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周人将领,这时候往京中催粮的折子,一天能写三封!
    而周人朝廷,勤修内政这么多年,还会送不出粮饷?
    路虽远,但都是自己的土地,也不用担心被人劫。
    等粮草囤积到飞门关,再步步往西送,有秦胤那样的老将坐镇,稳当极了。
    只要这条补给不断,周人光靠围,就能围死他们西州城。
    时间,从来都不公平。
    周人可以围一月两月,他们西州城却坚持不了那么久。
    城中储粮有限,一旦饿了肚子,兵士与老百姓们还愿意守城吗?
    恨不能立刻打开城门!
    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一座城池被大凉朝廷所抛弃了。
    要不然,能迟迟看不到一点救援的希望?
    便是余柏自己,想到会有可能出现的局面,心情都十分沉重。
    快些来消息吧
    他默默祈祷着。
    随便什么消息都行,让他可以告诉麾下将士们,朝廷正在努力调兵,来救西州。
    这一等,等到日头西斜。
    西州城外出现的,不是大凉朝廷的传令兵,而是周人的兵力。
    离城门还有三里路,阵势摆开,手持盾牌的兵士在前,弓兵再后,再往后则是骑兵队。
    余柏久经沙场,看这布局,不由眉头一皱。
    这显然不是冲锋进攻之姿。
    骑兵被己方挡着,根本冲不起来。
    周人想做什么?
    距离不近不远,真要看清敌将模样,颇为困难。
    余柏只能从那厢飘扬的旗帜来分辨周人出阵的大将。
    余晖下,冯字大旗局中,边上是林字。
    再无其他。
    余柏打听过了,此次预备进攻西州的周人大将,还有好几位。
    他们现在是在驻地压阵,还是在一旁埋伏,虎视眈眈?
    三里之外,冯仲坐在马背上,对林繁点了点头。
    林繁夹了夹马肚子,独自离开己方军阵,向西州城方向进了百余步。
    余柏定睛看着他。
    单骑出阵的人很是年轻,一身银甲,手持长枪。
    如此年纪,又有如此气度与胆识,毫无疑问,此人就是林宣的儿子林繁。
    他想做什么?
    余柏握紧了拳头。
    叫阵?
    不管这后生等下如何挑衅,余柏都做好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准备。
    被激怒得气血上涌、冲不出与对方单挑,那太傻了。
    他余柏可不是初登战场的毛头小子。
    守将、守将,与擅长进攻的将军们不同,目的只在防守。
    说得难听点,就是比谁是真王八!
    缩在壳里,坚决不冒头,稳如泰山,才是好守将。
    林繁将马步压住。
    这个距离,正好在城墙上的弩箭射程之外。
    “余将军,”林繁高声道,“别那么紧张,今日布阵,不为进攻,也不想围城,只因有一封信要交给将军。”
    余柏哼笑了声。
    比上来就粗鄙骂街的那种叫阵,还是强上一些。
    毕竟,粗话谁都会骂。
    骂得多了,听得也多,一般都激不起火气。
    反倒是不带一个脏字的阴阳怪气,字字往心肝肺里头钻,才恼人的紧。
    余柏沉得住气,边上的兵士却不是个稳重的。
    见林繁站得靠前,他举弓就射。
    余柏看了一眼,没有阻拦。
    这距离,看着是有机会,其实根本射不到。
    长箭破空,咻的一声。
    林繁看得清楚,不躲不避,面不改色。
    果不其然,那长箭途中渐渐失去了力量,在他几步开外落地。
    反倒是身后军阵中的冯仲,因为离得远,估不好弓箭的力道与距离,被吓了一跳。
    连带着,冯仲边上的兵士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乖乖。
    定国公忒胆大了。
    城墙上,弓兵见一箭失手,又想再来一箭。
    这一次,余柏伸手拦住了他,与他摇了摇头。
    弓兵忿忿收手。
    余柏的视线重新落在了林繁身上。
    他看得很清楚,箭落地时,林繁的身形很放松,他甚至怀疑,那一刻,林繁在笑。
    不是没有反应过来,也不是躲不开,而是林繁很确定,根本不用躲。
    这份从容、自信与胆识,余柏的心情复杂极了。
    周人并非后继无人。
    年轻的林繁便是一颗新星。
    反倒是他们大凉,年轻一辈之中,没有耀眼的人物。
    深吸一口气,余柏大声问道:“不知是何人书信?”
    林繁回道:“是余将军的至交好友、在玉沙口一战中被俘的李芥李将军,给将军的亲笔信。”
    提起李芥大名,余柏的呼吸一紧。
    玉沙口败得太惨了。
    石魏等人战死,李芥他们被俘。
    消息传回来时,余柏急坏了,使人往京中打听朝廷的应对之策。
    两军交战时,不说把俘虏换回来,战死的大将总要有个交代。
    结果,朝中吵成一片。
    要换的,不换的,各种意见。
    吵到最后,没有吵出个结果,事情搁置了。
    再问,就是等周人开口谈条件。
    余柏脑袋都气疼了。
    周人占上风,咄咄逼人之态继续进攻,他们能主动谈什么条件?
    可他一城守将,在京中实在说不上什么话,只能作罢。
    见余柏不回话,林繁取出信,高高举起,挥了挥:“余将军不会是不敢接吧?”
    第315章 诛心之语
    夕阳下,那身银色铠甲亦染了淡淡的金色。
    而那封举起的信,让余柏忐忑极了。
    也许,这是周人狡诈、胡乱编造的,可若真是李芥写的……
    他与李芥关系甚笃,他不能不看李芥的信。
    “我有什么不敢接的。”余柏挑眉。
    “怕”这个字,可以在自己心里,但绝对不能传递给手下兵士们。
    如果连主将都怕了,兵士们会怎么想?
    余柏高声道:“不如,辛苦小将军替我送上来?”
    “我不辛苦,”林繁朗声道,“就是不知道,余将军敢不敢把城门打开,让我送上去。”
    余柏冷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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