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宣对赵刚说的是他叫做马宣,司马玥叫做马玥,他们两个是兄妹,因为要去探亲所以打成这条路过。

    “哎,马老弟,”赵刚苦着一张脸,掇了条长凳在司马宣的对面坐了下来,说着,“不瞒你说,其实我们这些人,哪里会什么占山为王的事?说起来我们原先都是山下的庄户人家,只是为着那扶风郡的崔太守又是抓壮丁,又是收重税的,我们活不下去了,这才跑这山上来做土匪来了。因为我年少的时候曾经跟过一个和尚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所以蒙大家看得起,就让我做了这个大王。但其实我做大王也是有原则的,从来都是抢路过的有钱人,而且也都只抢一半银钱。”

    司马玥心里就在想着,这些人果然是如她所料想的一般只是些农夫啊。而且想想他们刚刚一路上山的时候,看到山上好些地方的树都被砍倒了种了些蔬菜在那里,山坳里还有些田,稻苗长势甚好,绿油油的一片。想来他们这些人是平日里依然在侍弄着庄稼,等到山下有人过来了,就顺带出去打劫点钱财贴补贴补家用?至于说山前的那个简易的客栈外加点心铺子,其实就是他们用来望风和勘探的一个据点?

    然后她和司马宣不幸就被他们给瞄上了?

    司马玥一头黑线,默了默,还是没忍住,问着:“怎么你们抢劫的时候,也只抢一半的钱财了?”

    赵刚嗐的一声重重的拍了下大腿,而后才说道:“想咱们这些人这般的抢过路人的东西原就是不应该的,还不晓得死后阎、王爷会打了我们多少铁棍,发在多少层地狱呢,所以能少做些孽就少做些孽吧。而且我想着,就算是富贵人家,他们的钱财也都是自己挣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劫富济贫,劫富济贫的,人家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财,凭什么就因为他们有钱,我们没钱,然后我们就该去抢的?可我们这老幼妇孺的,光靠种些稻子蔬菜也活不下去的,但抢别人的钱财我又觉得不对,所以我就琢磨着,不然就只抢了过路人的一半钱财吧,就当是这辈子先借用着,当下辈子做牛做马的再还给他们。”

    赵刚这一番话说完,司马玥心中油然的就对他生了一股敬意出来。

    他虽然面上看着挺粗憨的一个人,但其实内里看的可通透了。

    ☆、73.兄妹夜聊

    司马宣对赵刚的这番通透也是佩服得紧,和他的言语中较刚刚也更熟稔了些。

    只是他更关心的还是另外一件事。

    “赵大哥,不是小弟说,就你这个土匪寨子,官府随便的拨两三个兵马来都能搞得定的,怎么依你说的,你们都在这群玉山扎根半年多了,就是没官府出来管管你们?难不成这里的官府都是不管事的?”

    赵刚一听他这话,也没有隐瞒,就说着:“这事原本我也纳闷着呢,只是后来自打二当家的来了,听了她的那一席话,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嗐,原来那个崔太守是将我们当做幌子哄骗朝、廷的呢,又怎么可能会来剿灭我们?倒是巴不得再多些我们这样的土匪出来。”

    “二当家?”这下子司马宣和司马玥都对二当家好奇起来了。

    赵刚这时又转头四处望了望,然后扯着嗓子就吼开了。

    “钱四,二当家的在哪呢?把她请到这里来吧。”

    赵刚的嗓门颇大,先前还不觉得,这会他扯开嗓子吼了起来,方才发觉是龙吟虎啸似的,中气充足的很。

    那个叫赵四的,肩膀上扛了一把锄头,约莫是要下地的意思。一见赵刚问,他答应了一声,而后扔下肩膀上的锄头,就开始四处找二当家去了。

    司马玥原本以为这二当家的定然是个文弱的文士之类的。因为她刚刚听赵刚说话的时候,言语之间对这个二当家的满是敬意,而且还不止一次的说了这个二当家的身体不大好,学问甚好这样的。结果等到见识到二当家的庐山真面目时,司马玥就懵了。

    文弱是文弱的,但却不是个文士,而是个姑娘。

    那姑娘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荆衣布裙,虽非国色天香,但眉目生的也甚为清秀。

    她随着钱四一起过来,在离着他们几步路的地方站定,然后面上不行于色的打量着他们。

    赵刚这时已经是起身站了起来。难为他生就一张黝黑的脸,现下竟然是透了些许红晕出来,连那层黝黑之色都盖不住。

    “程姑娘,”他言语态度之间对着那二当家甚为恭谨,“这位是马兄弟和他的妹妹,你,你过来见见他们。”

    一面又对着司马宣和司马玥介绍着:“这位就是我们的二当家程素衣。”

    司马宣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程素衣虽然瞧着文弱,且只是个二当家,但是估计她在这里的话语权比那赵刚还大。

    于是他忙起身站了起来,满面笑意的和她打着招呼:“程姑娘你好,在下马宣。”

    程素衣屈身对他行了一礼,而后不解的目光望向了赵刚。

    赵刚此时就将司马宣和司马玥也想入伙,而后又对官府为什么不发兵剿灭他们的疑惑给说了一遍。

    程素衣听完之后,目光淡淡的在司马宣和司马玥的面上扫过。

    司马玥一接触到她清冷冷的目光,立时就在心里打了个突。

    这姑娘的目光,跟x光似的,简直就是能看到别人内心最隐秘的所在啊,只怕司马宣哄骗赵刚的那套未必能在她身上实施啊。

    果然,下一刻司马玥就听得这程素衣在说着:“马公子和令妹身上的衣物皆出自京城红叶阁,上面的暗纹刺绣皆为最顶级的苏绣,只怕这一件衣服都要值个上百两的银子,便是一般的富贵人家都办不起这般的行头,素衣不敢动问两位,到底是何来头?”

    司马宣面上依然带着笑,但他没有回答程素衣的问话,而是反问了一句:“二当家虽然身在扶风郡,倒是对京城的风土人情也知道的很多的嘛。”

    赵刚在一旁就有些急了。

    他原本就是个诚实人,司马宣又是个嘴炮,一路上早就将他给忽悠的从心底里认可了司马宣这个兄弟了。而他对程素衣又是钦佩的很,是以一见这两人有开掐的趋势,他忙在一旁说道:“程姑娘,我马老弟是个好人,不会害我们的。马老弟,程姑娘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她父亲是扶风郡里的郡丞,为官清廉又爱民,我们都甚是钦佩他。只是可恨那太守崔群弄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给程大人,带兵围住了程大人家,而后将他们都下在了牢里,不到三日就全都杀了。可怜只逃出来一个程姑娘,到了我这群玉山附近的时候晕倒在这了,是钱四发现了她将她给背回来的。程姑娘学问好,日常教我们寨子里的小孩学些字,又帮着我们记账,我们都甚是尊敬她的。“

    “哦?”司马宣眉毛微挑,看向程素衣,“你父亲是扶风郡的郡丞程朗?”

    程素衣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平静的说着:“正是。”

    “程朗、程朗,”司马玥手中握着把折扇,这时就轻敲着掌心,慢慢的说着,“永和十六年中的探花,先为翰林院编修,一年后为广陵知县,三年任满后赴扶风为郡丞。程姑娘,在下说的可对?”

    司马玥闹不明白司马宣这是要做什么?但他对一个扶风郡郡丞的履历却是如此清楚,想来定然是来之前就做了准备的。

    但是他原来跟她说的不是去秀州别院的吗?又怎么会对扶风郡的一个郡丞的履历这般的清楚了?

    司马玥觉得司马宣肯定是有事瞒着她。但这会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所以她只是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看着。

    果然程素衣在听完司马宣的这一番话之后,面上神色立时就变了。

    “你如何会对我父亲的事知道的这般的清楚?”

    司马宣却是不答,反而是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对着程素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程姑娘,如果不介意,我们单独的聊一聊如何?”

    程素衣狐疑的望着他。

    司马宣此时面上的笑意已完全的敛了下去,一双平日里看着轻浮的眸子里此刻全都是认真之色。

    司马玥觉得这一刻的司马宣她简直都要不认识了。

    这哪里还是她那个一直说话吊儿郎当,做事不着边际的二哥啊,简直就是一个沉稳严肃,肃肃如高山般令人仰止的少年郎啊。

    程素衣显然也是被司马宣这一秒突变的气质给整的有点发懵了。但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之后,竟然是依着司马宣,两个人走到了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去了。

    而且进去之后还关上了门。

    门外的一群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瞧着这一幕。

    稍后大家反应过来之后,赵刚抬脚就想跟进去。

    但阿泰魁梧的身子严严实实的守在门口,赵刚这刚抬起的脚立时就又放了下去。

    先前在山下被阿泰拎着的脖子那块现下还酸痛着呢。

    而司马玥则是依然坐在那里不动神色的喝着茶。

    司马宣一定是有事瞒着她,不行,待会她得好好的问问清楚。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木门被打开,司马宣和程素衣一前一后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司马玥眼尖的发现程素衣眼角有些发红,而且布裙膝盖处左右各有一处没拍干净的灰尘。那也就是说,在屋子里的时候,程素衣对司马宣跪下了?换而言之,司马宣对程素衣表明了他的身份?

    司马玥满心疑惑,但还是静静的不发一语。

    也不知道司马宣单独的对程素衣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自打他们出来之后,程素衣便不再如先前那般对他们警惕了,反而言语之中甚是客气。

    至于赵刚原本就是在心里拿司马宣当兄弟看的,所以自然是乐见其成这般的。

    虽然是一共也就只有几间屋子,但难得的是赵刚竟然是特地的拨了两间出来给司马宣和司马玥他们四个人。

    是夜,赵刚为了欢迎他们入伙,还特地的宰了一头他们喂养的猪,打了几坛水酒,弄了一顿像模像样的接风宴出来。

    一顿饭里,就见司马宣巧舌如簧,将这寨子里的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七八岁的小孩都哄的面上一团高兴。

    司马玥在旁边见了,自心底里都觉得佩服他啊。

    别的不说,就他这嘴炮的功夫,估摸着都能比得上诸葛孔明舌战江东群儒了。

    饭后,司马宣喝的有点醉醺醺的,微红着一张脸,在阿泰的搀扶下就要回房休息。

    司马玥赶了上前去。

    “二哥,”她在他面前站定,抬头仰望着他,“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玥儿啊,你想要二哥对你说什么?”司马宣低下了头来,面上是她最熟悉的那种玩世不恭的微笑,语气也是她最熟悉的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可是她就是觉得现下的司马宣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司马宣。

    又或者,司马宣原本就是这个模样的,只是他一直都是用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来掩饰了而已。

    司马玥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但还是固执的站在他的面前没有动弹。

    “啧,”司马宣笑了一声,“真是个倔强的小丫头。”

    又抬头望了望外面,而后笑道:“今晚月色甚好,我们兄妹两个就去外面看看月色好了。”

    阿泰要跟上前,被司马宣给制止了:“你在这里等着就好,我和玥儿要说一些体己话。”

    司马玥也对莺时做了个放心的手势,而后大踏步的就跟在司马宣的身后出去了。

    已是夜深,如水的月光照耀下,远山近树阴影憧憧。

    司马宣端了两张小竹椅过来在门前的打麦场面对面的放好,自己坐了一张,又招呼着司马玥坐另外一张。

    司马玥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出来。

    以前的司马宣在她面前仿似心里从来都是藏不住事的,往往她不问,他都会主动的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可是今晚,似是错觉,她总觉得此刻月色下的司马宣她根本就不认识。

    他显得是那么的从容平静,就连侧脸的线条在淡淡的月色下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坚毅。

    “玥儿,”他轻笑一声,问着,“你想知道什么?”

    司马玥定了定神。

    自打和司马宣认识以来,她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一种被动的感觉。

    “你和程素衣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一开始对我们很是戒备,后来却对我们很是恭敬?而且会这么快的就接纳我们?”

    “玥儿果然是心细如发啊,”司马宣先是由衷的赞叹了一声,而后方才回答道,“其实这很简单。我向她表明了我琅琊王的身份,而后问了她一句话,你想不想替你的家人报仇?”

    程素衣自然是想的。正是因为想,所以才会各种配合司马宣。

    司马玥原本就觉得奇怪,司马宣今日为什么会和赵刚说那种想加入他们,一起做土匪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这样的话。赵刚是个实诚的汉子,觉得司马宣没让阿泰杀了他,心里就已经自动的将他列为了自己人,然后觉得司马宣是个富家公子,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所谓的真的一起入伙也许只是说说,真的体验不了两天就会立即闪人这样的,所以也并未起疑。可是司马玥却是隐隐的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司马宣早就盘算好了的。

    再是想起今日早间莺时说的那句话,其实这压根就不是去秀州的路......

    “二哥,”她的声音有些发干,“你一开始说的带我去秀州别院的话,其实是不是只是个幌子?其实你真正想带我来的,是这扶风郡?”

    没有回答。只有夜风拂过,轻卷树梢。

    司马玥的一颗心就慢慢的冷了下来,头也慢慢的低了下去。

    其实一开始在她的心中,司马宣不过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大男孩罢了,会各种作弄打趣她,但也是会真心的对她好,后来相处的长了,她也真心的将他当做自己的亲人一般,全身心的相信着他。

    可是现下他却是别有用心的哄骗着她,带她来了这扶风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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