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岔口,他不由顿了顿,往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顺妃曾经住的宫室。
    而现在,那个女人已经搬去了冷宫。
    一想到那些药丸,皇上阴沉着脸,心里不舒坦极了。
    “启儿这些时日在做什么?”他问。
    徐公公忙道:“二殿下在念书。”
    “他念什么书?朕还不知道他?”皇上冷笑一声,根本不信这种话,“晋氏快生了吧?”
    “太医说,还有一个半月。”
    “没点儿当爹的样子,”皇上骂了一句,“明儿让他来见朕。”
    既提到了赵启,皇上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念头。
    虽还朦胧,但总归有了方向。
    他要先下手为强,他要师出有名,那么……
    不懂事的儿子,再不懂事一次,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宫室外,淑妃恭迎皇上。
    对皇上的到来,她的脸上满是惊喜,受宠若惊模样。
    一顿午膳,皇上用得自在又恰意,淑妃说话、行事,恰到好处,不惹他烦,不会积极替皇太后说话,也不会像那些年轻的妃嫔,恨不能时时刻刻讨他的欢心,弄得他烦躁。
    见多了烦心的,淑妃这样本分的,倒显得独特起来。
    以至于,午膳之后,皇上也没有急着走,而是留下来在榻子上小憩了会儿。
    他睡他的,淑妃在窗边看书,不吵不打搅。
    待皇上入眠,淑妃才从书页里抬头,睨了榻子上的人一眼。
    唇角微微一扬,艳丽的五官越发动人,而她的眼睛,清清澄澄,没有一丝爱慕,更不会透露出一丝恶感。
    哪怕,知晓了所有一切的她,对皇上鄙夷极了。
    作为平阳长公主安插的一枚棋子,她当然厌恶皇上弑兄夺位的行为。
    但是,古往今来,皇室倾轧,成王败寇,太多了,皇上是“胜利者”,她本身不讨厌这种胜利。
    皇位在前,她理解皇上和皇太后的算计,她也同样理解皇太孙的选择。
    她真正鄙夷的,是皇上现在做的事。
    宠信奸佞,排挤忠良。
    一两年之内,庞大的国家因着上下秩序,还能相对有序地转动下去,但长期以往,乱相会慢慢显现出来。
    等到崩塌的时候,巨石滚滚而下,拦都拦不住。
    那时,受苦受难的是老百姓。
    她吃过苦,受过难,乱世之时,她还很小,但那些苦痛没有随着她的长大而忘却,反而深深刻在了心坎里。
    她记得饿得啃草皮的日子,记得乱军贼寇的长刀落下来的样子。
    太苦了,也太难了。
    大周建朝二十几年,振兴到现在,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倒退回去,淑妃不愿意。
    如今的她,自然会比三四岁时的她在乱世里活得更好些,但凭什么要去那样活着呢?
    大周,不能变成那样。
    淑妃收回了目光,轻轻翻过了一页书。
    皇上有心事,他在琢磨事儿,不是什么好事。
    她都看出来了,她要看得更清楚些,才能提醒长公主。
    第226章 一朝被蛇咬
    窗外起风了。
    起得突然,穿过半开着的窗,淑妃来不及按住,几子上的书册被吹得刷啦啦响。
    转头看去,皇上也被这动静吵着了,睁开了眼。
    见状,淑妃起身关了窗,柔声细语道:“吵着您了。”
    皇上缓了缓神,慢悠悠坐起身来,想说什么,嗓子有些紧。
    他正想清一清,眼前就出现了一双白皙的手,那手上端着一茶盏。
    顺着看去,手的主人笑容温和。
    淑妃道:“温的蜜茶,您润一润。”
    皇上接过,几口饮了。
    蜜茶调得恰当好处,不会甜,有几分清香,让他那丁点被惊扰来了睡眠的脾气,瞬间消散了。
    看了淑妃两眼,皇上在心里叹了声。
    母后说淑妃懂事,还真没有说错。
    做事有眼色、懂轻重、知分寸,恰到好处极了。
    “先前是朕让开着窗透气,”皇上道,“什么时辰了?”
    淑妃道:“刚过未正。”
    “朕睡了这么久?”皇上讶异。
    他原只打算歇一两刻,现在,竟是睡了大半个时辰?
    近些时日,他睡眠很一般,夜里睡得不安稳,白日歇时也补不进去,以至于,今儿这午觉睡得他格外舒服。
    皇上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大殿角落的花架上。
    那上头没有摆花盆,放了个小香炉,里头点着香,正往外头袅袅冒着白气。
    淑妃顺着皇上的视线看去,笑道:“上午就点着了,前些日子太医来请平安脉,说臣妾有些郁燥,皇太后听说了,特特赏了香,说是宁神静气,很有效果。”
    皇上点了点头。
    皇太后喜欢用香,他是晓得的。
    这香平心,却不助眠。
    如淑妃说的,午膳前就点了,用膳时,皇上没有任何疲倦,之后歇午觉就是个习惯,而没有歇息的淑妃,这会儿也不见困乏之色。
    他难得的好睡眠,与旁物无关。
    这让他越发舒心了些。
    “母后爱操心,”皇上道,“大大小小的事儿,她都记着。”
    淑妃垂着眼,道:“娘娘很为皇上担忧。
    臣妾知道,您为一国之君,想法见识远不是后宫女子能比的,即便是皇太后,她陪着先帝打下江山,有许多见解,但现在也久居宫中,与您难免会有分歧。
    但她都是为您着想,您听着不顺耳,听过就算了,若与娘娘争执,她很伤心的。”
    皇上睨了淑妃一眼:“你确实很念着母后。”
    “皇太后娘娘喜欢臣妾、照顾臣妾,臣妾自然希望她能顺心顺意,笑口常开,”淑妃抬起头来,望着皇上的眼睛,又道,“同时,臣妾也是皇上的妃子,当然也盼着皇上与太后能够少些争执。
    原本这些,都是不该挂在嘴上、指手画脚的,但臣妾思来想去,说上一回。”
    皇上眉宇舒展了些。
    以淑妃的性情,当然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开口胜过开口。
    她若是一味顺从,守着边界,完全可以在他跟前与慈宁宫里左右逢源。
    但她说出来了,说得还不叫他反感。
    毕竟,颇有道理。
    他再不高兴皇太后对政事的指指点点,亲娘依旧还是亲娘。
    与亲娘争什么呢?
    只要不是说得太刺心刺肺的,他下回就不和皇太后计较口舌长短了。
    “朕分得清好赖,你一片好意,朕怎么会嫌你指手画脚,”皇上起来活动了下筋骨,而后,站着让淑妃替他整理,顺口道,“你得空时多陪陪母后,她很喜欢你。”
    “皇太后不嫌弃臣妾,臣妾当然愿意常在她身边。”淑妃笑着道。
    说话间,一個念头从心里划过,皇上问道:“朕记得,你前回召过永宁侯的长孙女?”
    “是,”淑妃正蹲身替皇上整理衣摆,闻言眼底全是冷漠,开口的话依旧柔暖温和,“太后娘娘很好奇那位秦姑娘,臣妾也好奇,便召她过来,问了她一些修道上的事。”1
    “哦?”
    淑妃又道:“问了后,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小姑娘嘛,调皮好动的年纪,哪里能跟个大人似的潜心修习,师父再有本事,小小年龄也学不进去多少,等长大些,稍微能定心了,她师父云游去了。”
    皇上听了,微微颔首。
    这和他认知的秦鸾很相似。
    笑符什么的,就是个小娃儿乐趣;让人不受符纸干扰的方子来源师门;救命的丹药亦是师父给的。
    秦鸾本人,没有几分道行。
    “朕给各府的封赏,给得迟了,母后才与朕置气,”皇上道,“这样,伱等下召她,宫里瞧着适合的东西,赏她一些,就当朕借你的,回头补给你。母后那儿你再说说,朕也算给她交代了。”
    淑妃应了声“好”。
    皇上摆驾离开。
    徐公公跟在一旁,见皇上气色好了许多,松了口气。
    “让启儿下午就来见朕!”皇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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