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钦明走时问姜笙:“若是事情顺利,不少心腹得以调回京中,你也是时候去边关了。”
    若是从前的旧部能回京,赵钦明身边也就不缺姜笙一个了。
    “殿下……”
    “一辈子做龙威卫在京中是没有出路的,这个道理我不必教你。去边关建功,还是任姜氏败落,你选。”
    姜笙苦笑:“殿下明知,我没得选。”
    “秦宛如何?”
    “看不透此人。”
    赵钦明低眸:“他倒是的确给我提了个醒,你的亲事。”
    “殿下……”
    “我没有替你做主的意思,也不催你。但你要记住,从姜遥把你从姜氏表亲的家里抱回来入族谱的那一日开始,他只会是你叔叔。”赵钦明声音沉沉。
    姜笙是姜家的表亲,自幼父母双亡,是少年姜遥得知这事将她从父母的灵堂抱了下来,只是他自己那时都还算是个孩子,便由他的大哥收养了姜笙。
    说不清情意从何而起,赵钦明在云州时看到她把姜遥从死人堆里拖出来之后声嘶力竭时,便看出了她不能启齿的事情。
    “他愿成亲吗?”赵钦明问。
    姜笙摇头:“殿下也知,他如今脾气不太好,也不曾去想那些事。”
    十七岁年少成名,百步穿杨拿下了武状元,而短短几年后便瘸了腿整日幽闭屋中,脾气自然好不了。
    “整日自怨自艾能好得了吗?”赵钦明语气重了些,他不愿见姜遥如此,从前一同策马扬鞭,执枪交锋,如今却是……
    “改日我去看他,你先去吧。”他敛眸。
    秦家铺子。
    崔岫云踏进那铺子,掌柜的还认识她是昨日陪着姜笙来的人,她笑问:“不知有没有云州来的伙计。”
    掌柜虽不解她的意思,也找来了一个老管事:“这便是陪着老爷从云州一路过来的管事,姑娘有事便说吧。”
    “不知姑娘要买什么?”老管事问。
    崔岫云笑:“罗刹。”
    掌柜的一脸迷惑,老管事却是面色一变。
    “姑娘说什么?”
    “买罗刹。”
    老管事神色匆匆就说叫她去屋子里等着。
    她坐下等了一阵,正喝着茶水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我道是谁。”秦宛笑着进屋。
    “秦老爷。”她行礼。
    “大人可别了,我可不敢受此礼,”秦宛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崔岫云,宫中司正,江南崔氏族人,行十五,新科进士。崔司正这来历怎么看都与云州无关,何以知道‘罗刹’二字。”
    打探她的事倒是快。
    “看来你没打探清。我在宫中带着一个小宫女,她乃罪臣云氏之后。昨日同她问起云州秦家的事,她便告诉我了这二字的玄机。”崔岫云不慌不忙说着。
    “那看来明人不说暗话,这买卖我是做不了的,”秦宛摇头,“司正不知,自我接手秦家以来,买卖罗刹的事,便再不做了。”
    买罗刹,是秦家的一个暗号。
    在云州那战乱的地界,做正经生意何以能辉煌几代,情报买卖自然是少不了的。罗刹,便是恶鬼之意,意指这买卖稍不注意便会惹火上身,是险中求财。
    云氏作为云州一方统领,自然熟知秦家底细,但是一向忍了下来,因为秦家人的罗刹网尽为云氏所用,云氏败后,他们才分离出来接着做这个生意。
    “当真吗?”崔岫云挑眉。
    “如今战事缓和,正经生意就够我赚的了,我何必求险?不过司正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倒是大可直问,我一定知无不言,算是交您这个朋友。”
    秦宛不懂崔岫云一个人出现在这儿是什么意图,猜她和姜笙应当是商量好来试探她的,便只打算糊弄过去。
    “我想知道,太子在云州所有旧部的名册,还有这些年来他在云州每一日的动作。”
    秦宛起先就不懂姜笙怎么会和一个江南人一同办差,如今这个江南人对太子一腔敌意,倒是合理,但怎么想也蹊跷……
    “这就难为人了,司正另请高明吧。”秦宛摇头。
    “也只是这两年你们才停了那生意,此前恐怕没少做吧,怎么会不知?若是怕惹祸,我管你要这个名册是杀头的罪,你给我这些也是杀头的罪,你还怕我说吗?”
    嗤笑一声,秦宛到门前同老管事说了什么,不久之后老管事递来一箱东西。
    “司正所要,我给不了。这里是太子在云州这些年,所有公示天下的动作和大小事务的记录,我所能给的,只有如此。”
    崔岫云抬眸看他,秦宛却不心虚:“我做生意,当然要审时度势,这些事情一概都要知道的。”
    看她不再强求,秦宛才又笑说:“听闻崔司正近日陷入一桩案子里了。”
    说的是宁瀛之死。
    “是啊,听说秦老爷和宁瀛也有接触?”
    “快别提了,我进京之后跟一些商号的掌柜在乐馆吃酒,那时候我认识他的。他说他认识不少买卖铺子和土地的京城人,能给我做个掮客,我便劳他替我撮合了几桩生意。”秦宛说。
    崔岫云笑笑不言,见状便要走。
    她此一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秦宛知道她对太子有敌意,若是秦宛遇到了赵钦明给他找来的麻烦会想到她。
    见她背影,老管事上前说:“老爷,这大人或许能帮我们?”
    “古怪,倒也能试试。”秦宛还是疑虑颇多。
    在街上无精打采走着,崔岫云抱着那箱文册,稍不注意同身旁一个人相撞,箱子掉在地上。
    那撞她的人当即蹲下身去捡:“对不住。”
    接过箱子时,与那人对视,两人皆愣神。
    “崔……”年轻男子一身墨白袍,显然吃惊面前的人。
    崔岫云反应快一些,指了指一旁茶楼:“进去说吧。”
    才坐下,叫做袁鸣的男子便笑:“早听说你进京了,今天算是见到了。”
    “你如何?现下在何处任职?”
    “在京畿的县里,今天回来述职,”袁鸣摆摆手,端起茶水说,“去年一别,得多谢崔姑娘的救命之恩,今日以茶代酒,总算能道谢了。”
    袁鸣就是去年江南水灾贪污案被崔岫云放跑,而后到京城伸冤捅破了这案子的士子之一。当年他被江南世家的人追杀时,是崔岫云给了他文书送他一路离开。
    “是江南的百姓该谢谢你。”崔岫云回敬说。
    而后两人才谈起这一年来的许多事,袁鸣叹说:“当日在朝堂上说了那些话,本抱着必死的心,倒是留下了一条命。”
    “江南世家还在难为你吗?”她问。
    “还好,京城这地界儿,也不是他们一手遮天的。只是那时朝堂上他们对我开口就是喊打喊杀,若不是太子殿下拦着,我早该死在大殿上了。”袁鸣说着。
    提及此,崔岫云转眸低声问:“倒有一事,我想问问你。”
    “快讲。”
    环顾四周后,她才开口:“当日太子打那个官员,究竟是为何啊?”
    这事她试图问过姜笙,对方不答,赵钦明是肯定不会告诉她的。但她总是想着这事,终究因为江南水灾贪污一事害他被废,她心有不安。
    袁鸣提及此事,欲要喝口茶都忍不住叹气放了下来。
    “当时那个御史台的谏官看太子庇护我们这些人,便说太子是意图结党。下朝的时候,我跟在太子身后……”
    袁鸣顿了顿才又说:“其实那时候不光是我们这群士子和外派官跑到了京城伸冤,不少受灾百姓也北上了。我们和江南世家的人各执一词,陛下也不知要信谁,我们便想着将京城里的江南难民都找来安顿在一处,好一同上书作证。却不想,那一日下朝时,那个谏官对太子冷嘲热讽,太子本不想搭理他,他却是当面说出江南世家已经派人将我们找来的难民昨晚一把火烧死在了房中这件事。整整二十多条人命啊……太子听了,见那官员还耀武扬威的样子,他便动手了。”
    这帮混账。
    崔岫云皱眉,袁鸣也是没忍住又拍了桌子。
    “只是……因为如此吗?”崔岫云心有不忍,但问出了这句话。
    袁鸣的神色一变。
    “我不是那个意思,二十多条人命当然该怒,”崔岫云解释着,“但……太子只是因此就动手了吗?”
    袁鸣反应过来,木讷点点头:“只是如此啊。崔姑娘的意思我倒是明白几分,太子虽是见惯了血腥的人,却也是有仁念的。”
    她一直以为赵钦明打人有什么更精巧的理由,或者说更复杂的阴谋。
    沉思良久,她忽而笑了。
    “怎么了?”袁鸣不解。
    “原本以为是个聪明势利的猎人,”崔岫云笑着摇摇头,“原来还是一头看上去城府深沉实际上爱犯蠢的狼。”
    邱邱这几日在姜府比在宫中爱说话多了,今日把新学的文章默给崔岫云看。
    “倒是没错。”她点头。
    邱邱高兴笑,而后见崔岫云还是愁眉样子便问:“姑姑又在想什么?”
    “在想这世上有那么个人,十分讨厌我,还想方设法要害我。我却不讨厌他。”她撇嘴。
    “为什么姑姑不讨厌他?”
    “因为他除了对我狠心之外,没有任何让我不喜欢的地方。”崔岫云嘟囔。
    回来之后她翻看了秦宛给她的东西。
    抑豪强,拓荒土,修寨垒,练精兵。这些年他在云州也算是励精图治,尽心尽力。
    盯着邱邱的字许久,她才像是自我放过了一般说着“罢了罢了”。
    她要送他一个顺水人情,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再不济,他不会要她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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