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人提出,“如何管?他还敢去公主府或云王府闹腾求情不成?”那一辈子的老脸,真不用要了。以后还以何颜面见人?

    “他自己当然不会了,”之前说话的公子看似摸到了些门道,继续说:“听说他二儿子欧子川是个读书人,已连着几日去云王府讨教了,那日我的小厮去富昌候府寻杨易枫时,正巧碰到欧子川的贴身书童也去了富昌候府的。”

    杨易枫是富昌候府二老爷杨宁泽的嫡次子,也就是小田氏的第二个儿子,也是个娇生惯养,惯爱风月的,只是不敢如欧子嘉那般胡来,有老父后台,混成京中一霸。平日只与三两好友偷摸行事罢了,不幸,这位说事的公子就是他的三两好友之一。

    “欧子川着人去富昌候府做什么呢?”又有人问道。

    未等说事公子继续说,那位衍台公子已然替他答道:“这还用问,公主府那边不敢登门,只好找公主的驸马富昌候府了,哈哈……,怕是也不管用……”

    富昌候府在京中的名声也是烈火烹油,仅次与永林伯家了,好在是同情一些的多些,却大抵还是看热闹罢了。与绿帽子这种事上,同情真得好吗……

    所谓隔墙有耳,这厢里说的话,几位公子只当混闹,捡笑料了,隔厢却有人听入了心了。

    那人长身玉立,穿着一件暗红色无纹无绣交领大袖长袍,里身是一件蚕丝绸的黑衣隐隐露着衣领边,同系的腰带松垮地缠系在窄细的腰间,墨发垂过腰系,头顶挽发的玉冠也同是暗红色,镂空雕饰玫瑰缠花样,极简单的装束,穿在这人身上,竟露出不一样的儒雅飘逸来。

    他背手站在墙侧,另一厢里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楚。

    他并非有意偷听,实是在这里刚见完客,忽觉胸口极不舒服,想是从柳亭那边过来时,不小心嗅了被风吹刮的柳絮才会如此,这才想缓一会儿在离去的。

    每到春夏,百花绿叶繁盛之时,他敏感脆弱的胸肺就会不太舒服起来,给他添些负累。这些年,药吃了百种也无用,他只能渐渐习惯了。

    他背过去的手,右手拇指抚过左手手背,那里有一道极浅极浅的疤,不细瞧去,只以为是手背皮上的一道纹。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十年前的一场差点命送黄泉的劫数,每每有事思虑,总是忍不住下意识地去摸一下。

    隔壁室内那点子八卦很快被淫声笑语覆盖过去了,正这时,他这屋子的门也被推开,有一俊美少年闪身进来,带好房门后,走至他的身后,垂首站好。

    “先生,人已经送走了。”

    他‘嗯’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那是与他身后俊美少年相比,并不算得有多美的颜色,但那又是一张特殊的颜色。

    他有着摄人心魄的眉眼,尤其那双眼。

    宽阔饱满的额头,高耸的眉骨,似乎都为那双眼尾上扬、头尾都往着尖处收的眼眸做着铺垫,眼波流动,婉转魅人,配以他一举一动、一静一舒,皆流露出的温和气质、柔美韵味,瞧着竟是人间最好笔墨也研不出的画,仿佛谁也不能打扰到他,岁月从他身旁缓缓流走,带走时间带走一切,惟他不动,心无旁骛。

    “这两天,是不是收到云王爷的请柬了?”

    他淡淡的开口,俊美少年没想到他问的竟不是之前送人,探去勤王府的事,却是颇为‘不待见’的云王爷。

    “是,这两日连着来送的,”少年如实答着,“邀请先生过府,我听云王府过来送帖子的小厮说,他家王爷近日得来一本前晋时的古书,说是极好的,想与先生一处品鉴。”

    什么前晋时的古书,不过是想请他过去,让他看一看某人的惨状罢了,必说是为他出了气,实则还是惦记那套琴谱罢了。

    他往日是绝不搭理的,但想起那日路口发生冲突后,小姑娘说的‘家兄’来,又想起刚刚隔壁几人的谈论。

    那几个浪荡子猜得是永林伯通过二儿子欧子川之口去求富昌候,但依着他对永林伯的了解,永林伯必不会是干这等蠢事之人。谁不知道富昌候在萧华长公主面前根本说不上话。依着永林伯的手段,该是寻的那位‘家兄’吧。

    他摸着手背的手指停了下来,若能再见她一面,却也不虚此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的小柒,你强有力的地雷,我几乎感动得哭了,甩手帕ing!下一章让男女主见一面。

    ☆、第21章 相候

    早春的清晨,空气格外的清新,特别是经过昨天一场大雨的洗刷,好像整个尘世都焕然一新了,行走在砖瓦路上,带不起一丝尘土来,并不厚重的一层白雾,笼罩着周边,仙气渺渺。

    一辆暗黑色罩布饰四角垂同色系缨络的独骑马车,缓缓地穿过薄雾,由上京城的南边向着吐出鱼肚白的那颗新生太阳的方向驶去。

    马车里布置的颜色,与外面的颜色相同,车厢壁贴着的黑色无饰棉布看着平常,触手过去,却是有一定厚度,软松无比的。

    坐在车厢里的人,斜倚在长条仰枕上,微垂长睫,正闭目养神,今日比着往常起得早许多,他还有些不太适应。

    车厢里,还有一个比他更不适应的,已经开始打呵欠了。

    “先生,我们干嘛要这么早出门?”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根本清除不了的困倦。

    他家先生这人,他真是越发琢磨不透了。能这么痛快地应了云王爷的帖子不说,还五更天不到、鸡未打鸣就活动起来,备车出行,实在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他们经营那场馆可是上京最红的娱乐性场所,每晚都是天亮才打烊的。虽说他和他家先生住的地方是不受大环境影响,绝对幽静,什么时候睡都行的,即使如此……他们起来这么早,真的好吗?

    想起他们出门时,正准备关大门的两名守门小厮,仿佛看到鬼的样子……

    李荣享并不多解释,只淡淡说道:“墨染,你若是困,可以睡一会儿,别在打呵欠了,也别在说话了。”都快把他传染了,他刚调好的精气神啊。

    “先生……”墨染凝眉,还想再说什么,在李荣享轻了长睫,眯了他一眼后,悄无声息偎去马车另一角,团着身子找觉睡去了。

    没了墨染说话的声音,车厢里静得连放在车门处两只小熏炉里燃香的声音,都听得真切了。

    因着李荣享胸肺敏感有疾,他所用的香都是特殊调制的,绝不用花枝叶草,多是药材,配以天地灵物研磨而成,具有养身润肺、凝神静气的功效。

    车厢里静了下来,马车压过砖瓦路面摇摇晃晃,也很有催眠的功效,闭着眼睛的李荣享,有那么一刻,恍惚觉得自己是睡过去了。

    玄虚梦境中,他又回到了那高墙深院,他没有找到那张图缺失的碎片,他被按在那道很少有人经过的清冷宫门之内的青砖上,有人踩着他的左手,很疼。

    冰冷冷的声音在他的头上响起,“主上说,此役即失,应不留你,念及同宗之情,废你左手,下不为例!”

    他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那寒光闪闪的剑,从空中划来时,他不忍看去,他的头扭向了另一侧,与地相蹭时,带掉了蒙在脸上的黑色面巾,然后听见不远处,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娇洋洋地响起。

    “娘,哥哥,那有个哥哥,娘……”

    小孩子碎步的声音,向这里跑来,他睁眼望去,是一个三、四岁的穿着一身红的女童。

    他被按在地上,角度不太好,阳光刺眼,模糊地看不清模样,只见得一双亮晶晶的眼眸还有真切纯静的笑容。

    在她快要跑过来时,她身后追着的一名瞧着就有些功夫的侍女一把把她揽起,“郡主,莫要过去了,长公主还没跟上来,会急的……”

    因着这忽来的一桩事,那行刑暗卫的剑竟也耽搁了,劈而落下时,他下意识地抽手去躲,踩着他手的那名暗卫不妨也没踩住,落下的剑风没有原定地废去他左手的经脉,而是扫到了他抽手时的手背,剑尖带出的一串血珠,正好甩到了那跑来的小女娃脸上。

    那小女娃一下了就哭了,侍女还未及去哄,一个穿着大红色贵重宫服的女子便已骂上。

    侍女把怀中的女娃递过去,那女子接过来,也是哄不好,又见到小女娃脸上的血珠,气得更凶,骂完自己的侍女,转头来骂他这里一处。

    两名暗卫和那个头领都不敢还口,任女子骂着,被女子擦掉血珠的小女娃,带着一脸泪痕,娇喘抽泣地指向还趴在地上的他,“哥哥,那个哥哥……他们欺负哥哥……”

    女子见小女娃指着他时不哭了,才多少停了怒气,转而瞧他一眼,如瞧路边的草芥一般,倨傲地抬着头,说道:“郡主今天生辰,不好血腥过重,饶了他吧,当是积德了。”

    女子说完,揽着怀里的小女娃,带着她那一队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已经很远,被揽在女子怀里的小女娃,仍回头看他,已是不哭了,冲他挥着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笑着。

    女子说的话却很有份量。传到主上那里,他终是逃过这一劫术。

    其实,那个女人走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那女人是谁了。大印后宫,可以不知皇后是谁,却不能不知萧华长公主。

    只是每每想起那小女娃一张真切纯静的笑脸,便觉得有多少黑暗,早晚都会过去了,就像今晨那轮新生的红日,燃燃点起、生生不息。

    按那时,算起今年这时节来,小女娃又要快过生辰了,若没算错,这是及笄之龄的生辰啊。

    李荣享这半醒半梦间,神思往复,想的事更多。

    那日路口之事,他觉得无因无果,却又真实发生,就如十年前那次,也是无因无果,也是真实发生过了。

    十年前,小女娃太小,不会记得的;十年后,小女娃长大,更不会想起……

    李荣享觉得:因果这东西,真是太玄妙了。

    日头当空而挂,已是巳时将末,他们那辆早起就出门而来的黑色饰独骑马车,停在距离云王府极近的小胡筒里,已是久久不动了。

    “先生,你要不要用些茶点?”

    用过两壶茶并一盘鲜果的墨染,实在坐不下去了,他不知道他家先生在等什么,为什么云王府已在眼前,却不入府,而是在府外空候。

    李荣享并不应他,轻轻撩起马车一侧的挡帘,望向外面,直到看见对面胡筒驶来一辆大红色饰漆豪奢的五骑马车时,他才道:“过去吧。”

    他一句‘过去吧’,在车厢里坐得快长毛的墨染,简直要垂泪了,连忙探身出去,吩咐完几乎睡着的车夫老王头时,他也注意到对面驶来的那辆马车了。

    那辆马车已经停到了云王府门口,厚重的车帘由随侍下人掀开,一名身着蕊黄色华美宫服的妙龄女子,在两名大丫鬟的掺扶下,缓缓走下马车来。

    两个胡筒两向相对,两辆马车距离也不远,只是他们的马车在暗影处,并不显眼,是以一切都看得真切,那妙龄女子瞧着面善,岂不是……

    墨染狡黠一笑,他终于知道他家先生等这一早晨并这一上午,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就说云王爷绝对没那个面子,原来,等得是长乐郡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有点晚,亲们,哈哈,主要是我回来得晚,年末比较忙,亲们懂的,见谅噢!

    收藏、留言,小地雷走起吧!

    ☆、第22章 敲诈

    承杨易宁之情,又想与杨易宁把关系搞好的长乐,在回富昌候府的第二天,便打着给云老王爷请安的名头,驾了从公主府带回来比之前碰到欧子嘉那辆更大更豪华的马车出行了。

    相信有欧子嘉的前科之鉴,京城各纨绔子弟、街混地霸,见着她长乐郡主的马车都能躲几里地开外去了,连句话都不用废的。

    杨易宁与长乐虽是堂兄妹,但年纪都已成年,不好同乘一车,是以杨易宁牵了府里一匹老马,悠悠闲闲地跟在长乐那辆豪华大马车后面,看似富贵闲公子为堂妹护驾出游,很好很好。

    其实不然,不过是杨易宁在府里连一匹属于自己的好马都没有罢了,才只能从公用马房随手牵匹杂毛的老马出来,好在他气质够,压得住,瞧着不寒酸,倒还有些风雅。

    长乐上马车时看到了却未多言,心里原打算着等她去公主府里,为杨易宁讨要一匹马来就是,以后为她行走,也好看些。后又想着干嘛要去她娘那里讨,永林伯府不是求着他们嘛,何着该提供车马费才是。

    只凭着几句好话,就叫他们白跑,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用她曾外祖母的话来说,不懂得敲诈勒索的人生,就不是完美的人生。

    ps:长乐的曾外祖母是圣祖元后,出身不高,以盐商之女的身份,最后贵为一朝皇后,手段难免就有些市侩了。话又说回来了,若没圣祖元后的市侩,如何留给世宗一份厚厚的私产及几大宫库都堆不下的金银珠宝。

    刚出富昌候府没多远,就遇到了早早在那里等候着的永林伯二子欧子川,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没必要装什么巧遇了。

    男女有别,欧子川隔着车帘子与长乐见过礼,长乐也回了一声,欧子川那一小队人便与他们这一大队人混成一队了。

    欧子川骑着马过到长乐的豪华马车后面,与杨易宁一排了。

    长乐觉得时机来了,她叫过随她坐在车里的留夏,耳语吩咐了几句,留夏掩嘴而笑,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撩了车帘退出了车厢,把长乐吩咐的话转吩咐给车夫。

    能在萧华长公主府里驾车,又能被萧华长公主信任转送到自己独生女儿这里来的车把式,那必然是大印国里都数得上的驾车技术,长乐吩咐的那点事,简直就是雕虫小技。

    因着这辆马车确实打造不凡,车辕及连接车厢的轴部按有特殊部件,是以外力而来的突发性快慢,对坐在马车里的人,影响不大,至于跟在马车外面的人嘛,那就看是什么装备了。

    开始两次还瞧不出来,杨易宁那匹杂毛老马,还能跟得上,反复了几次之后,渐不能行,最后一次差点惊了,幸得杨易宁及时勒住了缰绳。

    正与杨易宁谈话的欧子川,哪还能注意不到这件事,一瞧着杨易宁那匹马,又瞧了瞧前面时而快慢、时而断续,反复折腾个不停的豪华车驾,顿时明白了几分。

    杨易宁却还没有欧子川明白得快,他心思颇正,对这些拐来拐去的心计,研究得没有比他年长几岁早已入了翰林院为官且又出生于永林伯府的欧子川深入,只觉得自己给人家添了麻烦,有些不太好意思。

    杨易宁正要叫住老马,准备牵马而行时,欧子川笑着开口道:“清远真是一个念旧的人啊,连对待座骑,都甚有长情,老迈亦不肯换它,愚兄佩服,然而人且固有分离,何乎畜牲,他能伴你这些年,亦是它的幸事了,愚兄想着,还是让它安心养老吧,前几日,愚兄之兄长从口外送来上等好马几匹,中有一只两岁枣红色大马,尤其漂亮,愚兄觉得与清远甚配,明日就叫人送过来,好马才能配俊才啊!”

    欧子川这翻话说得漂亮,既不会叫杨易宁因骑杂毛老马下不来台,又暗赞杨易宁品性高洁,最后还把自己想要送的马推到杨易宁面前了,不愧是读书读到骨子里的人杰啊。

    欧子川有美意,杨易宁却不敢受,君子言:无功不受禄,总不能人家求你一回,你就赶着要人家的好处吧,推辞几翻,都被欧子川巧妙地推了回来,那马便只能受下了。

    欧子川赠完宝马,长乐坐着的那辆豪华马车,也就一应顺当了,再没有发生之前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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