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悲戚道:“大人三思啊,眼下南有夏军,北有燕军,齐国便是由三头六臂也挡不住这么多的精兵强将,咱们拼死抵抗又有什么意思呢?”
    还有人道:“朝廷迟迟不放粮食,反而要收了咱们的粮食,可见是把咱们往死里逼。这样的朝廷咱们何苦替他死守?邓大人,您就可怜可怜我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是啊邓大人,咱们只想活命,别的事一概不求。城中眼见着已经没粮食了,若不投降,难道真要活活饿死?”
    下面跪着的还有一个济州盐商郑家的大老爷,他同邓喜为相熟,所以道:“您家中也是有位高寿的老夫人,想必也能知晓我们的心境。这投降一事为的不只是咱们自己,也是为了家中的老弱妇孺。谁家没有老人?谁家没有小孩儿?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饿死吧?”
    郑家有钱,也存了粮,但是如今的情况是——城中已经买不到粮食了。越是家中富贵,越不能坐以待毙,今日前来请愿,便是郑家人起的头。郑家大老爷想的也简单,不投降的话,夏国人迟早都是要攻破城门的,等那些军队攻进来了,他们家的家产还能保得住?唯有如今先投降,卖个好,才能保全大部分的家财。
    商人的得失心总是特别重,所以郑家人再三鼓动城中百姓,让他们请愿投降。
    效果也是显著。
    官衙门口地方并不大,多少人想跪在这儿都找不到位置,于是沿着外头的大街一路跪下去。
    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些不愿家破人亡的寻常百姓,声泪俱下地求着邓喜:“大人,求您了,您就先降了吧,就当是保全济州城所有的老百姓了。”
    邓喜对这些人的哀求并未入心,因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的惶恐跟不安。如今事情达到他想要的结果,这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表明自己刚正不阿,完全是为了百姓的生死存亡才做出这样的选择,邓喜故意面露迟疑,似乎是被众人的话给说动了一些。
    百姓们见状,以为是看到了希望,越发卯足了劲劝降。
    一来二去,有来有往,足足劝了半个时辰。
    邓喜本来还想再装一装的,可他站了半个时辰腿实在酸涩,有些撑不住了。
    今儿偏日头还大,邓喜望着下头那些跪得摇摇欲坠的老年人,也怕他们在衙门口出事赖上他,故而终于不端着了,眼中挤出一丝丝泪水,哽咽着道:
    “……是本官无能,对上无以报效朝廷,对下不能安抚百姓,对外亦不能击退来敌。如今被迫投降,不是你们的过错,全是本官一人的过失。日后朝廷若是想要清算,本官一力担下所有罪责,绝不会叫尔等替本官担了这个骂名。”
    邓喜义正言辞,感动了不少人。
    简玉衡跟孟楚趴在对面的墙上,将这一切收归眼底。
    孟楚道:“这邓喜还真是个妙人。”
    “我看是小人才对。”简玉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评价道。小人也并非是敌人,只要物尽其用,便能有大用处。
    他们在这边看了半天的戏也看够了,如今济州投降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城中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愿意与夏国继续开战的,民意如此,还有谁能逆着民心行事?
    邓喜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才送走了这些百姓之后,立马决定开城投降。
    简玉衡看了看天色。
    才是傍晚,这一天还没有过去,他也没有在圣上跟前食言。
    确实只花了一天功夫便破了济州城,还没有费一兵一卒。
    济州投降乃是一件大事儿,萧瑾亲自前往,以夏国皇帝的身份接受了邓喜的投降,当日便带着大军进驻了济州城。
    邓喜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夏国皇帝。方才投降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打量了好几眼。真是年轻啊,还年少有为,只花了两年就把夏国治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已经超过了齐国。这样的手段,真是少有人能及。
    邓喜再次确定自己没有跟错人。
    他如今担心的是萧瑾会不会为了在济州安插自己的人手,直接把自己给替了,或者把他给分配到别的地方也未可知……
    好在邓喜最后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萧瑾的确换了一批人,也安插了不少去年考上的进士,但却并没有将邓喜换掉。
    邓喜这人,他已经从孟楚那听了个大概。小人一个,但却极懂得审时度势,且济州投降一事他也是出了大力气,自己总不能过河拆桥吧?
    萧瑾不仅没有对付他,还给他封了一个荣恩侯,以示看重。
    夏国的考核制度改了之后,连虚职的俸禄也改了,如今什么侯爷国公之类的领的俸禄都是少之又少,只有头顶实职在衙门做事的才有正经的俸禄领。
    给邓喜封个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不费钱的事情,萧瑾并不在乎什么。
    反倒是邓喜因为此事大受震撼。
    他本以为简玉衡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他的,没想到还真捞了一个侯爷。那可是侯爷啊,若是他在齐国也能当侯爷,哪还用得着受岳家的气?
    真是老天开眼了,到现在才眷顾他。
    就因为这侯爷的身份,邓喜觉得自己自此之后都不一样了。献城前,邓喜在家还是唯唯诺诺不敢吱声,可献城之后,他在家里变真正的无法无天了。
    如今他都不受齐国管了,还怕那些做甚?邓喜把自己受的这十几年的气全都发泄了出来,对着妻子一顿好骂,甚至还一怒之下直接把妻子给撵出了济州城。
    她不是一天到晚念着自己的娘家吗?如今正好遂了她的心意,让她彻彻底底的回娘家吧,他邓侯爷可不伺候了!
    邓朱氏被赶出去的时候气都气糊涂了。
    她下意识的就准备向人家求助,于是人还没到开封,告状的信就先到了。
    可她不知,朱家如今也是处境艰难,进退维谷。
    邓喜投降一事导致朝中上下议论纷纷,他们齐国可从来没有未战先降、主动献出一城的先例。邓喜的背刺让齐国朝廷颜面大跌,朱家也因为有这么一个女婿,已经被人给挤兑得没边儿了,昨儿又被齐皇怒斥,当真是里子面子都丢了。
    齐皇越发觉得朝中上下都是废物了,平日里啃食朝廷,出了事之后却一点担当都没有。这个朱家的女婿更是无耻,他恨不得直接将朱家上下直接斩首。
    好悬被人劝住了,否则朱家就不只是觉得丢脸,没脸见人那么简单了。
    朱家的动荡皆因一人而起,这会儿听到女儿的消息,朱老爷恨屋及乌,连信都不想看了。
    虽然萧瑾人不在开封,却能够想象开封如今的混乱。对比他这一边,一切都是那么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此次邓喜投降给萧瑾很大的启发,萧瑾觉得,往后攻打城池完全可以借用这个法子,到时候又不会折损士兵,又不用担上骂名,真是两全其美呢。
    有了济州做基地,萧瑾的目光便重新放在了开道大事儿上。济州以东还有益都府,这块地,萧瑾同样也要牢牢握在手里。
    好在有了邓喜提供的堪舆图之后,萧瑾跟众人讨论了半日之后,已经有了初步的主意。此次依旧是朱雀军先行,先去那儿打探消息,等打探完了他们再来仔细琢磨攻城一事。
    邓喜见萧瑾对那益都府势在必得,知道夏国肯定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这般时机,倒也方便了邓喜。
    想要让萧瑾记住他,光做成一件事是不够的,他还得继续发光发热呢。于是乎,邓喜立马毛遂自荐:“圣上,微臣同益都府的知府交情颇好,不如先让微臣一试?”
    第133章 包夹 ◇
    ◎就连开封府也保不住了◎
    邓喜在萧瑾跟前放了大话之后, 当天回去便开始细细琢磨该如何劝服好友了。
    能与邓喜成为朋友的,可想而知也不是什么心性坚韧之人,他们向来只在钱跟权两件事上比较坚定, 至于其他, 一概都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
    邓喜写完信之后,叫人连夜送去益都府。
    待第二日益都府的知府陈禀生刚从床上起来,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 就听到外头有人说有急件过来,让他过目。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是济州邓大人叫人连夜送过过来的。”
    陈禀生听是邓喜, 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叫丫鬟将信取过来。
    他缓了一会儿,等意识清醒之后才拆了信。
    知道是邓喜寄过来的, 陈禀生还有点失望,他本还想着朝廷多少还懂点儿人情世故, 知道这会儿寄信过来安抚他,不想却是他想多了,朝廷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再看这信,邓喜全篇没有一个句话在说“投降”, 可他话里话外无不再炫耀自己投降之后落得什么好处。
    邓喜当真是推心置腹, 还劝陈禀生道:
    人生在世不过权利二字, 他们战战兢兢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保住这个知府的名头罢了。若是真按着朝廷那样做了, 死战到底, 最后只能赔了夫人有折兵, 什么都捞不到, 岂不可惜?
    朝廷跟齐皇并不会因为他们死战而嘉许, 反而会责怪他们守城不力, 兴许连身后的一点好名声都没有。可若是顺势而为,自然能保住半生基业。
    这个顺是朝着谁顺,不言而喻。
    至于以何种借口投降,这也不必担心。只要陈禀生愿意服软,夏国这群人必能想一个十全十美的法子,好全了他的名声,一如他所经历的那样。
    看完邓喜的信之后,陈禀生沉吟良久,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呢?
    这一日,陈禀生都没怎么处理城内的事,只叫人打听夏国军队又到哪儿了,听说他们已经把济州治得服服帖帖,城中百姓也感念夏军仁善之举,陈禀生忽然觉得他们齐国输的真是不冤了。
    两年前他们也曾攻打过夏国,临淮关一战,几乎破了夏国的国门。那会儿夏国却没有传出半点投降的意思,自上到下都是力战到底的。
    如今换了齐国,却都变了样了。
    纵然他们有那么多的军队,可在夏国燕国跟前也犹如一团散沙。
    齐皇究竟是什么德行,陈禀生能不知道?就是因为太知道了,他才对这一战毫无把握。怎么看都是必输的局,他若苦苦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萧瑾同样在意陈禀生的选择。他们已经朝着益都府进军了,若是这回依旧就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益都府,那自然最好,可若真能如此,那此行未免也太顺了吧。他又不是男主,那能天底下的好事儿都被他给占了?
    所以萧瑾到底还是打着有一番死战的打算。
    反倒是邓喜,一直在他跟前笃定,陈禀生最后肯定会投降。
    萧瑾也没有深信,就孟楚传过来的信儿可知,益都府的情况比济州可复杂多了。济州自上而下都想要投降,可益都城中却有不少老顽固,整日将忠君爱国挂在嘴边,谁的面子都不给。且这些士绅们在地方的影响力极大,甚至可以左右陈禀生的选择。
    陈禀生自然想要投降,他恨不得当场投降给自己换一个侯爷的名头,但是这些老不死的不同意。他们为了自己的好名声,逼着陈禀生带兵迎敌,还放言宁死不降,若是夏国真能破了他们的城门,他们就全体跳江而亡。
    陈禀生:“……”
    圣上知道你们如此衷心么?也不知道这么忠心是给谁看的。
    就在众人拉扯之际,萧瑾却已经抵达了益都府。
    途中他们还顺便收复了一些小县城,这里头不乏有对夏国恨意满满的,有一城,其县令是个硬骨头,拼死守城,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最后破城之时,他直接以死谢罪了,左右也追随他而去。
    萧瑾亲眼目睹这些人死去,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
    他没办法评判齐国配不配拥有这样的忠烈之士,可这样的人,确确实实是因为他才去了的,颇有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之感。
    萧瑾心里有叹息,但是唯独没有后悔。
    乱世之中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他不打别人,别人就会过来打他。萧瑾身为夏国皇帝,与齐国有着天然的对立。
    战争会带来伤亡,更会带来仇恨,这是难以避免的。但萧瑾却不能因此而滞步不前。夏国越是富裕,越会引起旁人觊觎。唯有将这些觊觎之人都解决了,才能有长久的安宁。攻打齐国,是壮大夏国,也是对其他两国的震慑。
    兴许有一日,天下一统,才能让战事彻底消弭。
    这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凭着绝对的压制,夏国军队从无败绩。
    只是不知,到了这益都府又该如何……
    哪怕没进城,萧瑾也能从城郊之景看出端倪来——益都府的繁华,丝毫不下于济州,这样的繁华地界,若是打坏了多可惜?
    萧瑾心里惦记着这块风水到底,所以未战之前就再三叮嘱,让他们往后便是进了城也不得造次,更不能损坏百姓一针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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