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妍听到这话心底就是一咯噔:“这若是随了你父亲可如何是好!”她又想起,她娘当年也只生了她和兄长二人,也不是子嗣缘儿好的,当下心里就更慌了。
    段雀桐没料到娘亲这么大的反应,看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连忙道:“娘亲宽心,我就是随口一说,做不得准!”
    梅雪妍嗔怪:“就知道吓唬我!”可这事儿到底还是压在了她心里,估计见不到小外孙出生是好不了了。
    这时,纪方来报,“王后,方统领传了消息回来,他带着最后一批工匠已经在路上了,不日便要抵达燕北。”
    纪方的到来算是将段雀桐解救了出来,她细细地询问了这次来人的情况,还有其他相关事宜。
    纪方一一回答了。
    段雀桐吩咐道:“你去段辰那边交代一声,让他提前把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
    这些都是做熟了的,纪方当下也不再多问,行礼后就退下了。
    从刚才纪方过来,梅雪妍就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现在人走了,她才开口问女儿:“桐桐,你说,你父亲他们……”
    段雀桐知道娘亲想要问什么,没等她说完就点了头,“过不了多久,娘亲就要见到父亲了,娘亲可高兴?”
    梅雪妍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最初那两年,她只一心担心女儿,根本没心思想其他。
    后来这边安稳下来,她有时候无聊了,也会思念那个人。
    可现在,真的听说他要来了,梅雪妍又有些不确定了,说到底,她终究是个姨娘!
    很快,她就想开了,她与郎君之间也是有情分在的,虽然这么多年不见,可每年上党送过来的年礼中总少不了她的那份儿,她也会亲手缝制衣裳香囊让人带过去。
    她与李氏之间有桐桐维系着,如今夫人再如何也不会让她坐冷板凳,至于其他的姨娘,来了燕北,巴结她都来不及,她日子一如既往的滋润,而且还多了许多说话的人,这样一想,又有些期盼起来。
    段雀桐看娘亲一会蹙眉浅叹,一会眉眼舒展,只觉分外有趣。
    娘亲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五岁,除了最初那两年日子不如从前,后来却是一日好过一日。
    她平日里闲来无事,不是读些话本诗文,就是侍弄花草,从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恬淡的气质。
    以往过分艳丽妖娆的容颜,经过岁月的沉淀,真正的娇而不媚,艳而不俗!
    她又想起了记忆中的父亲,那是个极为俊雅的文士,自从大姐姐的事儿发生后,她和父亲就疏远了些,直到她嫁到燕北,心底的那点子隔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烟消云散了。父亲刚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模样!
    其实,她三年前就想让家里人过来,只是那时候父亲没有答应。
    这几年,段府一直搜罗人才往燕北输送,她也看出了父亲的用意,他们是想要堂堂正正地在燕北立足,而不是凭借姻亲关系,对这一点,段雀桐也是十分佩服的。
    也是难为了他们,因为自己的关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段府,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平日里殚精竭虑,只当自己是富家翁一般。
    原本郎君只是将军的时候还好,那时候相比于其他的大势力,郎君虽说战功卓著,可和旁个比起来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自打称王后就又有所不同,段府的承受的压力直线上升。
    她有时候都恨不得让人把家里人全部绑到燕北来,也免得担心哪天段府被人围了,亲人被当做筹码,午夜梦回,那样的情景在她心底不知预演了多少遍,只是不管是什么样的抉择,都只会让她痛苦。
    郎君看她为家人揪心,只说一切有他,不必担心!
    可未雨绸缪,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好在,他们要来了。
    段雀桐在心底算着日子,最迟两个月,他们应是就能到达燕北,看来,得把给段府准备的宅子提前收拾起来了。
    ……
    上党段府内,大家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上的事。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一切照常,只是私下里秘密处理着手头的产业。
    这日,是亲家宋夫人的生辰,李氏带着儿媳萧氏和五姑娘段歆然前去贺寿。
    刚进宋府的院子,段歆慧就亲自迎了出来,她亲热地上前拉住母亲的手,又招呼着嫂嫂和妹妹,此时的她与曾经已是大不相同。
    原本段歆慧和李氏有八分相像,可她历经了前世的坎坷,心性自是与从前大不相同,如今她日子过得舒心,又多年掌家,原本秀美的面容也带出一丝威严来。
    李氏细细地打量着女儿,脸上的笑又添了几分真心,看来宋家并未因时局的变化苛待了女儿,如此,她也能安心些。
    段歆慧打量了一圈,疑惑道:“怎不见明辉过来?”
    萧氏在一旁笑道:“如今明辉也五岁了,可每日里只知道淘气,一点儿没有清辉的稳重,跟着先生学了两年,还是一点儿长进也无,昨日本是答应了要带他一道过来的,只是先生布置的大字他竟让伴读代笔,郎君气得狠了,说是要拘一拘他的性子,现在正在家里挨罚呢!”
    段歆慧:“兄长也真是,什么时候不能罚,偏要在这个时候,允城还一直念叨着要与哥哥玩儿呢!”
    话虽这样说,可她也知道家中近些时日不宜出现纰漏,大人好些,小孩子心思浅,藏不住事儿,若是被有些人套了话,怕是要给家里遭祸的。
    说话间,她们就到了待客厅,宋夫人面如满月,自打将家事交给二儿媳后,她便一副诸事不过心的模样,每日里含饴弄孙,过得比谁都明白。
    至于因燕北王所起的诸多猜测,她更是没放在心上,他们宋家在并州也是有头有脸人家,况段氏既已嫁了进来,那就是他们宋家的人,祸不及出嫁女,古已有之。
    尤其是现在她多年不管事儿,府里还真离不开段氏。至于大儿媳,她出身太原王氏,原是他们宋府高攀,可娶进门了才知道,那就是个只知吟风弄月的,指望她管家,怕是这个家都得被恶仆掏空了。
    宋夫人见亲家过来,忙拉她到身边说话,李氏见她态度一如往常,心下安然。
    其间有人问起了段歆然的婚事,直接被李氏挡了回去,只说家里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十分不舍,想着要再留一些时日。
    段歆然也是知事的,当下也道:想要在父母面前多尽尽孝,婚事不急。
    她如此大方,反而更让人高看一眼。
    段府的家风果然不错,有心的已在心底盘算起来,当前的局势,若是娶了段氏女,于家族可有裨益?
    世家便是如此了,他们从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既然想要好处,总要承担一些风险,而一个出嫁女,就算是押错了宝,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
    回去的马车上,李氏让五姑娘与她同乘一辆。
    段歆然知道母亲定是有话要说,母亲对她们这些庶女从未苛待,可也未曾亲近过,三姐姐是个例外,那样的女子,很难不让人喜欢。
    李氏端详着她的模样,郎君后院儿里的几个姨娘模样都不差,五姑娘与刘姨娘并不如何相像,她面部轮廓更像郎君,只是女儿家的线条更柔和些,不过倒是继承了刘姨娘的柳眉杏眼,看着就十分讨喜可人。
    以往她年纪小,被刘姨娘养歪了,学了一身的小家子气,她那时候心思都在歆慧那儿,还是后来回了上党,才对这个庶女上了些心。
    李氏也没做旁的,直接将她交给了孙姨娘,孙姨娘是府中的老人儿,性子也稳重,她失了女儿之后一直很消沉,李氏因着内里隐情,心里也是有愧,只希望这对儿半路母女能相互成就吧!
    如今看来,结果还是好的。
    李氏:“你的婚事府里从未提及,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放在心上。”
    段歆然之前就有所预料,此时听母亲提起,并不感到意外。
    当下世家为儿女定亲出嫁愈来愈早,十一二岁相看都是晚的,而她年底就要及笄了。
    李氏看五姑娘并没有什么怨怼之色,知道这是个拎得清的。
    她接着道:“为人父母者,为子女计之深远。你的婚事,我与你父亲早有打算,家里如今的情形也没瞒着你,我们当然可以在这个当口把你嫁出去。”
    “可你与你二姐姐、四姐姐却又不同,她们在夫家早就站稳了脚,你二姐姐自是不用说,现在你宋婶娘对她多有倚仗。”
    “你四姐姐是个心宽体胖的,也得夫家喜爱,你却不一样,若是这个当口嫁了出去,到时我们不在身边,届时在夫家受了委屈连个哭诉的地方都没有。”
    “不过,这些也都看你的意思,若是你不想去塞外,母亲心里也有几个人选……”
    段歆然听明白了母亲话中的意思,她这些日子是感觉到家中的气氛有些紧张,怪不得母亲从来没有提及她的婚事,以往她也有过诸多猜测,却没想到他们竟是要离开这里了。
    如此看来,家里还是疼她的。
    段歆然自然知道娘家于女子来说有多重要,通过母亲的描述,她似乎已经想象到了求告无门的委屈,当下扑到母亲怀里,哽咽道:“母亲,女儿一切全凭母亲做主!”
    李氏被她忽然扑到怀里,一时有些不适应,她抚着段歆然的肩头,不动声色地将她扶起,轻声宽慰道:“咱们府里的女孩都金贵,你既是不想嫁,那就与我们一道,等到了燕北,一切都有母亲和你三姐姐做主。你是燕北王的妻妹,到时候家里的门槛怕是都会被踏破了。”
    段歆然被她这样一说,当即红了脸。
    等到回了府里,段歆然先陪着母亲一起回了碧云居,随后带着两个大丫鬟往芳菲院去。
    刚走到水榭那里,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位素装女子,这人正是段歆然的生母——刘姨娘。
    段歆然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她看向身后的两个丫鬟,“去外面守着。”然后当先向水榭中走去。
    刘姨娘到了女儿面前,还未说话,泪就先流了下来。
    段歆然有些无奈,又有些厌烦,她也不说话,只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刘姨娘哭了半晌,见女儿也没个反应,自己拿帕子拭了泪,抱怨道:“姨娘在家里为你的前途担忧,没想到你却是个铁石心肠的,竟是被那姓孙的哄了去,难道你忘了自己的亲娘是谁了?”
    段歆然抬眼看向她:“姨娘何苦为难我,女儿也想知道,姨娘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
    刘姨娘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哽咽道:“这说的叫什么话,我若不是为了你,又怎会在这里苦等半日?”
    段歆然见她额角有些汗湿,脸色也缓和下来,虽然她这亲娘有些不靠谱,可终归还是疼她的。
    “姨娘辛苦了,不知因何在这里苦等,有事等我回来让人知会一声,女儿自会去流岚院见你。”
    刘姨娘看了一眼周围,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去段府,可有人问起你的婚事?”
    段歆然心下顿时警惕起来,口中却道:“的确有人问起,只是女儿说想要在父母面前再尽尽孝心,那些夫人就没再提起了。”
    刘姨娘当下急道:“你是不是糊涂了,如今你已经十四了,别家的小姐哪个不是早早地就订了亲,只你还这般不紧不慢,定是碧华居那位从中作梗,拦着你的姻缘!”
    段歆然一脸的不赞同:“母亲也是为了我好。”
    刘姨娘:“为你好?为你好就更应该早些给你定下婚事,难道你也想同你三姐姐一般嫁个蛮子?”
    段歆然当下起身:“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听家里安排便是。”她看向姨娘,又道,“而且,三姐姐如今不也过得挺好?!”
    刘姨娘一把将她又拉着坐了下来,“你拿什么与你三姐姐比,塞外这么多年才几个称王的!更何况你那三姐夫也不过是个塞外孤王而已,和中原世家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段歆然知道自己比不上三姐姐,可亲娘如此说,她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然后就听刘姨娘接着道:“你三姐姐和她姨娘学了一身的本事,谁知道两人当初是怎么结的亲?”说着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女儿一眼,“你若是有她的手段,哪里还用姨娘为你操心。”
    段歆然万万没想到姨娘竟是说她这方面不如三姐姐,当下连忙阻止道:“姨娘慎言,你这样编排三姐姐对我有什么好处?”
    且不说三姐姐嫁人的内情究竟如何,只她知道的就十足的惊险,她们同为段氏女,若是传出不好的名声,她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吗?
    刘姨娘也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不妥,只她心里确实也是这般想的。
    当年郎君不过是出去打猎,回来就将梅芳芳带了回来,梅氏长就一副祸水模样,又有一身勾人的本事,这些年又一直陪在三姑娘身边,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是都凭她们一张嘴?
    她知道女儿不想听这个,转而说起了正事儿:“姨娘本想着夫人能对你的婚事上心些,可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她竟是提也不提,刚好姨娘这里有一桩顶好的婚事,只要你点了头,不日就能风风光光的出嫁,不比去塞外吃苦强?”
    段歆然心下大骇,她没料到姨娘竟如此胆大,还有,她如何知道家里要去塞外,是随口一说,还是听人说了什么?只希望不要坏了家里的大事,当即追问道:“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姨娘神秘一笑:“说来还要谢谢你的舅舅,说到底还是血亲想着你,你舅舅说夫人这么久没有给你定亲,指不定是你三姐姐那边说了什么,怕是要用你去拉拢燕北军中将领,那都是些整日里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粗人,哪里知道疼人?姨娘可不忍心让你去受苦!”
    “说给你的这位正是东海王的内侄孙,那位小郎君和你年龄相仿,又是世家嫡子,听说学问相貌亦是十分出众,正配我们然儿。”
    段歆然面上赫然色变,当下眼底就沁出湿意来,她强压着心底的心酸道:“姨娘!你就没想过,王妃的内侄孙为何想不开要娶我个庶出的?”
    而且还是通过姨娘的兄弟来问,这分明是拿她做棋子,说什么娶妻,想也知道不可能,都只是糊弄姨娘眼皮子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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