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狂风呼啸,屋内两人并肩而立。
    酒店工作人员敲门,为他们送来蜡烛,解释说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来电,为表歉意还送了免费的饭菜,说是今天准备的食材,台风天没人住店,饭菜有剩。
    “今天没人住酒店啊?”周栗好奇。
    “没有。昨天的客人今天中午都退房走了,你们小情侣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台风天跑到海边来。”客服是个健谈的年轻男人,估计也是看到了他们房间里的摄影设备。
    两人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误会为情侣了,周栗面不改色道:“哈哈,他就喜欢乱跑,我也是嫁狗随狗了。”
    周孟航皮笑肉不笑,点头附和。
    等客服走后,周孟航把饭盒丢在桌上,搂着她的后颈问:“谁是狗啊?”
    屋里点了两根一扑一扑的蜡烛,他的眼睛里映着火光,周栗被他勒着脖子,挣脱不开,嘴硬道:“现在用狗爪扒着我的这位。”
    周栗被人夹在臂弯里,闷得快透不过气来。她脚下还穿着靴子,用脚踩他,周孟航疼得龇牙咧嘴,倒在身后床上的时候连带着把她也带到了床上,结结实实摔在他身上。
    床垫是软的,周孟航手还放在她颈后,他闭了闭眼,惊呼:“好......重......”
    周栗半边身子在他身上,小腿悬空在床边。她确实是看起来有肉的女孩子,但不至于多重,可他偏要挖苦她。周栗也忘了尴尬,本想从他身上起来的动作停下,因为身高悬殊,她的脑袋只能到他下巴处,双腿却和他贴合在一起。她晃晃腿,给他施加压力似的。
    好像挠痒痒,周孟航憋不住笑了,笑意来得突然,胸腔的震颤让周栗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她撑着床要起来,又被他拉着往下坠,重新倒在他身上。
    周孟航扬眉看着她:“你占我便宜啊,土匪?”
    也不知道谁占谁便宜......周栗被他臭不要脸到了,伸手去扒他的脸。体验民间生活的大少爷也就肤色贴合劳动人民一点,周栗下了毒手蹂躏他,没几下功夫就把他的脸掐得通红了。
    周栗说:“我要是土匪,你就是我的山寨夫人。”
    周孟航:“......”
    手机铃声响,周栗起身去找手机,看到林清女士的呼叫。
    周栗连忙接起来。
    家里也开始刮大风了,林清中午就收铺回了家,晚饭时间找不到人。周栗看了眼坐在床边的山寨夫人,对电话那头说:“我跟周孟航在海边呢。”
    周孟航一边听着她打电话,一边到桌前把盒饭打开。
    “没被风刮走,我们在屋子里。你就想我被刮走是吧?”她也走到桌边坐下,跟林清交代:“晚上风小了我就回来。”
    刚说完,林清就在那边挂了电话。嗯,很走程序的关心,果然是她娘亲。
    酒店送了两份相同菜品的盒饭,两荤一素,分别是红烧排骨、蒜苔炒肉和空心菜,周栗不爱吃蒜苔,周孟航不吃空心菜,两人难得和谐友爱,大方共享了一次。
    晚上持续的大风,周栗吃饱饭犯困,周孟航还在摆弄他的相机,甚至因为没电换了一台。周栗看着窗外,目光渐渐涣散,在喧嚣的风声中沉入梦乡。
    川禾今年的台风同近几年的一样,也和周孟航预测的一样,虚张了一番声势,又悄然恢复平静。周孟航收起相机,回头,看到周栗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被子没盖,鞋也没脱。
    对他是真放心。
    夏夜蚊虫多,又断了电,没有空调,空气中有一股专属于南方的潮湿味道。周孟航走到床边,帮她赶走一只扰人清梦的蚊子。随后便坐在床边,整理今天拍的东西。
    身旁人睡得毫无防备,身子侧向他,也许是热,额头出了点汗,脸颊上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有一个显眼的小包。头发乱糟糟的,呼出的气息均匀。
    她的面相本就生得乖巧,安静的样子更乖,让人无限心软的那种乖。可周孟航知道,她“嚣张跋扈”起来是如何生动。
    周孟航微微笑,握相机的方向一转,镜头对准她,拍下一张她的睡颜。灯闪了一瞬,她若有所感,眉头微微皱起,而后在床铺上蹭了蹭。
    没有醒来的迹象。
    最近天气闷热得让人难以喘息,周栗已经好几天没有好睡眠了。现在房间里也热,但没有那样闷不透风的感觉,而是夹带着一阵狂风过境的清爽。周栗这一觉睡得沉,也许是睡得太好了,她还以为过了很久,甚至有种天亮了的错觉,可往窗边一看,天还是乌蒙蒙的。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她的呼吸就停滞了——她旁边躺着人。
    周孟航也睡着了,脚还在地上,半个身子靠在床头,一边手臂长伸,无意识地垂在她头顶。相机横在两人中间,倒也不是多亲密的距离。
    手机不在身边,但床边的蜡烛还没烧完,告示着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周栗仰头,在未燃尽的烛光下看到他的脸,深的眼窝,高的鼻梁,和鼻子侧边的淡痣,这样的光线中,那颗淡的痣更像一颗小小的斑点。
    到底是痣还是斑点呢?周栗思考着,眼睛也盯着不放,甚至缓缓抬起手,要去碰他脸上那一小点儿。眼前的人却在这时缓缓睁开眼来。
    周栗的手停在半空。
    两人的眼神有一两秒短促的交汇,而后随着烛火的燃尽中断。
    四周都暗了,窗外是,眼前也是。周栗想放下手,黑暗中却被他准确无误地攥住,他拉起还躺在床上的周栗,刚睡醒的嗓音听在耳中,像扑在窗前的沙尘。
    “走吧,雨停了。”
    而周栗居然没有意识到。
    第18章 握手言和
    空气中是暴雨过后的清冽,回去的路上周栗把车窗摇了下来。一觉睡醒,天气变了几变,已经没了来时的燥闷。周栗心情很好,拦截周孟航准备听佛经的动作,用手机连上车里的蓝牙,点播一首纵贯线的《公路》。
    澎湃的旋律中,她跟着音乐唱: “打开车的窗,太阳在头上,公路的右方,无边的海洋。 我怀疑我的梦想,已经变了样。 如果你有所期待,很抱歉,我会让你失望......”
    她把雀跃写在了脸上,可惜是个五音不全的,再好的状态也补救不了她的音准。周孟航开着车,憋笑憋得难受。周栗歌唱到一半,才发现驾驶座的人一脸“便秘”。
    “笑屁啊你!”
    “没有啊,听你唱歌很开心。”
    周栗:“......”
    这人真的很欠揍,要是像平时那样大大方方嘲讽她倒还好,偏要这样装模做样。欠揍!
    周栗当然知道自己什么水平,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嘲笑音痴了,但对方换成周孟航就不行了。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别的话来反驳,只好献出名句:“你行你来啊。”
    周孟航没听过这首歌,不会唱,于是两人把同一首歌听了一路。从海边回到沿湾也不过半小时,车先停在周栗家,两人说了一路话,她也忘了向周孟航“讨债”,正准备开门下车,才想起自己没带钥匙。
    现在是凌晨三点,邻居家的鸡都睡了,何况这一家子劳动人民。在酒店度过了断电的半天,虽然吹过风,她身上还是黏的,没办法,只能跟着周孟航回家了。
    这个时间,周孟航家也是静悄悄的,两人轻手轻脚上了楼。他家总共四层,一二楼是复式,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做了客房,但常年都没人住。
    周孟航和周期然住在三楼,周期然不在家,便只有他一个人霸占一整层楼。
    到了三楼,周孟航让她自己去周期然的房间找衣服。周栗打开衣柜,不出意料看到一片彩色,粉红和奶黄占了绝大比例,周栗不好乱翻,在衣柜角落抓了一套宽松的黑色短袖和短裤。
    连刺绣都是动漫人物。
    亮着暖色灯光的房间里,周栗看到周期然的书架上歪歪扭扭摆放着一排书。她关上灯,出了房间。
    她找个衣服的功夫,周孟航已经快速冲完了澡,湿着头发走出来。周栗和他擦肩的瞬间,又闻到了他身上的柠檬清香,比平时更浓郁几分,带着一股蒸汽。等她进了浴室,往架子上一看,果然看到一瓶柠檬味的沐浴露。
    旁边还有一瓶樱花味的,估计是周期然专属。周栗犹豫了一下,选了柠檬味那一瓶。
    周栗前几天都在洗冷水澡,除了天气热,还因为家里的热水器年老失修。小时候大夏天也洗冷水澡,她习惯了,便没有让周俨修。此刻站在热水下,一天的疲累和粘腻轻易被冲刷,她感觉身体都放松了不少。
    果然还是洗热水舒服。
    周栗在浴室里待了快二十分钟,才带着一身柠檬味走出去。
    周孟航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他手里拿着遥控器。周栗左右看看,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丢回周期然房间的地上,才走过去跟他坐一块儿。客厅里没有开空调,他把阳台门打开了,深夜的风裹挟着阵阵初秋的凉意,彼此身上相同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
    “你怎么跟我用一样的沐浴露?”他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花香。家里的生活用品通常是他负责填补,他一直习惯用同一款沐浴露,另一款是专门给周期然准备的。
    周栗不喜欢花香,总觉得太齁了。她抬起手臂,鼻子凑到臂弯里嗅了嗅,评价道:“这个好闻。”
    她穿了黑色的短袖,皮肤在这样的强烈对比中白得发亮,刺绣上的人物和她一样,头发披散着,眼睛大嘴巴小。
    她说“好闻”。
    平时用在自己身上,周孟航倒是说不出来好不好闻,但她抬起手的瞬间,他又确实闻到了扑鼻的清香。像是刚采摘下来的果实,用尖刀划开一道口,扑鼻的果香。周孟航离她太近,感官也在这距离中无形放大。
    周孟航没回话,周栗便自顾自起自己的话题,“你妹妹还挺爱看书的。”
    她解释:“刚刚去她房间找衣服,她房间里书不少。”
    周孟航呼吸里都是两人叠加在一起的柠檬气味,他随口解释:“她比较喜欢看言情小说,每次路过书店都要买两本。”
    周栗便没再接着说了,而是问他:“是要看电视吗?” “嗯,睡不着,你要睡了吗?”
    周栗也睡不着。
    于是两人找电视节目看。
    周孟航掌着遥控,周栗以为他会选一部电影,她记得他初中的时候疯狂喜欢香港电影,学郑伊健学得有模有样。但他选的却是一部纪录片,《动物世界》。
    很有名的一部纪录片,连周忠仁都看过。周栗还是大学某一年的暑假跟着周忠仁看的。周栗平时不太看这些,却也被这部片子镜头下的原野与自然所震撼。她看得入神,忽地听身边的人说:“我第一次看这个,是在高二的时候。”
    高二,好久远的时间。周栗分神回忆了一下——那时候她正处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信息大多来源于用班费订的报纸上,或是同学的口口相传间。
    周孟航曾经把这个纪录片翻来覆去地看,闭上眼睛都能记起下一个画面。身边女孩儿眼睛盯着屏幕,耳朵却在听他说话,周孟航笑了一下,说起从前的“黑历史”:“以前最中二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挺牛逼的,虽然没有犯蠢到去伤害别人,但那时候我真觉得我牛逼。”
    看来是真的,连说了两个“牛逼”。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渺小,就是看这个的时候,高二。”
    这是他后来收心学习的契机之一。以前那么能闹一个人,说收敛就收敛,安安分分度过了那两年的高中生活,考取一个不算很好但也没有很差的大学,一个人扛着相机走遍大江南北。
    这是周栗第一次知道有关于他高中生活的细节。
    高中那几年她和周孟航的联系几乎是切断的,她甚至不知道他早早从良,也不知道他后来上了哪一所大学,去做了什么。他曾是周栗在沿湾除去家人外,最熟悉的一个人,因此和他的断联,也让周栗对沿湾的记忆有长达三年的严重割裂。
    那三年她的生活被做不完的习题和考不完的试题塞满,被身边同学的脚步和校园里的铃声追赶,她没有忘记他,却也没有时间想起他。
    她以为两人从此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轨迹,人生海海,各自高飞,却没想到,最后一同落回了这里。还好,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也很好地成长着,甚至和她说“梦想”。
    “有一点,一直想跟你说一声抱歉。”周孟航转过头看她,语气里是难得一见的真挚坦诚。“初中的时候,虽然不讨厌你,但确实很烦你这样勤勤恳恳学习的人。”
    周栗也在看他,听他说完,一双杏眼睁得更大了。话题转得太快,幸好两人都能听明白。
    “你知道以前我为什么把你 qq 拉黑吗?”周栗突然问。
    没错,两人的断联便是从周栗单方面拉黑周孟航开始的。那时候临近中考,突然有一天她就不再蹭他的山地回家了,周俨每天下班骑着自行车来接她,周孟航便以为她在全心备考。直到中考结束后的某一天,周孟航分享游戏链接不小心发错给了她,才知道自己早已进入了对方的黑名单中。
    说起来,后来 qq 被淘汰,大家都开始用微信,周栗鲜少再登录那个 qq 账号,所以周孟航至今还安详地躺在她的黑名单里。
    周孟航也瞪大了眼睛——当时他别提多生气了,他在沿湾纵横多年,头一次有人敢拉黑他。气得他一个暑假没去找周栗,结果夏天过后,就听说她去了青州读高中。
    这是这么多天,这么久的相处以来,两人首次提起这件事。周孟航当年傲气又不愿亲自解开的困惑,在此时的周栗口中得到了答案。
    其实周孟航已经记不起那天的情景了,大概是下课后的停车棚里?他提前把车推出来,在车棚边等周栗,她收拾东西总是磨磨蹭蹭。旁边还有个当时跟他交好的兄弟,知道他和周栗的“关系”。
    “你们怎么还没‘分手’啊?不会是来真的了吧?我看你挺喜欢她的。”
    周孟航一听,急了,往兄弟身上踹了一脚,骂道:“有病治病。谁会喜欢这种成绩好的?”
    开玩笑,沿湾一哥怎能被这些情情爱爱束缚! ......
    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万籁寂静,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按下了暂停键。天都快亮了,呈现一片暴雨后的灰白。周栗把事件完完整整复述给他听,接着问:“现在呢,觉得成绩好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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