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今天心情还颇为不错,脸上始终带笑,说是周五了,让姑娘们晚上就别训练了,出去好好放松一下, “一个影视公司的老板约我吃饭谈事情,我没空管你们,你们今天就放肆着吧。”
    提前结束训练,将近下午五点。范先生出练功房,直径往车边走。
    临上车却还没忘记使唤陈子夜,说是练功房的灯有一盏经常因接触不良而抖闪,今晚让门卫杨叔进来给修修。可能还有个快递要送来,说是贵客送的金骏眉,是上等的茶叶,嘱咐她领了就立刻得放在干燥的地方。
    “灯可以不修,茶叶是一定得拿。”
    陈子夜点头,一一应下。
    范先生还想开口,但看她细致应允的样子,也没了数落人的意味,扬声上车,“去吧,去吧,都散了吧,注意着点安全。”
    灯没修好,门卫室的杨师傅看了眼便说是线路问题,光换灯泡没用,他腿风湿严重爬不了高,得等余樵下了课来换。
    听到余樵的名字,子夜心里都像是乱了序的波频,微甜的玻璃糖落在上面。
    担心子夜不认识,解释说:“余樵是我的一个亲戚,这半年都跟我住收发室后面,读高三,马上要考大学了,不过成绩这方面家里人倒是不担心,他打小儿就是尖子生,从来就没考出过前三名,最近还在争取保送的机会呢……”
    陈子夜仔细听杨叔说完,手指捏着衣角不自觉地打圈,淡淡说:“真好……”
    杨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往外走,“等余樵九点多下自习回来,我就喊他来换,我要忙忘了你就在‘范家大院’群里催一声,我把余樵也拉进去。”
    “……他在的。”
    杨叔把手机拿远,在大群里翻了翻,“哦……还真是,可能之前拉过……没事儿,你们都别客气,有什么需要在群里说一声就行,没回你就再单独发一下。”
    “好,谢谢杨叔。”
    杨叔走后,师父千叮咛万嘱咐的快递还没送来。
    陈子夜住七楼,懒得爬上楼等,索性坐在靠近门卫室的练功里等,靠着暖气片,她正在看王安忆的一本长篇小说《长恨歌》。偶然在巷子口的书店里看到,恰好她也演过这出戏,便没做犹豫买了回来。
    看了眼手机,才八点多,还没到下课时间。
    陈子夜的指尖停留在一个操场球框的头像上,点开了又划下去。
    书看累了,她就缓缓下腰,练练基本功,舒展筋骨。
    她双手反过来扶住小腿,头埋在两腿之间,借力平衡。
    不过十来分钟便绯红映脸,陈子夜却保持不动,眼睛正对着门。
    “吱——”门被推开。
    陈子夜几乎是立刻头着地摔下去的,她就像只踮着脚尖在冰面助跑准备飞翔却一脚踩进冰窟窿里的海鸟,心如擂鼓,羽翼冻结。
    “……梁、梁先生。”陈子夜立即仓皇地站起来,补了句,“梁先生好。”
    一着急又摔在了软垫子上。
    挺胸的同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粱季禾被逗笑,问她:“其他人呢?”
    “今天周五,提前都散了。”
    梁季禾往车库那边看一眼,问说:“你师父呢?”
    “师父约了人谈事情,出去了。”
    “哦……”梁季禾抬了下手,青翠色的茶叶包装袋上烫金“极品”两个字,“那你替你师父收下吧,几盒茶叶,拿给他尝尝。”
    原来师父说的贵客就是梁先生……
    陈子夜双手迎上去,“有劳您亲自送过来,师父原以为是快递。”
    “我送一回快递。”
    陈子夜不知道这是何意,规矩地站着,背脊绷紧。
    梁季禾笑了笑,看了她一眼,轻松问:“喜欢戏曲?”
    “还行。”
    “那还自己加练?”
    陈子夜不好意思地回:“您别奇怪,对我们常年练功的人来说,倒立、劈叉其实挺舒服的,疏松筋骨一样。”
    粱季禾礼貌地扫了一下,确实四肢纤细,纤瘦但也并不显得很单薄,温声道:“昨天没发现,原来你挺高。”
    陈子夜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是金字塔顶尖的人,不敢乱说话,小心回复:“院子里的师姐妹多,我站在人群里不怎么显高。”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站在门口未入,敞开着门。
    往车库那侧随意一指:“我记得以前那儿好像还有个桥……”
    陈子夜有点惊讶,那得是好多年前,“对,后来旧城改造桥被拆了。”
    梁季禾微微点头,饶有兴趣,“那护城河还在吗?我记得之前桥下有河。”
    “在的,还圈了一大片地方种山茶花,算城西这边的一处景点了。”陈子夜也走到门边,“我刚来的时候还没有起名,现在好像叫沉雪浦。”
    梁季禾哦了一声,看向她,“变化真大,我有些年没来过了,去看看?”
    陈子夜有些局促,但梁季禾说话不急不缓,偏沉偏冷但没有压迫感,思及是师父所说的“贵客”,她往门外抬了下手,“好……那我带您过去。”
    戏院不大,规模比不了常规住宿学校,但装修配置该有都有,只是老旧了些。
    陈子夜领着梁季禾往沉雪浦方向走,缓缓介绍,“那边是食堂,三餐都有,都是后勤阿姨现做的。戏院人不多,一般不用排队。”
    “好吃吗?”梁季禾拿话逗她,“都给你饿晕了。”
    陈子夜正经回:“还行,就是牛肉比较少,一般都是鸡肉,没什么味道。”
    梁季禾嗯了一声。
    经过宿舍楼,没亮几盏灯。
    陈子夜说:“这是宿舍楼,有独卫,每层也有水房,有共用的两台洗衣机。”
    梁季禾问:“每层两台?”
    “一共,放在一楼。”
    “有烘干机这些吗?”
    陈子夜卡壳了一下,没正面回答,“……我们这边有院子,如果天气好,后勤阿姨会在两棵树上拉根绳子,晒晒衣服被子什么的。”
    “平时衣服直接穿不冷么……”
    陈子夜轻轻笑了下,好像理解他的反应,“从小到大都这么穿就不冷了。”
    梁季禾皱了下眉,神色较之前明显沉了些,没开口。
    这次离得近,陈子夜看他一眼,才发现他鼻梁高挺,下颌清晰,是她见过的人里面唯一可以用清贵精致来形容的人。
    担心言多必失,陈子夜就没再开口,带着梁季禾穿过废弃的车库,从后门出去,五分钟的距离就到了沉雪浦。
    叫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仲冬覆雪,相反,慕城的雪季很短,大多时候是雨夹雪,不似北方白软温厚。叫沉雪浦,只跟花季有关。
    芍药春夏如雪,细絮飘满溪涧。
    到冬天,只剩一条不太正规的石子路,断断续续的。
    虫鸟蛰伏,水面像沙漏里的细闪流沙,奇形怪状的小石头沿河蜿蜒,长年累月被流水打磨光滑,一些苔藓,一些水草乱长。
    到水边,换做梁季禾在前,陈子夜跟着。
    她搂紧衣服,走得不快,但有路不走,喜欢隔着几个石子一大步跨过去,像在躲避陷阱,眼神落在一块比较怪的石头上。
    其实他自己小时候也不爱正经走路,是以看见子夜这样不由笑了一声。
    听见他笑声时,步子已经迈上去了,一晃分神。
    她能站得稳,但两只脚都踩上去就有点费劲,尤其是这块怪石头,比想象中尖锐,越想找到重心越觉得有点疼,本能地嘶了一声。
    “小心。”眼前伸出手,手指细直,皮肤细腻,完全不像是被冬天的风吹过的样子,陈子夜有一些犹豫,但迟疑只会让简单的帮助变得尴尬。
    所以立即伸手接了个力跳下来。
    双手只是一握,迅速松开,却一冷一热,余温停在陈子夜的手上很有安全感。
    站稳后点开手机,胡乱地拿屏幕光去照那块石头,低着头,才发现已经屏幕显示九点二十。
    余樵应该下了晚自习了吧……
    她迅速发了条微信,没耽误几秒,握紧手机费插回衣服口袋里。
    梁季禾也看了眼手机,“不早了,回去吧。”
    “好。”
    月色正好,粱季禾心情不错,想起刚刚,随口问:“今天吃了吗?回回见我都摔一跤。”
    陈子夜从不说谎。但她此刻也不想回“没吃”,依然没吃。
    不用说粱季禾也能意会。
    他往外回看了一眼,“吃点什么?”
    陈子夜想不到什么,迟疑地问:“……馄饨?”
    “戏院附近有吗?”
    “有的,在巷子口。”
    梁季禾轻笑,“行,那就馄饨。”
    陈子夜愣了愣,呼吸片刻才小声问:“……您也去?”
    梁季禾被她呆愣的表情逗笑,走近一步,成心她似的,一字一顿肯定说:“我也去。”
    第3章、圣诞
    两人走出戏院,梁季禾在前,陈子夜习惯性地慢半个身位,往巷子外走,想了想还是小声地冒出一句:“馄饨……您吃得惯吗?”
    梁季禾冲她淡淡地笑,拿话逗她:“你觉得我吃什么吃得惯?”
    陈子夜认真想了想,讲不出什么高级的东西,她知道的只是鹅肝、牛排这些,但是她不知道有没有更具体的说法,眉头微皱,“我只能想象到电视剧里搭配高脚杯的法餐,或者那种还垫着冰渣的刺身日料。”
    “有兴趣尝尝吗?”梁季禾见眼前人在寒风里打了个冷颤,轻握住她的胳膊,隔着衣料往路上轻带一步,很快放下,示意边走边说。
    陈子夜跟上,摇摇头说:“我吃不明白,怕糟蹋了好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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