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人间造化才孕育出来的人物。
    想着,她福了福身:“请随婢子来。”
    一行人安静地顺着小路往前。
    不一会就到了褚府后花园与耳房的交界处,这里显然极为幽僻,一棵树冠极大的松树正好挡在路口,一处屋檐延伸出来的侧方,有丛生的枝丫展开,遮出一段荫蔽。
    荫蔽处,一截水绿色裙摆被风吹得摇曳。
    似是听到动静,一窈窕女子自绿丛后转出,一双秋眸如剪水,望着自己这边。
    竹青窒了窒,下意识看向前方的自家公子。
    公子道:“在这等着。”
    说着,便拂袖走了过去。
    竹青和旁边那侍婢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退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守着。
    沈朝玉走到江蓠面前,因他太高,江蓠需要抬头仰望。
    “你伤得可要紧?”
    “你来褚府何事?”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江蓠一愣,看向沈朝玉,却见他目光轻幽地将她罩住,旋即,像是想明白了似的,有种恍然。
    “当真受伤了?”他问。
    江蓠攥紧掌心的碧玉坠,硬邦邦说了句:“没有。”
    “手与我看。”
    江蓠下意识将手背过身去。
    沈朝玉了然:“果然是伤了。”
    江蓠抿抿嘴,伸手将手中碧玉坠给她看:“此物公子不小心遗留,被我捡到,现在物归原主。”
    沈朝玉的目光却落到她掌心,那目光看得江蓠手下意识瑟缩了下。
    “看来是伤在另只手了。”他道。
    “沈朝玉!”江蓠咬咬牙,“重点不是这个。”
    沈朝玉却听若惘闻,手一抖,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江蓠发现,竟然是之前她送他的,瓶口有些裂了,被他手指一衬,更显得粗劣。
    似是发现自己拿错了,他重新取出另一个精致得多的瓶子,往她伸出的掌心一放:“一日三回,两日便好。”
    江蓠:…
    “我不是来与你说这个的。”她道。
    “我明白,”沈朝玉背过身去,风吹起他玉冠上的丝绦,“小姐是来阻止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可不管小姐如何做,我都不会改变决定。”
    “沈朝玉!”
    沈朝玉转过头来,那双清澈的眼底映了树影:“我会退亲,江蓠。”
    江蓠脸色发白。
    事情还是往她预测的最坏的方向去了。
    “你不能退亲!”她道。
    “为何不能?”他却反问她。
    “你若退了亲,我褚姐姐如何?我如何?你让我…”江蓠眼眶含泪,“如何面对褚府的所有人?”
    沈朝玉道:“情之所钟,身不由己,心不由己,江蓠,当我发现自己钟情于你时,之前种种已然无法继续。”
    他叹了一声,声音温润:“抱歉,我会退亲。”
    他声音不算高,却甚是坚决。
    江蓠脸上的温软立刻消失了,她擦了擦泪:“你便是退亲了,我也不会与你在一起,更不会见你。”
    “那也无可奈何。”
    沈朝玉叹。
    “你!”
    江蓠胸脯起伏,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半晌,她手一扬,那对碧玉坠立时便落到地上。
    玉坠碎裂的声音,似乎将人都吓住了。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地上。
    江蓠盯着那碧玉坠,耳边不合时宜地想起掌柜乐呵呵的话:“…谁若得了这碧玉坠,将来必定会白首一生。”
    这也是他漏夜送来的原因吧。
    两人目光在空中触了一下。
    江蓠板起脸:“你与我,便如同此玉,再无转圜。”
    说着,她转身便走了。
    沈朝玉弯腰,手触到那碎得几乎完全拼不成的碧玉,风吹起他宽大的袖子,露出其内纵横交错的红痕。
    他微微笑:“…一片伤心画不成啊。”
    --
    江蓠回了房,之后就再没出去。
    眉黛进来过几回,给她送吃的,还说了几件主院发生的事。
    “夫人大发雷霆,打了那沈公子十棍杀威棒,连大人也回来了…之后大人就将沈公子带进书房,两人在书房里也说了有将近一个时辰,听说大人送沈公子出来时脸上是带着笑的…”
    “小姐,小姐,你在听么?”
    江蓠摇摇头:“不必与我说这些。”
    “…哦。”
    “我睡一会。”
    江蓠这一睡,竟睡到了卯时,梦里也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沈朝玉对她说“我欲娶你”,一会是春莺等其他人指着她,骂她“不要脸”,一会又是褚姐姐冷着脸对她“我没你这样的妹妹”--
    以至等醒来时,看到褚莲音那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褚姐姐?”
    她道。
    声音沙哑。
    眉黛替她倒了杯温水过来,江蓠喝下,才感觉自己好了些。
    她起身下榻:
    “褚姐姐,你怎么来了?”
    褚莲音哀叹一声,丧着一张脸趴到桌上:“别提了,阿蓠妹妹,沈朝玉要和我退亲。”
    她不忿地道,“你说,他到底哪点看不上我?我褚莲音,堂堂宰辅家的千金,长得不赖,学识没有五车,也有两车吧,他凭什么嫌弃我?”
    江蓠握着杯盏的手一紧,掌心的伤口被戳到,又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来。
    “褚姐姐…”
    她欲言又止。
    褚莲音却似乎并不要她的反应,只是继续道:“说起来,我还嫌弃他呢,每日里端得跟无情无欲的庙里和尚似的,一点都不像能过日子的人,就这样,他居然还敢嫌弃我…”
    她在江蓠面前,将沈朝玉痛骂了整整一个时辰。
    期间,江蓠什么都没说,只是负责在她渴了时倒茶,饿了时递糕点。
    褚莲音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
    “不过,”她带了点得意道,“这沈朝玉也没占什么便宜,我打了他一巴掌,沈朝玉……”
    “他居然还把另一边脸给我,说若是能让我出气,便再打十个百个也使得。”
    “我本来真想打,可一对上他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心软了。”褚莲音声音变得很低,“你是没见到,他当时看着…就挺叫人难过的。”
    “我阿娘打了他十棍杀威棒,手臂粗的棍子全往他身上招呼,他居然一动没动地受了,后来央翠跟我说,他身上还有许多伤,血渍糊拉的,没一块好的,要放平常人,恐怕站都站不动…”
    “所以,我就放过他了。”
    褚莲音道。
    江蓠一向知道,褚姐姐不管外表看着再如何咋呼,心底是个温柔的人,否则,也不会待自己如此。
    所以,她便更难受了。
    若褚姐姐是个坏的,她还能说,自己没那么坏。
    “好了,”褚莲音道,“反正这事就这样了。不过,我跟沈朝玉说,退亲可以,但对外要放话说,是我,褚莲音,褚府的大小姐看不上他。他也应了。”
    江蓠没说话。
    褚莲音过来,抱住她:“还是我阿蓠妹妹好,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的,不香也不软。”
    她说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不过,我还是很奇怪,那沈朝玉为何一定要退亲?便是外面有看上的,等我进门后纳进来就是,我又不会阻止。”
    她带着疑惑道。
    江蓠直挺挺地坐在那,在一片安静里,突然开口:“褚姐姐,我想去寺院住上一阵。”
    “寺院?”褚莲音起身,奇怪地看着她,“你去寺庙做什么?是褚府哪里你住得不惯,还是要为你阿爹祈福?要祈福哪儿不能呢,去白马寺供一盏长明灯便是了。”
    “姐姐,”江蓠垂下头去,长睫在眼下留下一片扇形阴影,这让她看起来有种哀愁,“只是去住上一阵,你便依了我吧。”
    褚莲音一窒。
    过了会,到底没舍得拒绝她:“那我替你去跟阿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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