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维好像傻了一样,还在默默流泪。

    “哎,你怎么了啊?急死人了!”桓昭顿足。

    乐康公主幸灾乐祸的扯了扯嘴角,皱眉道:“十五皇子这是怎么了,别是撞着什么了吧?看着倒像是……像是丢了魂似的……”

    桓昭愈发着急了。

    乐康公主恨的咬牙,“阿璃你才认识这元十五多久,可你从小便认识阿放了!阿放若是这样了,你也会着急么,会么?”

    “元十五!”桓昭横眉怒目。

    “我没事。”元维如梦方醒,抬手抹了把泪水,用力挤出丝笑容,“放心,我没事。”

    他费力的抬起腿,一步一步,慢慢往桓昭和乐康公主这边走过来了。

    他身体有些僵硬,每走一步,似乎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桓昭看到他这样,又是疑惑,又是心疼,“你到底怎么了啊?”她声音变细了,也柔和了。

    “我真的没事。”元维心中内疚,低声说道。

    桓大将军和贺坚同时疾步向这边过来了,“阿璃!”桓大将军口中呼唤着女儿,脸上有焦急之色,桓昭忙快步迎上去,“阿父,我没事。”她携了桓大将军的手,冲元维站着的方向努努嘴,小声的道:“我没事,是元十五不知怎么了,他在葡萄架后躲着,姨母在葡萄架下乘凉,我过去的时候他满脸都是汗水、泪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姨母狠狠打了他一顿呢。可是姨母在架下坐着,他在后面站着,姨母也打不着他啊。”桓大将军诧异道:“你姨母也在这里?”望了乐康公主一眼,现出沉思之色。

    贺坚惦记元维,飞快的到了他身边,伸手扶住他,“小十五。”元维冲他扯扯嘴角,“姑父。”贺坚见他笑的这般勉强,一阵心痛,看到乐康公主呆呆的站在元维面前,便沉声问道:“这位夫人,请问我家十五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他会是这幅模样?”他并不认识乐康公主,但是看衣着也知道这是位贵夫人,元维神态如此反常,乐康公主又在现场,那他无论如何也要问上一声的了。

    “我,我不知道啊。”乐康公主茫然。

    她是想要刺激元维的,可她是想要元维生气、愤怒、厌弃寿康公主,进而生出退婚的心思,可不是想让元维流泪流汗,发痴犯傻啊。

    “这位夫人,我家十五殿下身份贵重,一言一行、一喜一怒都至关重要,还请您务必告诉我实话。”贺坚沉声道。

    他并非普通人,而是北魏高官、上柱国大将军,儒雅虽儒雅,自有久居上位者威严傲慢之气,乐康公主为他气势所摄,更加结结巴巴了,“我,我,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这倒不是谎话,她是真的不明白,真的弄不懂眼前的情势了。

    “姑父,请您不要追问了。”元维握住贺坚的手,弱弱的说道。

    贺坚看到他央求的眼神,心也有些软了,柔声道:“好,姑父不再问了。小十五,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姑父,我真的没事。”元维一再表白。

    贺坚安抚的拍拍他,“好,姑父明白了。”

    他很想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现在是在大梁,是在寿康公主府,他不宜太过咄咄逼人,而且元维看眼神还是清醒的,那他回去之后细问元维也就是了,又何必在寿康公主府胡乱得罪人呢?他是北魏求婚使者,替元维向桓昭求婚来的,不可节外生枝。

    贺坚虽然不再追问乐康公主,可是看元维脸都发白了,还是很心疼。

    桓大将军和桓昭过来了,桓大将军柔声道:“十五殿下脸色不大好,怕是中了暑,先回去歇歇,好么?”贺坚正心疼元维呢,闻言正中下怀,“对,他应该是中暑了,应该回去歇着。”元维努力冲桓大将军挤出丝笑意,“伯父,我没事。”贺坚一直悬着的心忽地放松了,“呸,这当儿还忘不了巴结妇翁,看来小十五是真的没事,做姑父的白替他担心了!”

    贺坚扶着元维往回走,临走前回头望了望还在发呆的乐康公主。

    不知怎地,贺坚觉得这位素不相识的夫人一定跟元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看样子就是一个会胡乱说话的人啊……

    “姨母。”桓昭没有跟桓大将军一起回去,走到乐康公主身边,彬彬有礼的叫道。

    姨母,原来这位是桓九娘子的姨母。贺坚这才明白了乐康公主的身份。

    桓昭既然称呼她为“姨母”,想必她是乐康公主或灵寿公主中的一位。灵寿公主排行最小,才三十多岁,还很年轻娇俏,眼前的这位却已是人到中年了,所以她应该是乐康公主。

    “乐康公主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小十五会这样?”贺坚一路走,一路想着这个问题。

    回去之后,元维渐渐恢复了常态。

    他和贺坚是来求婚的,不宜逗留太久,回去之后又喝了杯茶,也就起身告辞了。

    桓大将军亲自将他和贺坚送了出来。

    “伯父,不敢劳您大驾。”元维很客气的推辞。

    桓大将军风趣的道:“十五殿下,你如果一个人来我大概不会送你,可是有你姑父贺大将军在,我如果送都不送,不是显得我太没礼貌了么?”

    “对,十五郎,你自作多情了。桓大将军是来送我的。”贺坚也微笑着打趣。

    元维脸红得如同天边云霞。

    桓大将军和贺坚同时哈哈大笑。

    桓大将军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看着这两人上了马,在侍卫的陪同下疾驰而去,才敛去笑容,“元十五方才为什么会是那幅模样?乐康公主对他做了什么?”

    和贺坚想的一样,桓大将军问也没问,就断定是乐康公主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才会令得元维如此反常。

    桓大将军大步流星的回去了。

    厅堂之中,寿康公主默然在上首坐着,乐康公主坐在她身边,桓昭坐在乐康公主对面,正委屈的问着她,“姨母,您到底和元十五说了什么,他那么大的人都哭了啊?”乐康公主脸涨得通红,非常狼狈,“阿璃,姨母和他又不熟,能说什么啊?”

    桓大将军在门前默默站了片刻,转身出去,命人去请江城公主。

    江城公主府就在隔壁,所以江城来的很快,“大人公,有何吩咐?”江城浅笑盈盈的问道。

    桓大将军也笑,简短把今天的事说了说,“……我不便细问你姨母,阿令,这件事要麻烦你了。”乐康公主是他小姨,让他这位大将军去质问小姨子他还是觉得挺难受的,可是又不能放任不管,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交给江城吧。以江城的聪慧,一定会处理的很好。

    “我是什么人啊。我办事,您就放心吧。”江城大包大揽。

    桓大将军欣慰点头,“那是自然。”把家里的事交给江城,他出府去了。

    他这位大将军还是很忙碌,真正是日理万机。

    也正因为这样,他更能理解北魏派出上柱国大将军贺坚为求婚使者是多么的不容易,可见对元维和桓昭的婚事是何等重视。

    江城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命人把她带到了方才那个葡萄架下。

    她在葡萄架下坐了片刻,叫过婢女,交待了婢女几句话。婢女会意,去到厅堂之中小声向寿康公主禀告着什么,寿康公主温和对乐康公主道:“阿妹,阿令这孩子也是调皮,要请你到葡萄架下乘凉呢。”把乐康公主给气的,“不就是元十五哭了么,什么大事,你和阿璃盘问了我半天还不算,现在江城也来了!还要劳我大驾去什么葡萄架下乘凉!呸,江城拿我当什么了啊,我是她娘家姑母,夫家姨母,不管哪边来讲都是至亲长辈,她是这是对待长辈的礼貌么?”寿康公主微笑看着她,“阿令这孩子也是一片好意,阿妹你看……?”乐康公主忍气笑道:“好,我正想出去乘凉呢,正好和阿令这孩子一起。”

    桓昭看着乐康公主的背影,有些纳闷,“阿母,阿嫂这是特地要姨母到方才的葡萄架下么?这样姨母便会实话实说了。”寿康公主安抚的道:“总之你阿嫂会有办法的,阿璃莫急。”桓昭小声嘟囔,“我才不急呢。”口中说着不急,脸上却不知不觉晕起胭脂般的颜色,娇艳如花。

    其实江城并不是特地要把乐康公主再请到葡萄架下,只是想有机会和乐康公主单独说话罢了。

    远远看着乐康公主过来了,江城便款款站起身相迎,“姑母,许久不见。”

    乐康公主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不管江城叫她姑母还是叫她姨母,她都是不乐意的。她可不愿有江城这样的侄女,更不愿有江城这样的外甥媳妇。

    不过,虽然她看江城种种不顺眼,可现在皇帝不是她的父亲了,而是江城的翁翁。乐康公主就是再嫌弃江城表面上也要装装样子的,皮笑肉不笑的道:“阿令约姨母来乘凉啊,可真孝顺。”

    江城按娘家的亲戚关系应该叫她姑母,按夫家的亲戚关系应该叫她姨母,她们都是公主,和普通女子嫁人之后就要以夫家为主不一样,完全可以按照娘家的关系来称呼的。不过乐康公主就是要和江城拗着,江城叫她“姑母”,她就偏偏要以“姨母”自居。

    江城哪会跟她计较这个呢,微笑看着她,“姑母,您方才在这里说什么了,还记得么?”

    乐康公主挺起胸膛,非常傲慢,“我哪知道元维在背后藏着?我不过是独自坐在这里,回忆起一些往事罢了。”

    江城略微思忖片刻,缓缓问道:“姑母,您在这里提起十三郎了,对么?”

    乐康公主本来正跟她赌着气呢,可听她单刀直入毫不隐讳的这么一问,也不禁愣了愣,“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奇怪了,她当时又不在,怎么知道我提起了十三郎?”乐康公主心里直犯嘀咕。

    江城不在意的一笑。

    怎么知道的?猜的呗。元维也不知是爱慕阿璃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他对桓广阳真的有兄长一般的尊敬。在桓家,元维在意的人就是阿璃和十三郎了,能让他泪流满面的应该也只有这两个人。乐康公主应该是提起了阿璃和十三郎这兄妹二人当中的一个,才会让元维失了常态的。阿璃会有什么的往事让元维哭成狗?江城想不起来。倒是十三郎,因为和元维的七兄差不多年纪,又同样在三岁时重伤将死,寻访名医,遭遇相似,令人唏嘘。

    江城不说话,只是笑咪咪看着乐康公主,好像已经明白了一切似的。

    乐康公主被她看的心里发毛,昂然道:“我是提起过十三郎小时候的事,那又怎么了?十三郎三岁时候在宫中遇刺,所有的太医束手无策,先父当时命人给他准备棺材了……”

    “可怜的十三郎。”江城听在耳中,虽然已是多年前的旧事,依旧一阵心疼。

    十三郎真可怜,那么小的孩子,却受到那么大的伤害啊。

    “……姐夫不肯死心,抱着他四处寻找神医,在十三郎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终于找到那位神医,把孩子放在神医身边医治,等到他伤完全好了,抱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六岁多了。”乐康公主又诉说起她一生中唯一的功绩,“那三年多我经常过去陪姐姐,宽慰她,告诉她十三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健康的回来,这难道不是我姐妹情深么?”

    江城如闻惊雷,木木的坐到了藤椅上。

    三年多,十三郎那次治伤竟然长达三年多,三岁离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六岁多了。三岁到六岁多,一个孩子的面貌得起多大的变化啊,连亲生父母也未必认得出……江城不知自己脑海中怎会冒出来这样的念头,觉得这实在太可怕,忙摇了摇头,好像要把这念头撵跑似的。

    “姑父姑母多爱十三郎啊,十三郎在父母身边多受宠爱多自在啊,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我们永远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江城含泪告诉自己。

    她缓缓站起身。

    乐康公主却不依不饶的问着她,“三年多啊,那三年多我一直陪着她,安慰她,鼓励她!这是不是姐妹情深,你说,这是不是姐妹情深?”

    “阿妹。”她身后响起寿康公主沙哑的声音。

    乐康公主怔了怔,傻了似的转过身。

    寿康公主扶着桓昭,脸色发白,“父亲还在的时候,是怎么吩咐咱们的,你忘记了么?你在父亲面前发过什么样的誓,你也忘记了么?”乐康公主慌张起来,“阿姐,我,我一时糊涂,忘了……”是啊,十三郎回来之后,她和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一起被神宗皇帝叫了去,在他面前发过誓,一辈子不提起十三郎在宫中遇刺、养伤养了三年多之后才回到建康这件事,为什么今天她鬼迷心窍,会把当年的誓言给忘了呢?

    “父亲在,你便记得;父亲驾崩,你在他面前发过的誓便忘了。”寿康公主语气冷冷的。

    乐康公主浑身冷汗直流,“不是,不是这样的……”

    想到她在老皇帝面前发过的誓言,乐康公主头晕眼花。

    寿康公主疲惫的闭上眼睛,“十三郎当年才三岁,看到刺客扑向他的外祖父,奋不顾身扑过去,替他外祖父挡下了那致命一击。这是他的孝顺之处,却也令得他的外祖父内疚之极,看到十三郎便回忆起往事,痛不欲生。我不忍见到他那样,便抱着大病初瘥的十三郎恳求他,命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发下誓言,永远不许提起,让他也不许再回想,凡事往前看。阿妹,父亲流着眼泪同意了,当年咱们都在他面前发过誓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再提起这件往事,唯独你……”她痛苦的扶额,轻声道:“你破了誓言,我也帮不了你,你好自为之罢。”

    乐康公主腿软了,站不住了,瘫坐在地上。

    江城扶住寿康公主,低低叫了声“阿母”,嗓子便哽咽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寿康公主温柔拍拍她,“阿令,十三郎这孩子虽生长在锦绣丛中,从小却也是吃过苦的,所以我和他阿父很疼爱他,疼他到了骨子里……”

    江城鼻子酸酸的,“所以,就算我一直任八娘,十三郎若要娶我,您也不会拒绝,是么?”

    “不会。”寿康公主微笑,细心把江城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你是任八娘的时候,我和你们的阿父已经同意这门婚事了。阿令,如果你有一个儿子,他小时候经历过那样的磨难,你也不忍心拒绝他的,对不对?”

    江城眼睛红红的,连连点头。

    桓昭在旁都听得呆了,“所以,所以……”

    江城轻声叹气,“阿璃,北魏找他们的七皇子都要找疯了,元维尤其惦记他的同胞兄长。大概听到姨母的自言自语,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吧?”

    “这样啊,也蛮可怜的。”桓昭很同情。

    江城冲桓昭使了个眼色,桓昭乖觉,立即挽起寿康公主,甜甜的道:“阿母您知道么,我从前还嫉妒我阿兄呢,嫉妒您和阿父对他太好了。阿母,我现在懂事了,以后再也不嫉妒他了,好不好啊?”寿康公主很是怜惜,“阿父阿母也是疼爱你的啊,没分别的。”桓昭扶着寿康公主往回走,甜甜蜜蜜的哄她,“真的,也疼爱我啊?不许哄我。阿母,您如果疼爱我,这便回去好好的歇着,不许胡思乱想了。”寿康公主笑,“放心,过去的事阿母已经放下了。”母女二人偎依在一处,慢慢走远了。

    瘫坐在地上的乐康公主这才回过神,“没有,我没有破誓,我发的誓是不许跟别人说,可我没跟别人说啊,我是自言自语……”

    “您是自言自语还是有意说给别人听的,您清楚,上天也清楚。”江城冷冷的打断了她。

    乐康公主面如土色。

    乐康公主今天做的事彻底把安东将军惹恼了,“阿敏以后是要嫁到桓家的,你在桓家做这样的事,为阿敏想过么?让阿敏以后怎么办?”破开荒的和乐康公主大吵一架,决定等瘐涵出阁之后他就搬回瘐家去住,不再跟乐康公主住在一起受她的折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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