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看账,作为甲方,哪怕我打电话约你,让我们送去北鸣星不就好了吗?你为什么会亲自来?”
    她闻言转回身,定定看向李木子,过了半晌才扬唇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有几道树影打在她的位置,令人看不清她具体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她说出这句话时心情并不算好。
    李木子抿了抿唇,指向自己对面,“你先坐。”
    -
    周呈请假的这几天都呆在鹤枝山。
    偌大的城市,并没有他的家,哪怕他的房产并不少。
    只有万有观,能让他安心的稍微逃避一会现实。
    他这一次除了第一天踏足了三清殿外,再没有出过房门一步。
    前几天一口血吐出来,李木子送他上来后还反复叮嘱张道长多多照顾他,一起送来的还有补血气的中药。
    张老道长看着他苍白又面无表情的面色,为他又在药里加了点黄莲,给他清清郁气。
    用张道长的话说他现在像极了十年前陈北刚刚走的那一阵,不对,比那一阵精神头还差。
    替他熬药送药的是小杨,他推开门时周呈正在桌边抄经。
    药是新鲜的药,因为加了黄莲,令整碗药都显得格外可怖。
    可周呈却只看一眼,骨节分明的手端住碗底,一饮而尽,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小杨是看着他的面不改色暗暗瞠目,忍不住问:“周哥,你不觉得苦吗?”
    周呈的反应稍微慢了一拍,他半垂着眸子看桌子上已经不知道抄了多少份的清静经,缓缓摇头。
    这点苦算什么呢?
    不过是穿透味觉的苦涩罢了,周呈并没有什么感觉。
    小杨想起师父交代过他让他多了周呈聊聊天,开导开导人,这几天他每天都在尴尬的找话题,今天干脆的坐到了他对面,撑着脸替他整理了一下宣纸,找了半天的切入点,终于灵光一闪,开了个最坏的话题。
    “人的生老病死,贯穿其中的有生命、自由、生活、爱,师父前段时间看完某音软文之后问我怎么给这几个东西排序”,他笑着说:“如果要你排你怎么排?”
    周呈握笔的手一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怔愣。
    他淡声说:“排不了的。”
    周呈因陈北而懂爱,因陈北而学会追求自由,因陈北而看到生活的鲜艳,因陈北而懂生命的意义。
    排不了序。
    在遇见陈北之前,这四样东西,他一样都没有。
    只是很难想象,陈北只用三年就告诉了周呈生命可以有多鲜活,人有自己的目标时能够活得多快乐。
    往后的一生里,周呈都在寻觅这样的快乐。
    哪怕患得患失,痛苦与愉悦间夹,他也想抓住这样快乐。
    也是因此,他受不了陈北对他说的话。
    那是比她玩闹般走在他身旁还要痛苦的事。
    放过他。
    陈北迟来的良心,像是在否决他之前所坚持的一切。
    他可以接受陈北的撩拨、玩弄、若即若离、骤然离去,可他接受不了陈北说放过她时的厌倦。
    如果这样,他宁愿和陈北像刚刚相逢时那样,纠缠一生。
    周呈是个人。
    他并不是没有火气的。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在陈北面前那样怒气蓬勃,连声音都在发颤。
    可那样的怒气到现在却已经化成了隐痛,痛得人心口发酸。
    “张道长以前说,生命是场修行,喜怒哀乐,忧思恐惧,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周呈缓缓说:“可我的修行或许已经具象化,它具化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喜怒哀乐、忧思恐惧都因她起。”
    小杨看着他有些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后才说。
    “可是周哥,你这样很厉害啊”,他挠了挠头,“我活了快二十五年,师父教了我七八年,我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入道具体要求什么啊。”
    他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周呈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得不到。
    可小杨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探索生命的奥秘,去追寻自己加入的道,周呈却看不清前路,迷雾遮挡住眼睛,理智至今没有回笼,每时每刻都有痛苦伴随。
    周呈有些疲倦的闭了闭眼,淡声说:“小杨,我累了,你可以先出去吗?”
    小杨:“可以啊,你要是饿了就叫我。”
    听着房门关闭的声音,周呈这才缓缓起身,他站在窗前沉默半晌,苍白的手拿起一旁的打火机重新点燃了香炉里熄灭的香料,袅袅烟雾从复古的烟笼里冒出,他最终还是坐下提笔一笔一画的写起了清净经。
    窗外的槐叶款摆,落下的叶片,在他手侧,阳光穿透玻璃,勾勒出半张清俊的侧脸,神情淡漠异常,只有半垂的眼底掩藏着无人知晓的暗潮。
    似浪打礁石,暴风席卷而过,电闪雷鸣穿透山谷。
    周呈曾经以为他已经见到了陈北,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在陈北身边只有他时,他可以告诉自己慢慢来,他也可以选择性忽视陈北身侧爱慕的目光。
    可是他不在陈北身侧,而陈北将那样的好当着他的面给了别人,他一秒都忍不了。
    周呈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静下心来,就如同过去的每一次。
    可是这次不行了。
    陈北另结新欢的消息,几乎要占据他的脑海,想工作,想别的事情,想过去的回忆,抄经,跪在三清前通通不行。
    哪怕他头顶就是威严的三清,那几双锐利又慈悲的眼睛紧紧凝视着他,也再没有往日的作用。
    香只燃到一半,周呈再也写不下去。
    他握毛笔的手都在发颤。
    常清静矣这句话,他写不出来,他也清静不下来。
    这是第三天。
    他逃避的第三天。
    他想见陈北。
    他不能让陈北就这样丢下他,和另一个男人走到一起。
    他完全接受不了这件事。
    只要想一想,就几乎要发疯。
    失而复得的珍宝没有人会想再次失去,哪怕周呈也一样。
    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度从容。
    从高中开始,他对陈北的占有欲就几乎浓烈到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要去沾染那朵玫瑰,那颗明珠,哪怕连触碰都小心翼翼,每时每刻都在害怕放出自己心底的孽欲。
    可现在,真的再也克制不住了。
    他是个人,不是神。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哪儿会被一种形容词简单概括。
    十年,他不想笑,不想说话,除了工作不想有什么别的私生活,他就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着,任由情绪在空寂无人的时候在脑海里有一个漫长的宣泄过程。
    他不高冷,也不禁欲,只是单纯的对许多事提不起兴趣,仅此而已。
    可实际上,在漫长的夜里,他痛骂过丢下他的陈北很多次,但到最后都会变成无处发泄的委屈,是他执意要等陈北执意要走到陈北身边的,那这中间承受的任何痛苦都是他自找的。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回忆里很多年了。
    他过去度过了十五年任由摆布没有任何色彩的人生,那有陈北的三年却足够支撑他独自走过十年。
    太神奇了。
    哪怕她再坏,他也永远无法忘掉那样好的她。
    记忆从来没有褪色,他活了十五年,不知道什么叫生活,陈北用三年告诉他,什么样的人生才最畅快,又用十年后的三个月,一边让他再度沉沦一边撕碎了他沉溺在梦里的一切。
    这样的陈北,该怎么样让人去放弃。
    他小心翼翼的肖想了她那么多年,他该怎么放弃陈北。
    毛笔在他手心几乎要被折断。
    周呈死死的盯着宣纸上黝黑的墨点,眼眶发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仿佛彻底决定了什么一般,面色沉静的丢下了毛笔,起身在书架上拿走自己的车钥匙朝外走去。
    头顶的天已经黑了个彻底,小杨正在院子里扫地,张道长依旧坐在观前的躺椅上看少女漫。
    大概是心底的意念支撑着周呈往前走,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两人,直直的往山下跑去。
    小杨站在山腰,有些担心的问同样坐在他身边的张道长,“周哥就这么一个人去会有问题吗?”
    张道长正在躺椅里看最新的少女漫,没有抬头,慢吞吞的回答:“有些腐烂的伤口就要完全割掉才会长出新的皮肉。”
    “您在说什么啊?”小杨满脸迷茫。
    “听不懂就进去跪香”,张道长看完最后一页才向已经看不见的山脚俯瞰而去,目光温和,“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快去做吧,大人的事,小孩别多想。”
    小杨:……
    作者有话说:
    嘤嘤嘤,报好意思,这章还没写到发疯文学,还是浅虐一下阿呈
    (1)出自《长生殿》第二十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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