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好,演员好。”秦见月回复完收起手机,耳边是魏老师还在不停念叨,“生计不愁了。”
    秦见月笑说:“何止,一辈子都不愁了。”
    说这话时,免不了会有几分羡慕。
    演员、戏子,听起来是互通的行业。可是在她眼下生存的这个年代,却又千差万别。
    亲口讲出那句“夕阳产业”的时候,怎么会不落寞呢?一脉相承的行业,做演员、做歌手,付出的精力和时间成本要比京剧行当的从业者小得多。
    他们不需要为了必要的基本功,苦苦挣扎一整个童年。
    即便如此,秦见月也不认为她选择的路是错的。她有着自己都觉得古怪的顽固,与一腔无人知晓的热忱。
    男人们的酒杯劝到了女人这边,有人喝有人不喝,秦见月今天有那么点兴致,就沾了一些,喝上瘾了,渐渐不节制地开始添杯。
    钟杨这边收到一条消息,是程榆礼发来:月月酒量不好,不能喝多。
    感觉一把狗粮被塞到嘴里,钟杨本有些孤寂的心情复燃起来,他倚在座位上不合群地兀自抽着烟,打趣道:你又知道她喝酒了?
    程榆礼:不回消息,多半是。
    程榆礼:劳您照看一下。
    钟杨:我一会儿有正事得办呢,找个男同学替你照看一下?
    程榆礼:……去死。
    程榆礼:定位。
    钟杨笑起来,依言给他发了个位置信息。
    -
    程榆礼来的时候,酒席将散。
    秦见月跟魏老师互搀着,老师又提起她当年在学校里办什么京剧社团的事,秦见月早将这些犄角嘎达的回忆给丢了,让老师这么一提醒,尽数涌来。
    “那个社团啊,都没办几天就解散了,搞什么活动也没什么人参与。全都是好朋友来捧场的。”秦见月笑得腼腆,面颊绯红,醉意让她变开朗一些,抓抓头发说,“好尴尬,因为大家都不感兴趣呀。”
    魏老师见她醺意上脸,颇为担心想要不要找个人送她一程。
    而秦见月眼尖看到某个在场外等候多时的男人。
    程榆礼倚着车门而立,一身清冷高贵的漆黑,面容是带有距离感的俊美,他不做表情时是个高冷男神的架子,遥遥看去,雪雾朦朦之间,从淡漠的眼底,到微抿的唇线,无不携着遗世独立的悠然冷寂。
    只消一眼,她心潮澎湃。
    秦见月跟老师说:“我叫的车到了。”
    叫的车?
    程榆礼微微蹙眉。
    魏老师看见了程榆礼,心下恍惚一下,觉得这人不像个司机,但见秦见月脚步轻快模样,指定是认识的人,才放心招手说:“好,到家了在群里报个平安。”
    “嗯,老师拜拜。”秦见月也挥挥手。
    背着手走到程榆礼的车前,喝大了的秦见月戏瘾上身,绕车一周,瞅着牌照:“咦这车……这车怎么像我老公的?”
    腰一下被人掳过去,秦见月重心不稳歪倒在他怀里。程榆礼掐着她的脸问:“那你看我像不像你老公?”
    她用指推开他一点,故作惊喜道:“是程总欸,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啊。”
    他轻笑一声:“叫别人来我能放心吗?”
    咕噜咕噜,秦见月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刚才在餐桌上什么都没有吃,光顾着喝了。她羞耻地揉了揉肚子,借势将脸颊在他的身上蹭:“程总,饿饿,饭饭。”
    喝醉的秦见月过分娇柔,程榆礼借机将她脸上的软肉揉了个够:“想吃什么?”
    秦见月煞有其事四下张望了一番,指着一家便利店:“那里吧。”
    三中门口新开的便利店。在她读书的时候,这里还是个普通的小卖部,给学生们源源不断供应着午餐泡面,还有一些课余的平价小零食。
    秦见月抓了几个刚刚煮沸的关东煮,摇摇摆摆去付钱。然后到旁边的位子上,规矩坐下。咬一口丸子,汁液溅出来,烫到嘴角,秦见月疼得皱眉。
    纸巾贴在唇边,他帮她擦拭,又温声说:“先别吃,晾一晾。”
    好吧。把吃的放下,秦见月乖巧坐了会儿。没有话说,她撩起眼皮,怔怔看着雪夜里的月亮。又是一个十六,想起李白的诗。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玻璃外面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美不胜收的夜。
    肚子又饿,她咬下去一口被程榆礼举着晾了半分钟的豆干。
    怕她烫到,将要制止,秦见月已经满足地嚼碎吞了下去。
    程榆礼放下签子,又用筷子从汤里夹出一个湿漉漉的海带结,轻微抖落两下汤汁,就这么悬在空气里,看着热气滚滚消散。
    他也是不嫌无聊。
    秦见月好奇地在研究程榆礼的坐姿,他坐在高脚凳上,一只脚蹬在支撑杆,另一只脚搁在地上。看起来十分轻松优雅。
    学一下。
    脚尖点地,是她最后的努力。努力地点了两下,吧唧,屁股从座位上滑下,程榆礼垂着眸,耳闻她这小幅度的闹腾,不由勾起唇角。
    秦见月终于认清自己腿短的事实,遂放弃。
    总算结束了各种好奇的研究,秦见月最终眼巴巴看向程榆礼。
    他忙碌了一整天,倦意上了脸。一只手替她晾着吃的,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竟在闭眼小憩。
    “你好累啊。”秦见月有点心疼地摸摸他的脸。拨过筷子的方向,大度说,“那这个还是给你吃吧。”
    程榆礼失笑,“我不吃。”伸手喂到她的唇边。
    大方的秦见月还是遭不住美食的诱惑,接纳他的投喂。
    她慢吞吞开口,语气迟钝,吐字都因醉意而有点含糊:“我跟你说个事,我今天又跟人吵架了,不知道有没有赢。但是好像不管有没有赢,我都有点难过。”
    程榆礼轻抬眼皮,说:“为什么难过?”
    她没再吭声,恹恹地低下头,半晌问道:“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秦见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程榆礼的确应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了。他静静端详她醉态下娇憨的这张脸,杏眼微垂,唇角翻红,神色无辜得像个小朋友,眼里却澄澈无比。
    一个词汇在脑海里闪过,程榆礼脱口而出:“赤诚。”
    秦见月用满怀感激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眼眶都有点湿漉漉的:“尽管你一直在安慰我,但我知道我就是个笨蛋,而且一直都很懦弱。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我、我也是……嗯,我不想说实话,其实我是很需要的,我喜欢听你鼓励鼓励我,你夸我我就会很开心。”
    “就是真的会特别特别开心。”
    秦见月喝醉了也不发酒疯,她会很乖地抓着他的手说开心。
    笑一笑,憨态可掬。
    已经没有足够强的理智跟逻辑,讲话都语无伦次。程榆礼轻轻蹭一下她的脸,微微笑道:“我知道。”
    秦见月点点头,又道:“程榆礼,给你说个我的秘密好不好?”
    他微微折身,自行把耳朵送到她的唇边:“洗耳恭听。”
    “嗯……不行不行,现在不行,我要卖个关子,”她忽然脑袋一偏,狡黠地说,“你带我去三中,我给你看个东西。”
    程榆礼实在是困得眼都睁不开,于是他就那么闭着眼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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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程榆礼是在工作上碰到了一点麻烦, 合伙人那边出了些岔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一旦烦恼在预期的时间内解决不下来,就免不了心头烦乱。
    他总是把效率二字放在第一位, 办事的效率提高了, 生活效率也会顺势提高,反之, 假如一件事情一直在磨洋工,整个人的精力都会被拖得很疲惫。
    不过程榆礼尽量在克制糟糕的一面, 不把问题带回家。
    他平静地跟在秦见月身后, 她心无旁骛地在领他去探寻她的“秘密”。
    临近假期的校园,学生们紧锣密鼓迎接期末考。一格一格规整的亮窗, 被缤纷的理想填满。岁月照拂过每一个年轻的梦。
    秦见月哼哧哼哧在爬楼, 走两步又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醺得通红的颊被风雪一扫,又变白净。醉态还是从眼里流露出来。
    “在天台。”她伸出指头往上指一指。
    “嗯。”程榆礼紧随其后。
    天台在七楼, 地面有瓶瓶罐罐的垃圾,是玩闹过后的痕迹。这里不属于任何年级的包干区, 是学校里难得一个被规则排除在外的地方。
    “我当时在这里藏了一个东西,”秦见月跑到天台的某一处角落,用脚尖轻轻点着每一块地砖, “哪一块砖来着。”
    笃笃, 踩一脚, 是紧的。笃笃, 还是紧的。
    她纳闷地抠抠脸颊, 难不成被人偷走了吗?
    第五块砖, 用脚踢上去。咕咚咕咚, 摇摇晃晃。
    “哎呀, 终于找到了。”秦见月忙用手去抠起那块砖。空心的砖头下面已经长出几颗生命力顽强的草, 在潮湿的土壤里,她摸到当年亲手埋下的一个文具盒。一边将其取出来一边喃喃说,“要不是魏老师问我,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以前学校里有好多的社团,我也跟着建了一个。你看,这个就是我们的小旗子。”
    秦见月啪嗒一声打开文具盒,盒口的锁已经生锈。冰冰凉凉,掰得她手疼。她呼呼吹了一下指尖,又急着去取里面的东西。
    一面丝绒材质的宣传画布被她摊开在地上,细心地揉平每一个角落。
    月色清辉洒落在丝绒之上,横陈眼前的是她那一年连夜构思出来的设计海报,生旦净末丑排排站,每一个角色的人物扮相,伴随着历史的进程而走到新的时代。从清政府的工具,到今天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永恒的瑰宝。
    “你看,这个就是我们的小旗子。”秦见月生怕他是没听见,又重复一遍口中的话,指给他看。
    “这里是我们社团的同学的签名。”
    程榆礼探出纤长的指骨,指腹落下,轻轻揉在角落里板正的“秦见月”这三个字上面,一双温淡的眼在这个名字上久久凝视。中性笔的油墨在时间的痕迹下已经微微晕开。
    一直以来,他知道她有自己的小秘密,程榆礼的好奇心没那么强烈。他能够很从容地接受秦见月在这段关系里建立自我防备的界限,不让他涉足的区域,他便为她保留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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