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溅开,慢慢留了一地。
    确定邓国师咽气了,王公公才啐了一口,回去复命。
    慈宁宫里,皇上扶着额头,半醉半醒。
    那梅子酒尝着顺口,后劲却不小,让他都有些顶不住了。
    撤了桌,他听从皇太后的意思,坐一会儿缓缓。
    醒酒汤迟迟没有端来,皇上揉着发胀的脑袋,闭目养神,催促了声。
    脚步声从外入内,他睁开眼睛,看了眼进来的王公公。
    见王公公两手空空,他问:“醒酒汤呢?”
    “厨房已经在熬了,”说完,王公公走向皇太后,禀道,“已经办好了。”
    皇太后的嘴角边,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很好,去与几位老大人传个话,就说妖道已伏诛。”
    宫门早就关了。
    王公公接过皇太后的腰牌,奉命去了。
    皇上从浑浑噩噩里听到了那几个字,整个人一激灵,问:“母后说什么了?”
    事成了,皇太后也就实话实说:“妖道已伏诛。”
    这下,皇上彻底听懂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愕然看着皇太后:“母后是疯了吗?朕封的国师,母后说杀就杀?母后眼里有没有朕?”
    “此人害皇上已久……”皇太后很是冷静,“念之拿下了西州城,皇上确定要在此时与哀家争论妖道该不该杀吗?”
    “母后想杀他很久了,”皇上咬着牙,语气嘲弄,道,“不用拿西州城说事。”
    皇太后直直看着皇上,上前一步,道:“是,哀家是想杀他很久了。
    为何迟迟没有动手?哀家顾念皇上,不愿意以此举动伤皇上的心。
    为何今夜动手?哀家得为皇上打算!
    皇上想想,念之打下西州后,他若要发兵东进,他该有什么理由,才能师出有名?”
    “他是赵临的儿子,”皇上冷笑一声,“这还不够吗?”
    “他要如何证明?只靠永宁侯?平阳都还大骂他们两家是反贼!”皇太后道,“他要带兵返京,要说服冯仲他们,最好的理由就是清君侧。
    他要清的就是邓国师。
    邓国师迷惑皇上,使得徐太傅远离朝堂。
    也是邓国师兴风作浪,使得他们背上造反罪名。
    所以,哀家必须在念之发难前,把这个侧给清了。
    皇上已经杀了奸佞,他们还清什么?冯仲还会让他们清吗?”
    皇太后的话,一字一字落在皇上发胀的脑门里。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
    “无侧可清,他就不起兵了吗?”皇上问,“他一样会!”
    “清君侧,别说冯仲了,京里众多官员都巴不得,可是,皇上已经拨乱反正了!”皇太后又道,“哀家连夜联络三公,明日皇上务必去与太傅请罪,请太傅回朝。
    他是赵临的儿子,皇上也是先帝的儿子,你的皇位是先帝给的!
    现在,就看你们谁能得更多的支持,让更多的人替自己说话!”
    第332章 没那么容易
    殿内静悄悄的。
    皇太后与皇上之间忽然的剑拔弩张,让还留在里头伺候的人,瞬间就低垂下了头。
    连呼吸都紧了。
    皇上的身体紧绷着,深深望着皇太后。
    皇太后的强势、独断,让他很不舒服,尤其是,如此先斩后奏的行为,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想要质疑皇太后的做法,只是那梅酒的后劲不住往上涌,让他连发火都使不出力气来。
    王公公刚刚点派了人手去三公府上,再一进来,就是如此场面。
    他把拂尘换了个手,动作不轻不重,恰恰有那么点儿动静。
    见其他人看过来,他冲他们抬了抬下颚。
    所有人鱼贯退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王公公压着他那尖锐的声音,对眼前的几人道:“都回去睡了吧,刚听见了什么,睡一觉,也该都忘了吧?”
    他笑眯眯着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又道:“杂家还是很珍惜这双手的,取那妖道的性命,杂家都没有亲自动手,你们几个别让杂家脏了手。”
    几个宫女皆是浑身一颤。
    王公公的笑容,比鬼都吓人。
    “叮嘱”过了,王公公也没有全放心,见夏嬷嬷也退出来了,他道:“嬷嬷说话比杂家好使,仔细与她们讲讲道理。”
    夏嬷嬷微微点头,表示心里有数。
    王公公这才走开去,见不远处那纪公公探头探脑,他又上前道:“母子之间,有些争执……”
    纪公公喉头一滚,硬逼着自己做了个无奈又感慨的表情:“近些时日,皇上与皇太后之间总有不快,我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也忐忑呢。”
    “可不是嘛,”王公公哼笑了声,“还得是有人多劝劝,以前那徐六,尽不干人事!你可别学他。”
    纪公公点头哈腰。
    王公公拍了拍他的背,转身去小厨房,提了个食盒。
    再入内殿,他把食盒打开,取出温温的醒酒汤。
    皇上接过去,一口饮了,坐回椅子上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被这么一打岔,之前那紧张的气氛散了许多。
    见皇上没有再怒不可遏,皇太后也放缓了口气:“哀家盼着皇上知道,那邓国师是断断不能再留了。”
    皇上道:“朕也说了,有没有邓国师,念之都会起兵。”
    “真因为拦不住他了,”皇太后道,“才要在其他地方下功夫。”
    耐着性子,皇太后问道:“皇上认为,这二十几年,三公对大周如何?对皇上如何?”
    皇上没有回答。
    皇太后倒也不是真要听他讲,语重心长着,自己与皇上分析:“三公对大周之心,毋庸置疑,而在皇上与赵临之间,他们也有偏向。”
    先帝还在时,赵临为太子。
    对于太子亲征,纵情沙场,最反对的莫过于三公了。
    这也是情理之中。
    即便赵临所向披靡,三公赞叹他带兵的手段,也明面上说过好多次,希望他沉下心来,把这些手段用在政务上。
    当然,两方之间的拉锯随着赵临坠马,也就结束了。
    皇上登基,专心内政,三公很是满意。
    这种偏向,即便皇上心里憋着火,都不可能说瞎话。
    他只能冷冷道:“那是早几年。”
    “那么,近几年间,是什么让三公对皇上不似从前一般爱戴、满意了呢?”皇太后自问自答,“首当其中的,就是邓国师的存在,三公对邓国师咬牙切齿。
    太师、太保的性子委婉温和些,只说了些不满的话,直脾气如太傅,可是一次次逮着国师与徐六破口大骂。
    也是因为皇上默许邓国师和徐六捣鼓出来的那些事儿,才让太傅伤透了心,闭门不登朝。
    其次,三公、尤其是太傅用心教导的皇长子病故了。
    哀家知道,在皇上看来,源儿有很多不足。
    皇上不喜欢程皇后,对源儿自然也少些亲近,源儿又是体弱多病,皇上也不敢把未来放在他身上,事实就是,他确实走在皇上前面。
    可他身上有三公喜欢的资质,仁厚、质朴、宽容……”
    皇上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打断,在听皇太后讲到赵源时,他不禁眉宇紧蹙。
    皇太后把他的看在眼中,道:“皇上不喜欢,因为源儿在你看来,听话到了迂腐的地步。
    可为何他能得三公亲睐,仅仅是因为听话,因为他是皇长子吗?
    是因为,皇上现在的几个儿子里,他曾是一枝独秀。
    他病死了,就启儿和逞儿以及底下更小那几个,让人更看不到希望!
    三公都上年纪了,尤其是太傅,如此高龄,他哪有岁月等下去?”
    皇上胸口郁气被皇太后说得翻来滚去,几番忍耐后,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来:“依母后的说法,朕还争什么?给念之让路吧。”
    如此气话,皇太后没跟皇上计较。
    “现在,邓国师已杀,三公最不满的一点就除了,”皇太后道,“几个皇子不堪重用,但皇上正值壮年,还会有皇子降生。
    三公之中,尤其是太傅,他许是等不到了,但皇上要给他们信心。
    正几身,三公不能直接给小皇子授课,那不还有三孤吗?
    请三公多多提点三孤,再在朝中多选拔、教导一些有能力的晚辈,让他们将来接过辅佐之事。”
    皇上抿了抿唇。
    皇太后趁热打铁:“念之的身份,你我母子知道,三公不知道。
    你是皇上,念之是臣子,清君侧清那妖道,还算师出有名,没有妖道,念之贸然起兵,三公、乃至众多文武大臣,无人答应他。
    三公对皇上的感情很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自是会向着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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