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繁知道那处。
    原也是一道关口,因其在大周与西凉版图的交界上,早年交战中,城关毁于战火,之后废弃着,没有重修。
    “副将刘贲带兵守在玉沙口南侧,防备西凉动作,”毛将军道,“北边亦驻扎了兵力,关外村镇百姓,除了不愿撤离的,都回退到了关内。”
    说到这里,毛将军叹道:“你这一路过来,也知道状况,很难坚持。”
    有流民继续东去,但更多的,他们留在了飞门关下的镇子里,让本就不宽裕的镇子一下子拥挤起来。
    这么多人,要吃、要住,官府的粮食很难一直维持。
    “那群西凉鞑子,”毛将军气道,“一上来就烧了粮仓与军库。”
    林繁一面听毛将军说明,一面观四周景象。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飞门关,一切都十分陌生,与此同时,他又在林宣做的沙盘里,无数次看过这一带的地形,即便十余年过去,有了一些变化,但是,大致形态,在他心中,都能对上。
    “依毛将军的意思,”林繁问,“这些时日以戒备为主,等待冯将军抵达吗?”
    毛将军摸着胡子。
    比起兵力的缺失,他们这里眼下更缺的是粮草、军资。
    “西凉人这一次,举动怪得很,”毛将军道,“毫无征兆,突袭四座镇子,若是有意进攻,以他们的性子,该直冲飞门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进犯时,牛羊能抢就抢,不能抢就杀,粮仓也是放火烧尽,这行径,像极了马贼。
    马贼是来无影、去无踪,他们却是在远处扎营。”
    说到这里,毛将军气闷得哼了一声。
    以他与西凉人交手多年的经验,他们也是小打小闹惯了,没有一定要打到底的想法。
    飞门关易守难攻,只要尽力防守,西凉自会退兵。
    他有能力,替大周守好这座关口。
    因此,比起兵力的增援,他更想要的是物资。
    偏刘贲那家伙,一心想要兵。
    在毛将军写军情折子送去京城时,刘贲游说了几个参将,与飞门镇的官员,求他问朝廷要兵。
    毛将军被迫无奈,把兵力增援需求也列了上去。
    现在好了,增援陆陆续续抵达,物资却还在路上。
    等冯仲一到,拿着圣旨接了飞门关军务,他毛字军旗,还得给冯字让地方。
    再等到西凉退军,功劳是增援的,他们驻军,只能感恩戴德。
    毛将军扫了林繁一眼,道:“先等着吧。”
    话音刚落,忽然间,随着西沉的落日,天际边,一道狼烟升起。
    林繁看在眼中,与毛将军指了指。
    毛将军顺着看去,脸色一沉:“那个方向,玉沙口!刘贲在搞什么东西!”
    一跺脚,他招来曹副将,让他带兵出关,往玉沙口附近接应。
    曹副将领命而去。
    林繁亦想去,被毛将军止了。
    “前头状况未明,你们一行人又是刚刚抵达,来不及休息,”毛将军道,“你也许不累,但马匹吃不消,暂且缓缓。”
    这么说,十分有理,林繁从善如流,应下了。
    曹副将出发后,夜色笼罩之前,一传令兵飞马赶到关口。
    毛将军一问,果然是玉沙口出了状况。
    刘贲在带人巡视时,遇着一队西凉兵,两厢交战,原是轻松取胜,却不想,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马贼,在驻地放了一把火。
    刘副将立刻回去救火,救援及时,损失不大。
    如此,倒也用不到曹副将的接应。
    毛将军黝黑的脸气得发红。
    损失是并不大,但面子上挂不住。
    西凉兵没杀几个,营寨被马贼放火了?
    朝廷增兵刚刚到,就让他们看了这么一出笑话。
    毛将军与传令兵道:“让曹伦留在玉沙口,把刘贲叫回来!”
    临近三更,林繁听方天说,刘贲到了。
    “毛将军把刘副将骂了个狗血淋头。”方天道。
    林繁在榻上躺下,道:“知道了,我睡了,明日早些起。”
    至于毛将军帐中,林繁想,他现在还是别去火上浇油了。
    等明天,再去见一见刘贲。
    这号人物,是永宁侯先前特特与他交代过的。
    第169章 腰牌
    翌日,林繁见到刘贲时,他正坐在大帐外头擦拭手中的长刀。
    刘贲未满五十,只论年纪,比毛将军、冯将军等要年轻些,可实际看起来,却差不多。
    因为刘副将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从眉角划到唇边,一眼看去,有些吓人。
    这道伤口,也让他看着苍老了许多。
    林繁上前,拱手唤了声“刘将军”。
    刘贲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略想了想,道:“哦,林宣的儿子是吧?我听说了,冯将军让你领先锋。”
    “是,”林繁在刘贲边上蹲下来,压着声,道,“我昨儿到的,很是好奇,西凉人为何会突袭四镇,还点火烧粮仓。”
    “后生就是问题多,”刘贲嘀咕着,“你想知道,回头俘虏个西凉人,你审问审问?”
    林繁呵地笑了笑:“老侯爷让我问你。”
    话音一落,透过长刀映的影子,林繁见刘贲眉宇一皱。
    刘贲侧目,睨着林繁,没有说话。
    林繁伸了伸手,袖间一物划到掌心,他摊给刘贲看。
    刘贲定睛看,那是块腰牌,上头一个篆体的“秦”字。
    的的确确,是秦胤给亲信之人的腰牌。
    确定刘贲看完,林繁就收了起来。
    刘贲左右观察了下,沉声道:“我还以为,会在秦威身上。”
    林繁笑道:“秦将军也有。”
    刘贲“哦”了声。
    前朝末年,家里人陆陆续续,死于饥荒与战火,刘贲不甘心这么去死,在秦胤招兵时去报了名。
    投军,给了他一口饭吃,打仗,却是刀尖舔血。
    刘贲运气不错,一场场战斗中,他活了下来,还受了提拔,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了什长、百夫长,后又为千夫长。
    赵挥的大军士气正盛时,他们遇到了一场偷袭。
    那一战,太过惨烈,伤亡无数。
    刘贲坚持到了秦胤回救,他留了一口气,看到秦胤的大刀把他面前的敌人一劈为二。
    若不是那一刀,他伤的就不止是脸,而是整条命了。
    刘贲养好伤,继续跟着秦胤打拼。
    大周建朝后,他封了六品忠显校尉散阶,于他一个山野莽夫,也是功成名就了。
    再之后,他随先太子南征,又随秦胤西出征战,前些年,升了五品武略将军。
    习惯了孤家寡人,他也不想回京城,应付官场,便一直驻守在飞门关,也把关口这几年的变化看在眼里。
    一来,许久没有真刀真枪与西凉人打了。
    第二,练兵也少了。
    秦胤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来过这里,而与刘贲一样,出身秦胤军中的、跟着拼搏了几十年的老人,越来越少。
    毛将军原对秦胤还算恭敬,这几年,言语之中,亦露了些轻视。
    同样是为先帝打天下的,秦胤封了爵位,毛将军却没有,心里上难免有落差。
    刘贲不与毛将军争口上长短,只做自己的事。
    毕竟,他有秦胤交给他的任务——盯住几个人。
    把声音压得很低,刘贲道:“穿大周皮甲的是大周的兵,穿西凉战衣的是西凉的兵,做马贼装扮的,当然是马贼了。我们倒了霉,谁知道西凉怎么样?”
    林繁挑了挑眉,会意了。
    那夜,偷袭四镇并放火的,不是西凉人,而是一群马贼。
    夜深人静,沉沉黑夜,动作迅猛,装束大体一致,就能蒙混过关。
    马贼不止偷袭了大周属下四镇,在这之前,他们也扮作大周兵士,去西凉的几座边关镇子折腾了一番。
    西凉哪里能受得了被大周偷袭的亏,随即出兵至飞沙关外。
    这是由黄太师推动的。
    他把两军对垒的台子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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