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一族可恶至极,他们串通了祁阳官府,仗着对矿产的熟悉,迷惑臣等,他们居心叵测。”
    要是其他人家出这种事,汪尚书能变着花样说这些话,可偏偏是颜家,是皇太后的族亲。
    他们一进去、不分青红皂白先把浓黑的墨泼颜氏身上……
    皇上难道就不染点黑了吗?
    这真是,左右为难!
    柳殷也明白这些,见汪尚书长吁短叹,道:“真不是定国公他们为了起兵,故意……”
    “不可能,”右侍郎郭桓安道,“清君侧,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嘴上说得再好听,那也是起兵夺位。真有那么一回事,脚下站得还稳当些,如果是胡说八道,一旦被拆穿了,台子全塌了。”
    汪尚书深以为然。
    清君侧的那个“侧”,很重要。
    最好是个人,你骂他奸佞、妖人、祸乱朝堂,他只能受着,因为,人很难自证清白。
    而落到了某桩事情上,黑与白还是能说清的。
    如果那厢没有私矿、瞒报的铁证,浑水可以摸条鱼,可一旦水清了……
    “你们别忘了,树上那个以什么名冠京城。”汪尚书道。
    这么一说,左右侍郎面面相觑。
    是啊。
    树上那个,全京城出了名的“烦”!
    谁也说不清他的手里,到底握了多少消息,揪了多少尾巴。
    祁阳那儿的状况,兴许,早就在他的股掌之间了。
    外头,黄太师使人来催促。
    汪尚书抱起一叠文书,示意两位侍郎跟上,迈步往外头走。
    工部外头,黄太师与范太保正等着。
    他们的身边,围着不少官员,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有嘀咕颜氏不对的。
    有说起兵不应当的。
    黄太师左耳进右耳出,只低头与范太保研究那篇檄文上提到的内容。
    谢羽落笔,不止喊得大声,证据也摆出来了。
    虽然,位于文章中间,肯定不像正式探讨此事的文书一样明确、清晰、规整,但也能看出些意思。
    “西山矿场从矿难中恢复,花了两年。”
    “另多了几处私矿。”
    “是真是假,派人去看,一清二楚,不好作假。”
    见工部人出来,黄太师才抬起头,道:“走吧,得赶紧禀告皇上。”
    “是啊,”范太保叹道,“起兵,要打仗了,哎……”
    两位老大人走在前头,汪尚书正跟上去,余光瞥见边上那一位位官员青一阵白一阵的脸……
    呦。
    刚才看热闹看得起劲儿。
    现在一听要打仗了,还就往京城脚下打,知道慌了吧?
    等他们一行人走远了,议论声才再一次大了起来。
    “谁能拦反贼?”
    “你把永宁侯、定国公当反贼,颜氏祸害大周,又是什么?”
    “人家在飞门关拼死拼活,京里老家都被抄了,不起兵搏一把,难道回来进大牢吗?”
    “你莫非觉得他们起兵是对的?那你赶紧投了他们去!”
    “那你要不要现在就请缨,阻拦他们进京?”
    争执声,此起彼伏。
    董侍郎听了会儿,五味杂陈,垂头丧气地回了兵部衙门。
    冯仲刚好过来,此次回京,他亦有许多事物要与兵部交接。
    董侍郎见了他,忙道:“冯将军,当时在祁阳,您真没看出点端倪来?”
    冯仲敦厚,见董侍郎这幅样子,那些假话实在不忍心说。
    思来想去,说了几句自己能说的真话。
    “能掌握祁阳状况,可见他们先前就下了决心了,”冯仲道,“董大人也知道,他们因那份圣旨,迫不得已走这么一条路,但他们也肯定不愿意让我和安北侯夹在中间。既如此,干脆瞒着我们,让我们先回京……”
    这么一说,董侍郎也明白了。
    老侯爷他们,从头至尾,都不想连累冯仲与安北侯。
    当时但凡露出一丝来,这两位,难道能坐视他们留在祁阳吗?
    “我已经说不清,到底什么是应该的,什么是不应该的了……”董侍郎坐下来,捂着脸,苦苦摇了摇头。
    好好的一场对西凉的大胜,为何会走到这么一步?
    他也要与他佩服、敬重的老侯爷,兵戎相见吗?
    另一厢,纪公公引众人进了御书房。
    皇上疑惑着看着他们,尤其是,工部三人怀里抱着的厚厚的文书。
    “怎么回事?”他问。
    范太保上前一步,把檄文交给纪公公,转呈皇上,而后道:“皇上,秦胤、林繁起兵了。”
    皇上瞪大了眼睛。
    诚然,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刻。
    那两人与平阳会合了,下一步就是起兵。
    只是,真听见了,心还是突突的跳。
    “理由呢?”皇上问。
    邓国师已死,他们有什么理由突然兴兵?
    没有等范太保的答案,皇上直接看起了檄文,目不转睛。
    第369章 滑天下之大稽
    御书房里,死一般的沉寂。
    纪公公虽未看那檄文内容,但从老大人们凝重的神情与皇上的反应就能猜到一二,便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皇上的视线,完全被黏在了纸上。
    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上头写的东西。
    祁阳颜氏,瞒报出产,又开私矿?
    这让他难以遏制地愤怒起来。
    文章写得气势汹汹,骂得淋漓尽致,每一个字,都算骂在了皇上的心坎上。
    他也想骂,骂那群不知好歹的外戚!
    可与此同时,那一个个文字,又像是一道道的符咒,向他迎面飞来,把他困在其中,无法动弹。
    符咒化作了汹涌波涛,伴着电闪雷鸣,劈头盖脑地冲他砸了过来。
    直砸得眼冒金星。
    一股郁气,堆积在嗓子眼里,皇上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先骂颜氏,还是先骂林繁与秦胤了。
    “他们,”皇上的声音气得直发颤,“他们就送这么一张东西进京?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底下,无人接话。
    黄太师都没有开口,只在心里嘀咕。
    送进来的,哪可能只有一张?
    定然还有许多张,现在早就送到国子监等大小书院传阅了。
    不止京师,其他地方,还不知道传了多少。
    这种文章出世,甭管官府禁不禁,书生学子之间传得飞快。
    他们记性好,多念几遍就会背了,官府越禁,背得越齐,张口就能来。
    皇上又道:“祁阳那儿,到底什么状况?偷了没有?漏了没有?”
    汪尚书带头,并两位侍郎,噗通跪在地上。
    “臣等把相关的文书都翻了出来,正要重新梳理盘点,”汪尚书埋着头,道,“这檄文上如此言之凿凿,应是真的吧……”
    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把皇上气得重重拍了拍桌子。
    “朕养了你们一群废物!”皇上道,“你们看了这么多年祁阳送来的文书,还没赵瑰在那儿住了这些时日看得清楚?”
    汪尚书有苦说不出。
    这几年间,别说他们没看出来,都察院下去的巡察御史,不也全被瞒了吗?
    地方官员与颜氏勾结,狼狈为奸,才是问题所在。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
    一来,因为那是外戚颜氏;二来,都察院在岸上指不定还能捞他们一把,胆敢把都察院拖下水,对方会恨得直接把他们的脑袋往水里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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