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盟这种行径,虽然径,虽然也是古往今来常见的手段,但是,不好听。
    皇太孙夺位、初登大宝,上来就毁盟,更是大忌。
    如若要打底,那盟约还是不定为好。
    一位传令兵从城墙下跑了上来,把一封信交到毛将军手中。
    “飞门关送来的?”毛将军看了眼封口,下方盖了刘贲的印,他取出其中纸张,展了开来。
    这上头的字迹,他很是陌生。
    看了眼署名,“谢羽”这个名字,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
    再仔细看内容,毛将军的眼睛不由瞪得老大。
    这是一篇讨伐祁阳颜氏的檄文。
    毛固安一介武夫,不懂那些文人功底,但文字之间的磅礴力量,他还是感受到了。
    他为上面写到的事情而震惊,也为了这文字里的号召力而振奋。
    虽然,毛固安只答应了永宁侯不掺和夺位之争,他守他的西境,可是,随着西州城易主,随着永宁侯他们返京,毛固安的心一点点的,还是偏了。
    偏到,他看到这篇檄文时,也想撸起袖子去冲锋了。
    毛固安收起了信,道:“我先拿着,等下贴到城门口去。”
    下了城楼,毛固安去寻了定国公老夫人。
    老夫人与巧玉抵达西州城已经有些时日了。
    刘贲使人护送他们,也与毛固安通了声气,让她们在西州城里可以安然住下。
    她们日常在城中走动,感受这座城池里的生活气,也在很多人的口中听到了林宣的名字。
    有一些自始至终认为自己是大周子民的老人,抹着眼泪说着,当年若非林宣病故,他们这些人早就能回到大周治下。
    虽然余柏在任时,对城中大伙儿不错,但他毕竟是西凉人。
    也有些以西凉百姓自居的,念叨着余柏的不容易,不愿意在周人手中讨生活,又无法离开故土。
    毕竟是新易主的城池,各种想法混杂在一起。
    巧玉跟着老夫人听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每日都有新的体会。
    听见拍门声,她来给毛固安开了门。
    毛固安不进院子,只把那张檄文交给她。
    巧玉拿进去,给老夫人过目。
    老夫人看完,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先前就知道祁阳状况,只是,她没有想到,林繁他们能让谢羽落笔。
    打动谢羽的,不是金银、不是前程,是祁阳颜氏的胡作非为,是他与林宣的师生情谊。
    巧玉的目光,也落在了“谢羽”两字上。
    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从前几年,逢着年节,府里都会收到官州送来的年礼。
    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就是些特产、吃食,像极了寻常师生间的问候,哪怕那位先生,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待他们出逃经过官州地界,她又从长公主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官州设卡,他们所有人都不敢赌谢羽的立场,想方设法避开关卡。
    也正是这位谢羽知府,写下了这篇文章。
    师恩固然沉重,但是,做老师的那个人,在当年提点谢羽时,定然也没有想到今日吧。
    第375章 臣请守城
    林宣当初就想着,有朝一日,让谢羽站出来如何如何吗?
    他一定没有想过。
    他对谢羽的关照出自赏识,大周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而不是他个人要弄什么结党之举。
    他不图什么回报,可他终是得了这份回报。
    无心插柳柳成荫。
    可柳树的成长需要雨水、土壤、阳光,这一切的所有,由经由林宣的手,落了下来。
    巧玉垂下了眼。
    “父亲”离她太远了,父亲留给她的,也只有别人口中那些细细碎碎的琐事。
    可她忽然意识到,也正是这些琐事,如一根根细线,勾勒出了父亲的形象。
    那些人眼中的定国公、恩师、天纵之才、文韬武略无所不能……
    很高大,高大到让她仰望。
    同时,也让她内心里盘旋着一种不安。
    那么出色的父亲,她真的配得上这份出身吗?
    兴许是谢羽这气势汹涌的文字,给了巧玉勇气,她在老夫人的椅子前蹲了下来。
    “我……”她抿了抿唇,看着老夫人的眼睛,问道,“我真的可以是您与先国公爷的女儿吗?我那么普通……”
    老夫人微微一愣。
    这些时日,她何尝没有感觉到巧玉的迷茫?
    可她没有去追着问,她在等巧玉说出来。
    这个坎,旁人只是助力,真正要昂首挺胸地走出来,只有巧玉自己才可以。
    “巧玉,”弯了弯眼,老夫人笑得很温柔,“巧玉,你知道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吗?”
    巧玉的眼睫颤了颤。
    她打小就叫这个名字。
    在左邻右舍一群“大妞”、“二娘”、“金花”之间,她的名字显得与众不同。
    不过,家里有位念过书的祖母,大家都以为名字是老太太取的,也就无人觉得奇怪,甚至,大妞二娘还很羡慕她有个好名字。
    等进了府,被领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也夸她名字不错,便没有改。
    毕竟,各府之中,类似名字的丫鬟也有很多,一点也不出奇。
    可现在,听老夫人这么问,巧玉突然心有所悟。
    她试探着,问道:“是先国公爷吗?”
    老夫人点了点头。
    “巧,来自于我,”老夫人笑着道,“你知道我的名字的吧?”
    巧玉颔首:“您娘家姓程,单名一个窍字。”
    窍字底下,就是巧。
    “玉,来自你父亲,”老夫人握着巧玉的手,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尔雅里有一句,璧大六寸,谓之宣。宣玉、宣玉。”
    巧玉的眸子倏地收紧了。
    这就是,她的名字吗?
    以先定国公的才华,他还可以给她取更多有雅涵的名字,他最终选了“巧玉”,是因为在她要经历的童年生活里,这是最“出挑”又不会让旁人觉得奇怪的名字了。
    他们用了心。
    无论是挑一家合适的养父母,还是定一个有深情的名字。
    缓缓地,巧玉把脑袋埋在了老夫人的膝盖上,难以抑制地,泪珠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老夫人吸了吸鼻尖,手掌落在巧玉的头上,抚着她的长发。
    巧玉久久没有动。
    掌心的温度,清清楚楚地,传递到了她的心里。
    是她的温柔又坚强的母亲,也是她那位高大、伸手无法触及的父亲。
    等了会儿,巧玉渐渐平复了心中情绪。
    老夫人把她扶起身,柔声道:“把这檄文拿给毛将军去吧。”
    巧玉飞快去了。
    等她回来时,内室里,老夫人正收拾着行囊。
    “您……”巧玉顿了顿,改了口,“我们要回去了吗?”
    “是啊,我们也该回京城去了,”老夫人手上不停,道,“回去,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我也有很是想念的人。”
    “谁啊?”巧玉问,“国公爷吗?”
    “不仅仅是,还有,”老夫人的眼睛里,满是怀念与期盼,“我的表姐。”
    巧玉明白了。
    老夫人口中的“表姐”,就是国公爷真正的生母。
    她们母女这一趟轻装简行,东西不多,整理之后,便又通知了毛将军一声。
    毛固安安排了人手,护送她们返回飞门关。
    出城之时,城门口围了不少百姓,对着告示上贴着的檄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巧玉低声与老夫人道:“我们这儿都收到了,想来,关内各处,都已经看到了吧?”
    老夫人笑了起来。
    此时的京城里,除了这篇檄文外,黄太师的檄文也预备好了,准备通过驿馆、快马加鞭传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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