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和张行,在一旁陪着,挨个不住嘴地劝着长乐,让长乐快些起来,回房歇息去,还说她娘既然已经答应了她,起身去了正阳宫,解药必是能带回来,她这样僵挺着伤了身体反倒不美了。

    长乐默默地听着,也不说话,头微微地抬起,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看着那里从黑渐红,从暗变亮,看着那里阳光照出,她微微挑起的嘴角,带出同样和煦的笑容,瞧过去竟有一层圣洁的光似的。

    其实她的眼里没有光,只有真真切切李荣享的一张脸,反复变幻着。

    从他们前世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生死别离,这一世第一回歪打正着地撞上,到现在的每一次。

    还要感谢欧子嘉,没有欧子嘉这个混货,依着她的想法,她还真没想这么早就去与李荣享续前世缘份的。

    她还打算把身边事都处理干净,甚至在她娘这里先铺一条路出来,再去‘巧遇’李荣享接触。

    要是如她自己按排这般走下去,李荣享怕是已如前一世般,带着半死不活、半残将废的身体,被她皇帝舅舅发配去西北边陲,又将是十几年的错过。

    既是上天有意几次按排,这样深的缘份,长乐相信她和李荣享绝不会断的。

    “长乐,和叔叔说说,你为什么喜欢李荣享?”

    念完清早一遍经的周灼,洗漱过后,用过早点,端着一盘他亲手做的豆奶饼子,缓缓走到长乐身边。

    他连低头瞧一眼地上有没有什么砂子硬物都没有,很随意地就要席地而坐在长乐身边,却在他坐下之前,他的身下多了一张草席垫子。

    正是上次长乐来菩提院时,给长乐开门的小童。见着周灼坐好,小童与留在长乐身边的张行和孙嬷嬷互对一眼,三人心有默契,一起一言不发地退后很远。

    小童留了下来,张行和孙嬷嬷说了两句,孙嬷嬷没动,张行却离开了。

    长乐偏头看了看周灼,他那张几乎不见风霜岁月的脸上,总有着一种让人心宁神静的颜色,念及之前,周灼帮着自己在自己娘亲那里说好话,她不好在周灼面前继续沉默。

    “周叔叔为什么喜欢我娘呢?你们明明是两种性格、两种人!”

    对于长乐的以问代答,周灼不觉为逆,他极自然地答道:“上天给的缘份,见着,就喜欢了,没有什么太多理由,其实,喜欢……哪需要什么理由。”缘份这东西玄妙,往往看着不可能的,会变成可能。

    “周叔叔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来问我呢?”她和李荣享又何尝不是如此,前一世的所有,都为了这一世的开始。若没个好结果,怎对得起两世的经历。

    “自古多情空余恨,”周灼也没想得到长乐正经与他说些为什么,他只不过是想找个切入点,与长乐聊一聊,“你娘不会同意的。”就算如他们一般,最后能在一起,这中间也是二十年的波折。

    “为什么呢?我娘她明明尝过不得以与你分开的痛楚,又怎么忍心让我也尝到,”

    长乐从来没有想过她和李荣享的事,她娘会如此激烈地反对,毕竟她娘是男宠都公开养的奇女子。她之前还天真的以为,只要铺铺路就成的。

    或许,也怪不得她娘,最开始就是她过于乐观了,也低估了李荣享隐晦的身份,给他们两个在一起带来了太多的阻力。

    周灼不愿意提起以前的事,一句带过了,“你娘说我们与你们不同,不只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的,长乐,听你娘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他顿了顿,又说:“你娘既然答应你去要解药,就一定能做到,你不用担心,李荣享一定会没事的。”有事的怕是以后。

    “吃块豆奶饼子,叔叔亲手做的,垫垫肚子,等天色大亮了,你还要打起精神去招待你的闺中蜜友呢。”周灼是最讨厌这些俗事之人,他自己半僧半人的无所谓了,长乐人生才刚刚开始,既是想好好撑起一辈子,有些事,总是要应付的。

    “你娘既以替你去要解药,你总要给你娘也做出个模样来,别惹她生气了,”周灼怕长乐听不懂,不如点明了,直白地道“你娘不会难为你,到时候,只怕李荣享那里不好过。”

    要说还是周灼最了解他的枕边人,萧华长公主哪怕一时为了女儿安危被迫如了女儿的愿,这心里的火气,总是难消的,积压在一起,简直可怕到不要不要的。

    萧华长公主拿到解药出宫时,天已蒙亮,宫门已开,赢帝江昭赢已准备早朝事宜。

    因着萧华长公主一心惦记先去收拾李荣享,不打算从密道出去,要走宫门。

    为了怕萧华长公主没有进宫记录,只有出宫记录,惹来有心人的探查,暴露了密道,赢帝特派了自己平日里专用接送重要朝臣的马车,拿着自己给的令牌送萧华长公主出宫的。

    马车密封严实,平时就是接送赢帝想要与之密谈的朝臣的马车,离宫时,马车与人都不起眼,也就没有人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了。

    萧华长公主端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装呈药丸的小木盒,面沉如水,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目,仿佛有电闪雷鸣,忽之欲出。

    听闻萧华长公主光临惊鸿馆,惊鸿馆老管家整个人都不好了,亲自前往侧门去接的同时,派了得力小厮撒腿往莲亭跑去通知墨染。

    墨染正在照顾,刚刚恢复些意识,整个人却瘫如一顿泥似的李荣享,拿着刚熬好的小碗,喂李荣享小口地喝着吊命的参汤。

    李荣享正极虚弱地说道:“我……我……我要有个万一,你……你离开上京,去……”去哪里还没有说出口呢,守在门口的盛夏慌得像掉线的风筝似地刮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我们长公主来了!”

    对于见识过萧华长公主手段的盛夏来说,萧华长公主的每次突然驾临,就如同阎王派来索命的黑白无常一般,不死也得掉层皮。

    不用见人,只闻其声,盛夏已经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谁?谁来了?”墨染勉强端住手里拿着的盛参汤的碗,却也忍不住站起来,一脸紧张。

    “我们小公主她娘啊,我们长公主大人啊!”盛夏都恨不得抓点什么去敲墨染的脑壳了,“你快点扶着你家先生准备准备吧……”她是想说准备准备后事吧,敢诱骗她们家小公主,就应该想到躲不过她们家长公主的。

    她们家长公主可没有小公主好说话,既然不顾尊卑地驾到惊鸿馆,可见这回他们是死定了。

    萧华长公主的威力,连着躺在床上的李荣享都被惊得勉强要撑着床延起来,可惜,他被绑得死紧,根本挣动不得。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对墨染说:“快,快松开我,还……还有……一会儿长公主进来时,你们……你们谁也不许……不许在,都……都给我出去!”

    墨染城府不够,真惹是长公主对他做了什么过激的事,墨染定会出手相拦,长公主的尊严哪里容人侵犯,那时,他想救墨染怕是也救不住。

    刚刚,他睁开眼睛,看到盛夏也在床边时,他就猜到了些。墨染在他蛊虫发作的时候,定是擅自做了什么决定。他还没问,眼神刚扫到盛夏身上,墨染跪地下认了,说了昨夜闯公主府、找长乐的事。

    事已做下,他这个时候责怪墨染也是没用的。

    蛊虫发作一次三轮,他几年前也挺过一次,昨天不过第一轮,他便……已呈死态,想来也是这副身体这些年亏欠太多,越来越不中用了,否则又怎么会吓得墨染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他本来还想着等他稍稍挺过去一些,哪怕是爬,也亲自去主上那里请罪,却没想……长公主先到了。

    “先生,”墨染虽不清楚他家先生得不得长公主的青眼,但有一点他还是能想到的,跑出去的是小公主,跑回来的是长公主,这事必然不会善了,先生却还在这个时候赶他出去,更是验证了他心中的想法。

    “听……听话啊!”李荣享已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用眼神示意墨染不要再给他惹事了,见着墨染还是站着不动,他只能看向旁边站着已经哭出来的盛夏,低弱喘喘地道:“麻……麻烦……麻烦姑娘了!”

    这些年在萧华长公主时而抽疯的检查下,盛夏的心理素质必竟还是过硬的,哪怕哭着,也还算清醒。

    她是极赞同李荣享的按排的。

    以卵击石这事,还是少干吧,也不看看自己那点子份量,够不够她家长公主殿下发怒一次的,小命只有一条,且活且珍惜吧。

    别说墨染不适合见萧华长公主,就是连她……都还是远远躲着吧。

    哎,可怜自家主子看上的这个李荣享,怕是想躲,也躲不了的。

    盛夏拼着力气拉着墨染,总算是在萧华长公主进了卧房之前,把倔得成牛、又哭得分外可怜的墨染,给拉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明天把下半章补齐,顺便挑虫、回留言。

    谢谢亲们一直的支持,还有11新投的地雷,好开心呢,有你们的陪伴。

    周灼,是好人,萧华长公主给自己挑男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第59章 亲缘

    萧华长公主带着一阵风,从惊鸿馆侧门,一路刮到了李荣享养病的卧房里,来势汹汹,无人敢挡。

    隔着几年没见李荣享,萧华长公主还是每见必恶,直觉吞了苍蝇一样的作呕难受。

    细数来,她上次见李荣享,还是六年前在赢帝的密室内,李荣享回来复命,她见着李荣享进来了,她就离开了密室,一则是不愿意见着李荣享,二则是有些密事她已经不愿意听。

    当年危机时,她倾尽全力辅作了亲弟弟,那是亲情那是正道,等着她皇弟皇位坐稳了,她还要过多过问,那就是不自量力了,早晚会把姐弟之间的感情弄得生份了。

    她如今的位置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何苦来哉,做些徒劳无功的事,多操那些闲心呢。

    就如这次,她若不是碰到亲生女儿的大事,她又怎会走那条经久不用的密道了,哎,好在这等烦她心的事,与国家大事无关,倒不会让她皇弟多想什么。

    只是李荣享身份特殊,幸好对外还有那么一层惊鸿馆玉公子的身份,爱惹些狂蜂浪蝶,要不她女儿迷恋上李荣享,也是够她头疼的,与她皇弟那里,都不好解释的。

    她女儿又是一根筋的单纯,之前喜欢柳承熙就一门心思的喜欢,如今喜欢李荣享怕也是如此,她必须快刀斩乱麻,绝不能给她女儿这段不应该有的感情,有一丝喘息之气。

    萧华长公主进了李荣享的卧室后,跟在萧华长公主身后的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把在门口。

    别说墨染已被盛夏强行拉走,就是不走,萧华长公主进来,也得让人把他们两个扔出去,大体是没有他们两个自己出去平稳顺当些。

    萧华长公主进了李荣享的卧室了,步子反倒没有她未进门之前大了,她走了几步,站在了雕花木门的门洞下面,一双冷眼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李荣享,仿佛看死人一样,瞻仰遗容也不过如此罢了。

    托第一天蛊虫发作刚过,第二天的发作还没有那么快地袭来,躺在床上的李荣享头脑清醒无比,这也算是巨痛之下的惟一一点好处了,还有,就是墨染走之前,终于肯把他身上的绳子松开了。

    萧华长公主站在不远的地方,他不用听声音,只那么一股子气息,已有些压迫得让人不好喘气。好在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

    不同与萧华长公主不愿意见到李荣享一般,李荣享还是挺愿意见到萧华长公主的,他与萧华长公主惟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萧华长公主都与他有不小的恩情,还或多或少藏着些惊喜,比如:他家满门不得好死时独他能活下来,他能做到诗经经主的位置,还有……

    这个最最重要了,他第一次见到长乐。

    他幼时刚记事时,家里忽遭大难,他被送到他的生身母亲那里,没有多久,他的生身母亲被他父亲所杀,他又被接回生身父亲处,好像又没有多久,他的生身父亲牵连谋反被查,真的率手下兵将反了,他也随之辗转,等着他的生身父亲谋逆不成、自尽而亡时,他们这一家子也没剩多少人了。

    按他父亲所犯之罪,他全家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他的那位嫡母对他不好,对他父亲却算贞烈,他父亲去没多久,也悬梁了。

    一家子的主事之人几乎未剩,只残喘他们几个生身母亲皆不同的兄弟姐妹又有什么可谋略的,几日的功夫,一日日被朝庭侍卫擒得,与同时谋逆的几家家眷关进天牢等死。

    他自幼生活不同,血脉相辄,神厌鬼恨地活着,从来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哪怕深陷天牢,也未如他人般哭闹哀求,等着与他关在一起的人,一个个被拎出去再也没有回来,他反而是活到最后的。

    他自知也是逃不过被带出天牢再也回不来的结果,却没想到却是从天牢被带到另一个像极牢房却不是牢房的地方,更准确地说是训练场。

    他第一次见到萧华长公主就是在那里的。

    “本宫的母后曾抚养过你母亲几天,你母亲少时在宫中与本宫也算有些情谊,她执迷一生,最后时刻总算清醒,做了件善事,说是只当为你积德,本宫送你进诗经,你若能出头,是你自己的本事,你若死在这里,本宫也没算负你母亲的托付。”

    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声音都是冷冰冰得,不屑看他的眼神,他时至今日还是记得的,偏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又有一颗公正的心。

    他总算没有白白浪费自己母亲临终时的那一片苦心,他跌跌撞撞、生生死死地在诗经里熬了出来,多少辛苦自不必说的。

    二十岁那年,刚好前任经主已渐老去,正在陪养下任经主,他有命赶上了经内十年一次的大比,他凭着本事一层层地过关斩将,终得折挂,露出璀璨的光华来。

    他从没想能做到经主的位置,能成为十二长老之一,他已觉困难,谁让当今赢帝,根本看他不入眼呢,见他夺了头魁,而非是赢帝自己按排的宗室子弟,脸色极不好。

    还是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当年太/祖帝订下的规矩,我们做后辈的就得遵守,他既赢了,按照道理,就有资格,皇弟别忘了,他也算是宗室之人,算起来,可比这下面一排的宗室子弟,血统更纯呢。”后面一句已带出强烈的讽刺,明明是极厌恶他的,却又留他命来,替他说了一句公道的话。

    那之后的第三个月,他做了诗经经主,却也是建印五代以来,惟一一位需要服用血蛊之毒为控制的经主,说来真如一场笑话。

    萧华长公主自不会一直站着不动,真用目光把李荣享看到死的,她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大步向李荣享的内室进去。

    李荣享听到脚步声过来,也不能再装死下去,他把刚刚萧华长公主顿住脚步时,积攒出来的力气,拼着全身一股子要强的劲道,硬是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属下参见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荣享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跪到了床榻下面,萧华长公主的面前。

    他一身白色绸布中衣,经过半天一宿的折腾,偎得全是褶子,脏兮兮粘乎乎地裹在他略显清瘦的身体上,墨黑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身后,遮着他腊黄青白没有血色的脸孔。

    看着跪在脚下的人,一身谦卑的作态,萧华长公主一阵无语,她来时的怒火冲天,心里想着把李荣享大卸八块、五马分尸等,还真不好实施了,仿佛一拳砸到软绵绵的棉花上了,真不好开门就对李荣享怎么样了。

    对着李荣享的发心,萧华长公主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把手中的解药扔在他的脚前。

    “这是这次的解药,圣上让你三天之内离开上京,去西北前延,你……好自为之吧。”

    多一句话,萧华长公主都不想说,她自己亲临惊鸿馆,对于胆大包天的李荣享已是一种震撼和影告了。

    李荣享低着头,赢弱的肩头微微颤抖,他十分明白萧华长公主这句‘好自为之’暗含多少深意,对他来说,又是怎样一种残忍,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加大了他与长乐之间永不可能的距离,把他最后一点点盼望,碾压得粉碎。

    他不甘心,只觉得满腹得委屈,他辛苦挨过多年,从未敢有一丝抱怨的心,如同被投进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溅得满心底全是他明知不该有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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