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夜也彻底失眠,但她明明觉得身体非常疲劳。
    她没有刻意去想观妙,也没有梁季禾等待的答案,心情又甜又酸,她面朝天花板持续这样平躺着,月光之下皆是聊不完的旧梦,梅汀说,你们可别不信,我这个人真的对爱情没什么欲望,只想越来越红。
    杏如笑话她说:“那你应该去选女团,没有黑料,实力又强,特别适合当优质偶像。”
    “才不是,我来学戏曲是因为家里人喜欢,我从小就爱听,没有别的什么。”梅汀如此说。
    也确实多年来就是这样做的。
    论为人,挑不出半点浮而不实的毛病,论水平,十年如一日地唱杜丽娘已经是最好的佐证。
    她私下里声音偏甜偏细,“你们别笑话我啊,我想好好努力,拿梅花奖,还想上春晚,让我爷爷奶奶看见!给我爸爸妈妈争口气!他们可爱在朋友圈发我演出照片了……”
    杏如羡慕地说:“真好……难怪你家里人经常来看望你,我学这个,单纯是我妈怕我没书读。”
    沈时亦来学戏曲的理由更简单。
    她是范师傅的远房亲戚,她母亲从小就听人说艺术生考试能加分,原本只打算让她混个特长生,后来经历了中考才发现学业和训练无法兼顾,靠唱戏剧上大学的可能性更高,也就随了沈时亦的心愿,让她留在了戏院,“我没想过这些,我觉得学什么都一样,日子都一样难过。”
    梅汀说:“那也是,生活我们管不了,自己的心情总还是能决定的。”
    沈时亦接着说:“可不是,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尖,要什么有什么,普通人怎么比。”
    聊到这里,声音传入陈子夜耳中已经变成了白噪音。
    她迷迷糊糊地说:“是哦……他要什么就有什么,普通人怎么比。”说完又觉得不对劲,心情像是青林点白云,只有风林声,却没有痕迹,自顾自地暗暗说,“也不是……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好。”
    沈时亦不明所以地问:“普通人好在哪里?好在被迫任劳任怨么……”
    “……是的吧。”陈子夜声音缓慢,半梦半醒,“他博学多才是优点,我乐观上进也是优点啊,虽然……我真的看不懂那些物理啊、法律啊,但是我看过很多戏剧,也翻过很多历史典籍……我、我还可以学啊……”
    “什么物理?她在说什么呀?”梅汀小声问。
    沈时亦以为她在说余樵,拉过被子,捂住嘴,小声跟梅汀说,“她在说门卫室那个余樵呢……”
    杏如也凑过去,哦了一声,按捺不住声音里的欣喜,“原来是他呀!他长得好好看的!”
    梅汀笑话她说:“你可是有男朋友的人,小心我告诉他。”
    杏如面上一热,“哎呀,你别怪我嘛!漂亮女孩子都是颜控,我就看看,我男朋友也可帅了……长得好看,又内敛,有才华!”
    “是哦……长得好看,又内敛,有才华。”陈子夜跟着重复,越说越没自信,“还温柔,又有见解,谁不喜欢这样的人啊,这不怪你,没有人会不喜欢他的……”
    杏如从被窝里挪了个位置,挤到陈子夜身边,抱住她的胳膊撒娇似的说,“是吧,是吧!”
    终于有点了点困意,陈子夜已经听不进声音,隔了好半天才闷闷应了一声,“嗯……”
    —
    隔日,所有人训练完站成以往固定的行列位置,等待着范师傅做训练总结。
    他却一反常态,没针对具体动作、唱段进行点评和指导,只是告诉所有人,还有两周就要过新年了,该领的活儿各自领一领,能自己动手做好的就如同往年一样,别以为有了梁先生撑腰,钱就可以乱花。
    “听见了没有。”
    所有人齐齐说听见了,范师傅便拿了几张打印纸过来。
    他自己反复核对了一下,把任务布置下去:“材料单我发到微信群里了,你们都仔细看看,之前戏台上要用的东西,都采购的差不多了,这回咱们就抓点紧,跟往年一样,买一些年货和礼品,其次是新年后我们就要搬到新住址,你们也看看家居用品,该添置的就先预定上。”
    陈子夜这才想起来,梁氏年会那晚,陈池羽确实宣布过搬新址的消息。
    想到这,难免想起那晚的ten seconds zipper,陈子夜莫名抬手摸了下脖子,有一些训练结束后的热意,正好撞上范师傅从她眼前经过,她惊慌地突然低下眼眸。
    范师傅瞪她一眼,“干什么?看到鬼啦?”
    “……没、没啊。”
    “那一定是你偷懒了,不然你怎么看都不敢看我?!”
    陈子夜莫名挨了顿批评,有点委屈地扁扁嘴,“……师父,我没偷懒。”就是想到一些事情。”
    “你最好是没偷懒!别以为有了靠山就能在这里混日子……”范师傅没跟她多说,拍了拍自己的长袖,“我赶着去跟梁先生商讨迁居仪式的安排,可没空管你,该吃饭吃饭,该忙就忙去!”
    听到梁季禾的名字,陈子夜没有觉察地眼底含笑,默默说好。
    等他走了以后,陈子夜打开微信点开师父说的采购清单。
    ……果然。
    跑腿的活儿还是全交给了她和沈时亦,沈时亦是因为考了驾照会开车。
    她……纯属手脚勤快好使唤。
    “小子夜,我晚上有约会,年货那些你帮我一起买了啊。”沈时亦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以后,一把推开换衣室的门,吓得陈子夜套在头上的练功服又给她迅速扯下来,“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
    “没关系……”陈子夜慢慢说,“你有约会啊。”
    “是啊,我得去市里一趟,你要是今天不去买就明天等我一起。”沈时亦笑容狡黠,“帮我保密!”
    “……嗯,我不会乱说的。”
    “我知道!你嘴巴最严了!”沈时亦难掩兴奋,不忘看了下窗外,提醒说,“这两天有暴雪,你出门记得带伞啊。”她扬了扬手里的衣服,连练功服都没时间换下,就赶着回宿舍换衣服和化妆。
    陈子夜也习惯了,她换好衣服,跟杏如在食堂吃了个晚饭。
    走到收发室门口分道扬镳,杏如约了一家不错的理发店,每逢新年总想换个发型。
    陈子夜把手机横过来,又仔细扫了眼师父给的清单,决定晚上还是先就近买些瓜子杏仁之类的年货。经过收发室前,杨叔正在刷抖音,时不时抬头往铁饭盒里挖几口米饭。
    “杨叔好。”
    杨叔抬头,笑着跟她问好,“小子夜好啊,晚上出去逛逛啊?”
    “对,我就在附近逛逛,买一些年货。”
    “哦——行!是要过年了!春联什么的到时候我也得提前给戏院贴上,等余樵回来,我喊他先去贴,年轻人嘛,个子高。”杨叔主动提到余樵,说完自己都疑惑起来,“不过他最近……都挺晚回来的。”
    陈子夜想了想,“可能是高三,晚自习延迟了。”
    “可能是吧,不要紧,余樵这么乖,这么孝顺,他不会出去瞎晃悠的。”杨叔放心地说。
    “嗯……”
    陈子夜笑着挥了下手,没继续说。
    她先去了一趟超市,碰上不少买年货的人,都挤在散装的瓜子蔬果前,像是除夕降临,此刻都不要钱。等她都买好时,手推车已经被人挤到一边,她礼貌地拿开几个包装袋看了看,才确认是自己的。
    大包小包提在手上,不过二十分钟的脚程,却越拿越累。
    走到半路,暴雨先至,梅子熟透一般的天色,引来不辨夜白的一丛丛浓云。
    陈子夜没有空余的手可以遮挡头顶,冒着小雨跑进没什么人的音像店,这是一家保留了老城区传统的店铺——不是贴着旺铺出租的标语,就是十年如一日地贴满大甩卖。
    音像店老板正埋头苦读她看不懂的日语漫画书,跟她记忆里的形象一样,明明是平头,却留了一根细长的胎毛辫,陈子夜进门时,轻拍自己羽绒服上的水,被他直接喊进去:“别讲究,都一样。”
    陈子夜勉强地笑了一下,把东西放在不碍事的地方。
    她最近都没来进来过,这些磁带和光盘还是怀旧款居多,新添的极少。她轻轻伸出手指,一点一点从那些承载着勇气和晴天回忆的光盘上划过,随意停在一张,像是跟随命运得到属于此刻的签文。
    “这张专辑的主打歌不错。”老板突然开口,眼神还停留在他的漫画书上,“你放吧,正好换歌。”
    陈子夜无声地点了下头,找了半天才发现音像外放设备随意放在一堆代售的教辅资料上,手指冻僵了,她小心地呵了口热气,才小心地将光盘取出,放入槽内。
    重新开始四处看看时,新换的歌曲《红绿灯》响起——
    明明绿灯转眼变成红灯,假使相当勇敢怎可挽回自身。
    若要冲损伤怎可以不留痕,来又去要找的际遇未接近。
    郑融的嗓音慵懒缠绵,唱尽了女孩子站在四岔路口的迷茫和委屈,勇气好像会给人开阔。
    玻璃门外,雨幕绣卷帘,一辆从戏院巷子口开出来的汽车,停在红绿灯前,车内气氛紧张,梁氏姐弟坐在后排,陈池羽坐在副驾驶。他只是跟随梁季禾来参与戏院迁居仪式的讨论,没想到会撞上梁韵。
    梁韵主动说,没拿正眼看他,“我去梁季禾家接女儿,顺路一起来看看。”
    “看我?”陈池羽不怕死地问。
    梁韵没好气地笑了一下,“当然是来看看你们俩有多出息……好大一座黄金屋啊。”
    “你少指桑骂槐。”梁季禾冷着眼,目光已经飘到雨中的音像店。
    正欲下车,还不忘回头给了梁韵一个警告的眼神,“不分青红皂白给人先安个罪名的习惯,别用在我身上,我可不会惯着你。”
    陈池羽偷偷抬了下肩膀,贱兮兮地回头对梁韵说,“这你得听听!人家挣得多,得听啊!”
    梁韵靠近他一步,语气不善,却能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你给我滚一边去——”
    梁韵没机会再跟梁季禾辩驳,她还没找到话语时,梁季禾已经先下了车。虽说没几步路,但还是林了一身雨,站在门外,模糊的玻璃之中,陈子夜的缓慢移动的身影,像是雨雾里漂浮的绵云。
    世界没动,是云动,也是心动。
    “……今天不用训练?”
    梁季禾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陈子夜一回身正好夹在他和音像架之间,眼神有些惺忪,“嗯。”
    梁季禾笑了一下。
    陈子夜立刻回神解释,“不是,不是,训练了,训练完了。”不敢与他对视,想起昨晚的告白,耳朵发热,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年货,“我出来买年货,要过年了……”
    “又是你一个人。”梁季禾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又是你跑腿……”
    陈子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是我……不过没关系,又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梁季禾动了动唇,本想说有你这种员工,老板不愁安枕无忧。但一想,他们之间又何止是一句“员工”能说得清楚的,不愿意说出这样浅显的定义,转而随口问:“挑到什么了吗?”
    “没……等雨停,我随便看看的。”
    老板无意偷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脚架在一堆教辅资料上,漫不经心地说:“难得一场雨困住两个人,今天二月七号,好日子啊,就当我生日,你们买磁带打五折,买教辅资料打七折。”
    什么叫就当你生日……
    陈子夜轻轻笑了下,倏地发现今天是二月七号,那昨天不就是……梁季禾的生日。
    她记得他的锁屏密码。
    她也记得梁季禾说过,他不怎么过生日,在心里默默思索了一下,贵重的生日礼物他一定从小到大收过不少,而且自己也送不了什么珍稀的东西。想到这,陈子夜还是走到一边,想挑选一张唱片送给他。
    音乐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平等的,无价的吧。陈子夜这样想。
    “这个……”陈子夜拿在手上,用了捏紧,唱片背面朝上,她在犹豫要不要说生日快乐。
    梁季禾嗯了一声,问她,“送我的?”
    “嗯……”
    梁季禾从她手里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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