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跟着他进了里间——临进门前他还没忘了带上她刚写的那幅字。

    关上门、给小姑娘沏了杯茶,微胖的中年男人这才在凌霄的对面坐了下来、温和地笑着问:“小姑娘字写的不错,练了多久了?”

    凌霄不答,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斜斜看了他一眼。

    ——眼神微微有些不耐。

    颜匡叹了口气,收起了试探,脸上依然带笑、神色却一下子就认真了起来:“小姐也是明白人,我也就直说了。字毫无疑问是好字,真要我说,也不输那些名家大作。但你也知道,这年头来买字画的,懂行的人少,大多都是些附庸风雅的,说白了就是自己不懂、只是想装得有文化有品位点儿。”

    他说着,有些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比赛的获奖证书、或者哪怕是个地方书协的会员,再不行好歹也有个考级证书,那我们再宣传包装一下也能卖个好价钱……”

    他从来没见过这姑娘的字——以这样的字,要是参加过比赛不可能没有半点名气;甚至要是考过级有了证书在手,也不至于混得要自己来店里兜售字画这么惨。

    第13章 路见不平

    第十三章

    路见不平

    他确实是真心想做这笔生意的,这时候说得诚恳极了。然而凌霄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再次喝了口茶,扬了扬眉:“名家也不是生来就是名家的。”

    颜匡闻言立时就是一怔。

    小姑娘却没有理他,依然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其实我现在未出名,对颜老板而言当是好事——我想考级或是比赛获奖于我而言并非难事、我也确实有这样的打算。只是到那时与如今,便不可再同日而语了。”

    颜匡愣了愣,脸色微变,有些诧异地打量着这个才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她第一句话,是在暗示自己,名不见经传没关系,只要有真才实学,想要宣传包装甚至炒作出名来并不难;第二句,则是在告诉自己,她的作品,将来的升值空间不可估量。

    这两点虽然重要,但颜匡更看重的,其实却还是她的年纪——她今年二十不到就能有这样的功底,那么三十岁的时候呢?四十岁、五十岁呢?而且——她刚才动笔时,可是毫无准备、一蹴而就的。她将来能走多远,他甚至都不敢估量。

    男人仔细地再一次端详了她一阵,忽然略有些试探性地道:“其实,你有很多先天优势。比如——长相。”

    这样的长相,只要有意引导宣传一下“天才美女书法家”之类的名头,她很快就会红起来。

    “我不怕出名,”凌霄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神色泰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漂亮得几乎有些夺目。将自己的衣袖抚平后,她才淡淡地接着道:“但也不求出名。”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并不想以这样的原因出名了?颜匡微微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这样吧,你的字放在我这里算是寄卖,我收你一成的佣金——比起拍卖行是高出不少,但就目前而言,大型的拍卖行不会收你的字、更加不可能会替你宣传造势;而小铺子又根本卖不出价来。或者,你要是急着等钱用,我还可以预支一些给你。关于具体的宣传方面,都可以在合同里写清楚、不怕我会不尽力——今天恐怕是来不及了,下周末你来,我拟完合同你可以再看一看。”

    凌霄不置可否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仅仅只是这些,他显然还没有说完。

    果然,男人笑了笑,很快就接着道:“我的收益和你的收入挂了钩,自然会在最大限度上替你挣钱,但我也有几个要求:第一,半年内你得去考过书法九级——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第二,一年内,你至少要在国家级的书法比赛中获奖。有了这两项,我就可以推荐你进入书协,到时候你的作品身价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根本用不着靠那些旁门左道去打出名头。”

    他说到这里时微微顿了顿,见凌霄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这才又接了下去:“第三,凡是你的字画,都得在我这里寄卖。尺幅大小可以不论,但每年至少得有二十幅。”

    他说完,就见凌霄扬眉看了过来——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四目相对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他顿了顿,立时接口解释着:

    “我好不容易捧了你起来,你迟迟没有新作、或是转身就去了别家,我岂不是要亏死?赔本的买卖我是不肯做的。但我也不是白占你便宜,只要五年内只在我这里寄卖,五年后你再有作品,只要优先考虑我这里,怎么样?”

    “可以。”凌霄点头。

    她这么一应,倒是让颜匡一下子就有些怔忪——小姑娘精明得让他险些都有些招架不住,原以为她至少还要在年限或是作品数量上和自己再讨价还价一番,却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爽快地一口应下了。他愣了愣,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后才忍不住笑了起来,坦坦荡荡道:

    “这时候倒是应得爽快。”

    “你这条件还算公道,我的耐心向来不好,已经不耐烦再和你讨价还价了。”凌霄摊了摊手,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印章来、打开了桌上一旁的一盒印泥,用印章蘸了鲜红的印泥用力地盖在了先前写的那“林泉阁”三个字边——一连串的动作,自然得像是行云流水一般。等到颜匡抬头去看她的时候,小姑娘已然是站了起来,“至于这幅字如何处理,颜老板就随意吧。我下周会带几幅字来,希望颜老板能如约拟好合同。告辞。”

    颜匡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小姑娘这时候已然是离了座位、转眼间就已到了门口。她一边伸手去开门,一边脚下微顿,似乎是迟疑了片刻,而后才低声道:“我师父与你同姓,也姓颜——颜真卿的颜。”

    话音刚落,她已经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颜匡怔了怔,片刻后才意识到她是在回答自己先前那句“这时候倒是应得爽快”。只是她说话时语气虽然平静,但声音极低、竟有一种莫名的压抑和低落感,让他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低头去看她的印章——“林泉阁”三个墨色的大字旁,是一方朱红的印章,赫然有篆书四字:

    “万花凌霄”

    虽是篆字,却竟隐然有颜氏笔风——丰腴雄浑,骨力遒劲。

    ……

    终于谈成了一桩买卖、短时间内自己的经济状况算是勉强有了保障,今天出来的目的也总算是已经圆满达成了。凌霄微微松了口气,眼看着天色已然暗了下去,倒也并不急着回去,找了家干净的面馆吃了晚饭,而后却是背着包、沿着东街走到了另一头、一个人拐进了观潮街的西街。

    ——来都来了,不一并逛逛,好像也挺不划算的。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西街的地理位置比起东街还要更偏僻一些。也不知道是因为入夜了还是地势的关系,相比起东街的熙攘热闹,这里就显得冷清多了。走在街上,只是时不时零星有三两个路人经过,看年纪少说也都在四十岁以上。

    这也难怪——古玩这一行实在是水深,不说真假,光说东西的来路就有各种各样的。这种地方,三教九流、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别说这会儿已经到了晚上,就是白天的时候,也远没有东街来得那样人声鼎沸。

    凌霄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且还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独自一个人走在街上,显得异常显眼。

    凌霄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这里是什么样的情况她早就心里有数。只是她自恃身怀武艺、艺高胆大,半点都不担心些什么,一个人饶有兴致地在夜色里慢慢地挨家挨户逛着。

    古玩店真正做成的生意向来不多,是典型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多数老板见她一个小姑娘进了门,也不太爱搭理;也有几个看她年纪小、身上衣着却精致考究,以为她是不懂行的富二代、可劲地忽悠着她买自家的东西。凌霄倒是都不怎么生气,没人搭理她乐得清静,至于那些想欺她不懂行的,她也只是笑了笑、随手拂了拂衣摆——说也奇怪,她只是随手一拂,那几个原本想凑到她身边“解说”的老板忽然就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往后跌了一步,等到再想上前靠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阻隔横亘在两人之间一样、让他怎么都跨不出那一步。

    老板心中骇然,当即就闭了嘴、一句也不敢再多说。

    凌霄似是毫无所觉,脸上神色半点没变,仍旧就这么不紧不慢地逛完了整家店、然后推了门出去走向下一家。

    古玩店逛起来比白天的字画店更费时间。凌霄逛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出了门却并没有再进下一家,只是站在门口找出了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九点了,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什么行人,就连店铺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收拾着打算关门了。

    凌霄只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再继续往下走,反倒转过了身准备折返——这里回家大约要一个小时的时间,今天差不多也就该到此为止了。

    少女回过身正要折返、脚下却是微微一顿,偏过头专注地听了片刻,很快就再一次转过了身来,盯着不远处那条黑漆漆的小岔道看了一秒,毫不犹豫地大步踏了进去。

    这里依然属于观潮街的西街,只是因为地理位置越发偏僻、生意向来冷清,这里的几家店这会儿都已经早早关门收摊了。路灯的光线其实还算明亮,然而只靠一盏路灯的光线想要照亮整条小道,却到底还是难免显得有些昏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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