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日睡足了、酒也醒了,你若还是这份决心,老夫等着你来。”
    黄逸颔首,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这一夜,黄逸辗转,黄太师睡得也不好。
    理智归理智,情绪归情绪,明明这把岁数的人了,他揉了揉胸口,该看不开,还是看不开。
    纠结了一整夜,早上起来,黄太师的精神不太好。
    微微晨光中,他看到了黄逸。
    黄逸上前,深深地与祖父行了一礼,久久未起。
    见状,不用再说什么,黄太师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夫知道了,”黄太师的声音发哑,“想好了,就去做吧。你祖母、父母那儿,若有反对的,老夫会与他们说。”
    黄逸颔首。
    黄太师赶着上朝,没有多少时间收拾心情,匆匆入宫。
    朝会上,林繁悄悄打量黄太师,琢磨着,不晓得黄逸怎么与黄太师说的,竟让老太师这般心不在焉。
    待下朝后,回到赤衣卫衙门,才一迈进去,林繁就看到了黄逸。
    “今儿不当值?”林繁问他。
    “下午,”黄逸答道,“也就再当两日侍卫,以后就不当了。”
    闻言,林繁顿住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黄逸摊手,笑了笑:“我决定投军了,也取得了祖父的同意,到时候,与你一块去打西凉人。”
    这个答案,让林繁意外极了。
    黄逸这性子,突然起了这种念头,倒也好理解。
    可他怎么能够说服黄太师的?
    “太师答应了?”林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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