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仲看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什么是字字泣血,这就是了。
    被泪水润开的墨点,何尝不是心里滴的血。
    能把李芥这样忠勇仁义的汉子逼到助敌军劝降,可见他心中伤痕。
    西凉的皇帝和那些佞臣,真是不干人事啊!
    思及此处,冯仲悄悄看了眼永宁侯,又看了眼林繁,迅速把视线收了回来。
    那封圣旨……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冯仲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希望那余柏,能明白李芥这封信中的苦衷与心情,”冯仲道,“早开城门。”
    毕竟,再是易守难攻,城池始终是城池,城中会有许多百姓。
    人活着,要吃饭,要喝水。
    大周若不计较得失,一心只吞西州城,反正西凉没有救援的意思,光围城断水,就能把一城都耗死。
    只是,但凡有一线可能,谁都不想走到那一步。
    围城大耗,始终是“恶名”,也会让此地百姓厌恶不已。
    而作为边关大镇,最不能失的就是民心。
    若不然,哪怕一时攻打下来,一座半死不活的城,与随时随地想起义的百姓,对朝廷与驻军都是大麻烦。
    越速战速决,越有利。
    将劝降信装入信封中,由冯仲先行带往鸣沙关。
    刘贲亦去做准备,帐内没有外人时,方天才一溜烟进来了。
    “小的见着二夫人与大公子了,”他道,“互通了消息,他们让小的回禀一声,说是不用挂念,他们会安顿好,也会积极打听状况,按说侯夫人他们应当也在来的路上。”
    永宁侯颔首,又与秦鸾道:“时候不早了,赶紧休息,明日天亮,跟着你父亲与林小子一道去鸣沙关。”
    秦鸾应了。
    赶了这么久的路,原本想着是疲惫不已。
    眼下不用日夜兼程,也不用担心路上状况,按说能睡个好觉。
    可惜,躺了很久,秦鸾都没有睡意。
    还在京城时,她曾想过这里的模样,城墙、孤月,可真的踏上这片土地,她还没有机会好好去看一看。
    在飞门关的这第一个夜里,她久久未眠。
    翌日清晨,秦鸾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晨光在身后,而他们一路向西,策马而行。
    第309章 什么玩意儿
    鸣沙关亦迎来了天明。
    兵士早早起来操练,冯靖亦然。
    练了一身大汗,他拿着水囊喝水,耳朵尖尖的,听到了些小声议论的动静。
    原以为那些人在说“何时在往西进”一类的话题,却有几个词语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定国公”、“造反”、“秦家姑娘”……
    冯靖的耳朵竖了起来。
    这些词,他全然不陌生,就是同时出现让他摸不清头脑。
    难怪古人常说“断章取义”,这只听几个词,前后不搭着,真能吓死人。
    冯靖抹了一下嘴,凑过去问:“哥几个在聊什么?”
    那几个年轻兵士见了他,立刻顾左右而言他。
    冯靖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他指了指自己:“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事儿?”
    冯靖这么直接,反倒是让那几个年轻人点头也不对、不点头也不对了。
    其中一位稍稍年长些的,涨红了脸,道:“不是我们不告诉你,而是、而是我们也不怎么信。”
    “对、对。”有人附和着。
    “不妨说给我听听?”冯靖试着追问。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那年长的,压低了声音把事儿说了一遍。
    冯靖愣了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原来,不是断章取义,人家说的就是那些“吓死人”的意思。
    “知道你原就是定国公的属下,与他交情好,”那人道,“怕打击你……”
    “打击我什么?”冯靖冲口而出,知道别人没有恶意,他抓了抓后脖颈,道,“这消息准吗?我不信,你们不是也说不怎么信嘛。”
    “是不信,永宁侯和定国公造反,这太可笑了,”一人道,“可消息传得有模有样的,好像是昨天从飞门关回来的人说的,圣旨都到了,还说,见到秦大姑娘了,大姑娘一路从京里赶来……”
    后头的话,大家心照不宣。
    造反十之八九是陷害,但京城里,秦、林两家出事已是板上钉钉。
    “什么玩意儿!”冯靖低声骂,“照我看,定是邓国师那妖道在捣鬼,那就是个奸佞!
    他之前还算计过秦大公子却失手了,动手那喽啰就被我们赤衣卫抓回来,定国公亲自审的!
    那妖道,一定是报复!”
    “是不是前回你说过的,秦大姑娘给大公子喝了那什么符水的事?”
    之前在崖顶,为了鼓舞士气,冯靖好好吹了吹秦大姑娘的本事。
    奇袭成功之后,那厉害的符纸与秦大姑娘的故事,被突袭的骑兵们到处说,几乎所有兵士都听说过。
    有人听着不过瘾,又来找冯靖,追问各种细节。
    冯靖道:“对,是那么一回事。”
    那人奇道:“你不是说动手的是一奸细,作道士打扮吗?怎得又成了那邓国师的手段?”
    “邓国师比奸细还奸细!”冯靖骂道。
    他已经不是赤衣卫了,也不在京城了,任何以前不敢说的话,现在都不用顾忌。
    “要不是邓国师从中挑拨,徐太傅也不会与皇上争得不可开交,最后砌门不出,”冯靖道,“那奸细道士,我们审了一半被邓国师讨了去,你们猜他怎么样了?”
    一人道:“被灭口了?”
    “好吃好喝供着!要肉有肉,要酒有酒,”冯靖跺脚,“隔了两三月,有事需要问他,三司去邓国师那儿提人,那奸细在屋里喝屋里喝得酩酊大醉。你们是没看到,三司官员的脸都绿了!这要说他和邓国师不是一伙的,谁信?”
    几人听得震惊不已。
    “为何皇上没有免了国师?”
    冯靖语塞。
    他能骂邓国师,但他不敢、也不会骂皇上。
    他只能道:“皇上被邓国师迷惑了吧……”
    话说到这儿,自是推进不下去了,再多说,便是大不敬。
    “反正,造反一事,定是有什么内情,”冯靖道,“我相信定国公,他不会背叛大周。”
    那几人拍了拍冯靖的肩膀。
    有支持,也有安慰。
    冯靖心里不是滋味,急急去找黄逸。
    黄逸昨夜守城墙,天明是刚换值,回帐中歇息。
    睡得正沉,却被人摇晃醒。
    他眯着眼看向来人,认出是冯靖,他又闭上了眼睛,懒懒道:“有事快说。”
    冯靖毫不含糊,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
    黄逸的瞌睡瞬间就散了个精光,坐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冯靖:“我睡傻了?”
    “你肯定没傻,”冯靖撇了撇嘴,“京里有人傻了。”
    也就是对着黄逸,他才说这么一句。
    又听冯靖分析了一通,黄逸紧绷着唇没接这话。
    冯靖的话,粗粗一听是有道理,尤其是不了解皇上与邓国师的人,定会点头。
    可黄逸不一样。
    他当过御前侍卫,又有一位太师祖父,他对那两位太熟悉了。
    秦家是什么家底,林家又是什么家底?
    仅仅靠邓国师的上蹿下跳,能让皇上以谋反罪名把圣旨送到飞门关来?
    断无可能。
    可若是圣旨是真,秦鸾来了也是真,那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说,秦、林两家到底是哪儿,犯了皇上的忌讳?
    不是一点点小事,而是狠狠地踩了皇上一脚。
    要不是快把皇上的脚指踩断了,皇上怎么会在边关战事期间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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