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姒将手在暖炉旁烘了烘,她其实不太喜欢雪天,往日的冰天雪地之中,她也很少踏出绛月殿,只是在殿中抄写经文,又或者是找些志怪杂谈看。
    盛京的雪通常一下就是半月,听说在民间,下雪后会有一个提灯映雪的习俗。
    在满天的雪之中,沿路商贩会支起一个摊铺,上面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用花色很好的罩子封住,里面的蜡烛也不会被风吹灭。
    这是下雪之时,盛京街巷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了。
    沈初姒从前听内仕和宫女讲的时候,虽然她并不喜欢下雪天,但是却对提灯映雪很感兴趣。
    应当要比宫灯照在雪上,更为热闹和夺目些吧。
    马车行驶得相当平稳,四周的帐幔盖得极为严实,外面的寒气不得迫近分毫。
    驶到鸣秋寺的时候--------------/依一y?华/,天光已经大亮,因为时候尚早,所以山脚下往来的人也并不是很多,沈初姒的视线匆匆掠过停在一旁的几辆马车,却在其中一辆上顿了顿。
    那辆马车看着平平无奇,上面也没有任何可以昭明身份的物件,看着就是一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了。
    但是沈初姒却可以看得出来,那辆马车……应当是出自宫中。
    沈初姒思忖了一下此时会来鸣秋寺的人到底会是谁,但是想了许久也没有定论,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阿稚!”
    宋怀慕时常穿鹅黄色的衣衫,今日也是一件鹅黄色的绒裙,但是外面并未罩大氅。
    她走近用手握了一下沈初姒的指尖,“阿稚既然早到了,就且先在马车上歇息就好,何必在外等。”
    她虽然穿得并不算是多,但是手上却极为温暖,“你的手都冷成什么样了,身子怎么这么娇气,一点儿寒风都受不住。”
    宋怀慕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是不太妥当,先行噤了声。
    沈初姒的体寒之症是生来就有的,而她生来就有不足之症则是因为当年生产之时,她是早产,而生母也因为此事气血大伤,没过多久就早逝了。
    沈初姒却没有过多在意什么,“马车之中闷热,不宜久待,况且我其实也不是一点儿风都受不住,出来略微走走解解闷也好。”
    前来接引的沙弥早就已经等候在旁,今日天气深寒,但是这位沙弥却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禅衣,他单手立于胸前,略微躬身道:“施主。”
    他另外一手作邀请状,接着道:“请。”
    沈初姒看了他几眼,然后看着一旁的那个马车,问道:“师父,可否请问这辆马车是何人所驶,停在此处?”
    沙弥顺着她的话往那边看去,笑着朝着她摇了摇头,开口道:“施主,请恕贫僧不便泄露。只是施主若是有缘,自然可以得见那位施主。”
    佛家讲究缘法,沈初姒原本也只是奇怪谁会如此大清早地前来寺庙,见沙弥并无意泄露,也无意再追问。
    她和宫中的大多数的人都不是很相熟,就算是得见,也算不上是什么缘分。
    鸣秋寺占地极大,沿着一处山间道路蜿蜒而上,才能看到隐隐约约掩映在树叶丛中的寺庙,现在辰时过半,能听到其中传来的钟鸣之声。
    时近深秋,金黄色的银杏叶落了一地,而不远处,还有一颗三丈高的姻缘树,上面挂满了姻缘签。
    接引的沙弥将她们送到主殿的附近就转身离去,这周围寂静无人,宋怀慕问道:“阿稚,你刚刚为何问起那辆马车?我看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难道那辆马车的主人你认得?”
    “应当是认得的。”沈初姒回,“是宫中出来的。”
    现在这个时间,往来的人都少,居然也有宫中的人前来寺庙,确实是有些巧。
    宋怀慕哦了一声,也没有再问。
    巍峨佛像立于庙内,慈眉善目,悲天悯人一般地看着往来参拜之人。
    沈初姒跪于蒲团之上,只求得佛祖怜她本就孤苦无依,让沈兆早日好转,无灾无难。
    她将她的愿望小心的系在树上,看到红绸随着风飘荡,将刚刚从主持手中拿来的平安符小心地放在手中。
    她向来所求很少,若佛渡苦厄的话,那她也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鸣秋寺的主持是一件身穿素色禅衣,发须皆白的老者,他手中拿着手持,朝着沈初姒双手合十道:“施主,贫僧观您面相,觉得有些机缘,可否让贫僧为您卜上一卦?”
    沈初姒手中的平安符就是由这位主持开过光的,虽然不解这位主持为什么要为自己算卦,但她想到从前自己所抄的经书之中,有讲过佛法因缘一说。
    “师父想如何算卦?”
    主持从香炉旁边拿来一个签筒,“施主摇出一签即可,我为施主解签。”
    签筒上面沾染的都是香灰的味道,分量也比想象之中要重得许多,沈初姒摇出一签,看到主持上前拾起这只签,手上的手持拨过一颗佛珠,面色凝重。
    “主持若是有话就直说就好,”沈初姒看着他的样子,“无需顾忌。”
    “施主的这只签,其实倒也谈不上是坏,但是也谈不上是好,原本上面所说施主有业债难消,但是又解施主数年困顿,也是一种破局之法。佛法讲究一个因缘际会,贫僧也不敢断言什么,只是总觉得施主是个有福之人。”
    他说完,将自己手中的签递给沈初姒,然后双手合十,躬身朝着沈初姒行了一礼。
    “业债尚可解,因缘更难消。”
    沈初姒听主持所解,心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跳了一下。
    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夜间所誊抄的佛经,上面皆是佛偈,字字句句所言,都是所谓的因缘际会。
    主持说完这些话以后,就再没有开口了。
    他所言,到底是关于什么的业债,又是解何时困顿?
    一直到走出殿外,宋怀慕才小幅度地拉了拉沈初姒的袖口,小声问道:“阿稚,刚刚那位住持到底在什么说啊,虽说是解签,但是说得也并不明晰,怎么又会是有业债难消,因缘又是什么?怎么听得我云里雾里?”
    “其实,我也没有听明白。”沈初姒摇了摇头,“或许就如佛法之中的缘法来说,有些事情现在或许是不得其解,但是若是遇上了,自然就知道了。”
    她们走出主殿之时,外面的香客也多了起来,周围是略微有些嘈杂的声响,往来香客和沙弥亦有交谈,而殿前的青铜香炉上也升起袅袅白烟。
    而此时,她们迎面却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身穿淡色锦袍,身边跟着两三侍从,此时都低眉顺眼地跟在那人身后,那人虽然浑身上下并无一丝饰物,但是这么走近的时候,却天生带着一点儿威压。
    久居上位,从容不迫。
    沈初姒看到那人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刚好看过来。
    之前在宫闺之中遇到,尚且可以说是有事在身,但是现在,却实在是不得不停下来了。
    沈初姒想到之前停在寺外的那辆马车,她想过许多人,却独独没有想到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
    她静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皇兄。”
    沈初姒的皇兄并不少,但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却是其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当今嫡出正统,入主东宫的太子沈琅怀。
    沈琅怀听到沈初姒的声音以后挑了挑眉,语气嘲弄,“我还以为九妹妹不愿意开尊口,现在来看,也没有全然忘了孤是你的皇兄这一回事。”
    他顿了顿,才似感慨道:“也是,父皇如此疼爱九妹妹,孤在父皇心中也远远比不上九妹妹你,就算是九妹妹偶尔任性,不识礼数,父皇又怎么可能忍心怪罪九妹妹。”
    沈琅怀对别人说起话来,向来都是妥帖有礼,处处恰到好处,不然也不会是人人称赞的储君。
    就算是对宫中的其他弟弟妹妹,也都是温和有礼,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说话如此。
    沈琅怀今日并未穿蟒纹衣袍,但是他处理朝政已久,哪怕是并未穿昭明身份的衣物,连饰物都未曾佩戴,只穿了一件极为不起眼的锦袍,看上去也仍然威势迫人。
    沈初姒上次在宫中并未唤他皇兄是因为当时想着沈兆的事情,更何况沈琅怀说出话来就实在说不上是温和,她便也忘了此事。
    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到了沈琅怀。
    沈琅怀以品行高洁,行事毫无差错而被群臣敬重,更是宫中上下皇子公主的楷模,极少动怒。
    只偏偏对沈初姒说话之时,永远都是这样。
    沈琅怀的目光在沈初姒腰上挂着的平安符上一扫而过,哂笑一声。
    “九妹妹今日前来,应当是为父皇求得平安符的吧。”
    他顿了顿,看向沈初姒,“也是,父皇对九妹妹的疼爱人尽皆知,现在九妹妹为父皇尽些孝心,也实在是寻常。”
    他感慨道:“还真是感人至深啊。”
    作者有话说:
    阴阳怪气大奖颁给太子。
    第16章
    其实就连沈初姒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为何这位向来以宽和有礼的皇兄,偏偏只是对她一人是这样的态度。
    沈琅怀身后的内仕此时也不敢出声,心中也在暗暗思忖,这位公主殿下到底和太子是有什么样的过节,能让向来宽厚待人的太子这般不留情面。
    沈初姒手拢在袖中,抵唇轻咳一声,轻声回道:“……皇兄过誉,父皇久病缠身,小九不通医术,除了跪拜诸佛求得父皇平安,也并无他法。”
    这话不知道是哪里不妥,沈琅怀听完以后,看了看站在原地的沈初姒,然后冷笑一声。
    抬步从她身边经过。
    沈琅怀身边的内仕赶紧跟上去,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
    “皇兄。”
    沈琅怀皱着眉头往身后看去,只见到沈初姒抬步上前走了两步。
    他刚想开口,手里却被塞了一个带着檀香味的,小小的,平安符。
    鸣秋寺的平安符向来都是将符纸装在锦囊之中,其实布料远远谈不上好,对于养尊处优的贵人来说,就实在说得上是粗糙了。
    沈琅怀却倏地好像是有点怔然,手上的凉意一触即过,然后看到沈初姒站在自己身前,抬着眼睛。
    她很小的时候,眼瞳就是这样,看向人时不含一点儿杂质,天生让人不忍拒绝。
    “小九今日所求,不仅仅只是父皇一人得以平安顺遂,”沈初姒看向他,“皇兄身为储君,身上背负江山社稷的重担,所以小九也愿诸佛日后庇佑皇兄无灾无难,福祉永存。”
    周遭喧闹,往来香客络绎不绝,沈琅怀手里握着那枚护身符,大概是稍微用了点力,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片刻之后,沈琅怀笑了一声,避开了她的视线,语气嘲弄:“所以九妹妹现在这是见孤坐稳储君,想要拿这个,前来讨好?”
    他顿了顿,接着道:“……还真是天真。”
    沈琅怀说罢,就再也没有停留的意思,抬步从沈初姒身边经过。
    *
    沈初姒在鸣秋寺用过素斋,差梨釉将自己所求来的护身符送去宫中,在佛寺之中抄了一卷经书,然后将这卷经书放在寺中供奉。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就已经申时。
    她上马车之时,看到原本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已经不见了,想来现在的沈琅怀已经走了。
    沈初姒轻微叹了一口气,她从前和沈琅怀并无什么过多嫌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皇兄对她的态度却始终都是让人不得其解。
    旁的公主皇子对她只是疏远却有礼,唯独沈琅怀是不同的。
    蒲双拨了拨暖炉之中的炭火,然后开口询问道:“殿下,我们现在是回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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