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静原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又向服务生要了些纸巾,耐心地帮她擦去眼泪:“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你说——”沈枝意抽噎着,“我是不是很差劲?”
    “没有呀,为什么这么说?”
    “那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呢?”
    听到这句话,宋静原脑袋里“轰”的一声。
    是啊,为什么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呢。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很多次。
    “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在沈枝意呜咽声里,宋静原终于了解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枝意是家中的独女,从小便被全家人娇生惯养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逐渐养出了一些不太好的习惯,性子也娇蛮起来。
    为了改掉她身上这些坏习惯,在她十三岁那年,沈父做了个惊人的决定——给沈枝意报名了一档体验生活节目,要去乡下生活两个月。
    沈枝意当时还以为是去外面度假,觉得新鲜极了,没多想便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下来,但是当她从节目组的大巴车上下来,面对眼前的穷山恶水,并且所有零食和玩具都被没收的时候,她彻底傻眼了,哭着吵着说要回家,根本没人理她,她一气之下跑了出去,却在地形复杂的深山里迷了路,脚踝上也被树枝划出了个伤口。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江宇铎。
    江宇铎比她大一岁,但是眉眼间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听见沈枝意的呼救声,他匆匆赶来,把她带回村子里面,并且帮她包扎了伤口。
    村里面的孩子都有些排外,不喜欢他们这些在大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孩子,也没人愿意和沈枝意玩,所以那两个月的时间里,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江宇铎。
    江宇铎不太喜欢说话,但做事非常细心,他带着沈枝意到山上散步,带她到小河里划船,带她到田野里放风筝,金色的麦浪几乎要把她淹没,怕她走丢,江宇铎便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那两个月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分别前一天,沈枝意哭着找到江宇铎,天真地想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回到大城市,但江宇铎只是温柔地帮她擦着眼泪,安慰她说未来一定会见面的。
    沈枝意抽抽鼻子:“那你会忘记我吗?”
    江宇铎:“当然不会。”
    临走那天,沈枝意坐在大巴车上恋恋不舍地向外看,就在车子即将开走的时候,江宇铎匆匆赶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告诉她这是从庙里求来的,带在身上能保她平安。
    眼看沈枝意又要哭,江宇铎揉了揉她的头:“照顾好自己呀。”
    刚回盛阳的那段时间,沈枝意经常给他打电话,把自己遇见的事情讲给他听,江宇铎耐心地听着,然后鼓励她好好学习,遇到节日也会给她送上祝福。
    沈枝意以为两个人很快就会重逢。
    但是初二下学期,江宇铎却突然消失了,电话号码变成空号,音讯全无。
    再往后的几年时光里,沈枝意变得越来越漂亮,学习成绩还算可以,在年级里的追求者也逐渐多了起来。
    但她谁都没有答应,因为她知道,那个少年已经住在她心里面了。
    直到高一下半年,那是一节体育课,沈枝意和同学挽着手从操场回来,却在教学楼里遇见了一个转学生,沈枝意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
    眼前人就是江宇铎。
    他个子蹿到了一米八,经过几年的沉淀,眉眼凌厉而舒展,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阳光将他的头发映成栗色,多了几分少年气。
    沈枝意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和他打招呼,但他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什么话都没说,仿佛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起初沈枝意以为他只是忘了自己,一到课间便跑到他们班级门口找他,试图帮他回想起小时候的那段经历,但直到后来,江宇铎冷着一张脸,语气极其不耐烦地问:“沈枝意,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那时候她才明白,江宇铎其实没有忘记,他只是不想理自己。
    她渐渐不在把心思花在他身上,偶尔在走廊里撞见也会装作没看见,本以为两个人会就此形同陌路,但后来她在运动会上不小心摔倒,头部撞在台阶上,即将昏迷的时候,她隐约看见江宇铎从观众席上跳下来,神情紧张地冲向自己。
    从医务室醒来后,她堵住江宇铎,问他是不是有一点喜欢自己。
    江宇铎冷声说没有。
    但沈枝意根本不相信,如果真的不喜欢,又怎么会奋不顾身地过来救她?
    口是心非。
    从那以后,沈枝意重拾信心,继续跟在江宇铎身后,哪怕他有时候说几句凶人的话,她也不在乎。
    后来沈家父母知道了两个人的事情,严令禁止沈枝意和江宇铎来往,但沈枝意说什么都不肯,后来甚至闹到了学校那里,老师也来苦口婆心地教育她。
    再后来,沈父给她办理了转学,将人强行送到崎源,断了两人的一切联系。
    到平安夜的时候,他们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沈枝意从原来的同学那里听说他最近心情不好,于是私自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放学后搭上最快的顺风车,用一个多小时到了盛阳。
    省实验有晚自习,放学的时间晚,沈枝意揣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一直在学校门口等了半个小时,冷风把她牙齿吹得都直打颤,终于等到了他们放学。
    但沈枝意万万没想到的是,和江宇铎一起出来的,还有他们年级的校花。
    校花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有说有笑,沈枝意突然觉得心口疼的厉害,连带着呼吸也要停止,她跑过去抓住江宇铎的胳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江宇铎看见她后愣了几秒,转身让校花先回去,然后把沈枝意带到了一旁的奶茶店,给她点了一杯热的珍珠奶茶,让她拿着暖暖手。
    沈枝意本以为他是心软了,垂着头想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还不等开口,江宇铎却淡淡道:“沈枝意。”
    “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沈枝意盯着他的眼睛看,漆黑的眸子里再没了年少时候的那份温柔与纵容,剩下的只是厌恶。
    她用力掐了掐手心,转身走出奶茶店,揣在口袋里的礼物被捏皱,带着哭腔的“再见”被吹散在寒冷当中。
    回来的路上,她脑袋靠在车窗上,昏昏沉沉地想了很多。
    几十公里的距离,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半个小时的等待。
    他没有问自己这半年过得好不好,也没有问她等了这么久冷不冷,而是让她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
    时光好像在飞速倒退,沈枝意想到了那个穿着白t向自己跑来的少年,想到他说的那句“不会忘记”,想到小时候那些开心的时光,却唯独没有想通——
    他为什么变了这么多。
    又为什么会这么厌恶自己。
    ……
    酒馆里难得静谧。
    宋静原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听完了这个故事,眼眶居然也跟着酸了起来,所有的感官都能与她感同身受。
    “静原。”沈枝意伸手去开啤酒,眼睛肿的不像话,“你说,喜欢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啊?”
    “他明明对我那么好,为什么就突然、突然讨厌我了呢?”
    宋静原伸手抱了抱她:“枝枝,不要难过了,有些事情就是说不清的。”
    她给自己也开了罐啤酒:“我陪你喝一点,等明天清醒过来,我们就把这些烦心事都忘记好吗?”
    “好。”
    酒馆里的灯光流离昏暗,这是宋静原第一次喝酒,她仰起头,凉酒顺着喉咙滑下去,有些苦也有些涩。
    真是不明白那帮男生为什么会喜欢喝这个。
    虽然这么想着,她还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喝,像是在发泄什么,很快就有了醉意。
    沈睿终于在半个小时后赶到,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陈砚。
    沈睿像是疯了一样,上去抢走沈枝意手里面的酒,脸色阴沉:“沈枝意你是不是疯了?放学偷偷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为了去找江宇铎?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有多着急?”
    沈枝意心情本就差,被他一凶,情绪更加糟糕,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往下淌,宋静原拿纸帮她擦,也跟着她一起哭:“沈睿,你不要说她。”
    但沈睿根本听不进去劝,继续教育沈枝意:“你幼不幼稚啊?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江宇铎和你根本没可能,你真的了解他吗?他永远也不会喜欢你的,你还去他身边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喜欢我?”沈枝意被他说的心里不舒服,开始用拳头砸他,因为喝了酒,说话含糊不清的,“不了解我可以慢慢了解嘛,而且就算他、他不喜欢我,我做什么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不需要你管。”
    “我看你真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沈睿紧攥着拳头,“在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身上浪费感情,你蠢不蠢啊。”
    “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你好自为之吧。”
    “沈睿。”一旁的宋静原突然开口,手中的铝制易拉罐被她捏的微微变形,她垂着脑袋,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你不能这么说。”
    “我说错了?”沈睿在气头上,也顾不上是谁,“那男生摆明了就是不喜欢她,她还一根筋地追着人家跑,不是蠢是什么?”
    “好了,你先少说几句。”陈砚把沈睿往后拉了拉,等他情绪平稳下来后,让他带着沈枝意先回家,省的家里人不放心。
    沈睿叫了辆车,把喝的烂醉的沈枝意背在身上,怕她冻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带她从酒馆里面离开。
    酒馆重新陷入沉静,陈砚指了指桌上的空酒瓶,问宋静原:“你喝了多少?”
    宋静原没理他。
    陈砚皱了下眉,手指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却发现这人眼眶红了一圈,泪水在眼睛里面打转,卷翘的睫毛湿漉漉的,白净的脸颊上多了两条泪痕,一滴泪砸在他手背上。
    好像也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愣了愣,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连忙松了手:“宋静原,你怎么了?”
    “陈砚。”宋静原的声音轻飘飘的,“你也觉得枝枝的做法很愚蠢吗?”
    “这件事确实是沈枝意做的不对。”陈砚实事求是地分析,“她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家人和朋友都会担心。”
    “那你也和沈睿的想法一样,觉得在不喜欢你的人身上浪费感情,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对不对?”
    女孩的声音在冬夜里浸了凉意,像是房檐下的冰柱,尖锐又脆弱。
    陈砚的眸色沉了下来:“不然呢?”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不解,好像不明白这种问题有什么好纠结的。
    然后“砰”的一声。
    冰柱砸在了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是啊。”
    宋静原慢慢垂下了头,喃喃自语,“是很傻。”
    “宋静原?”陈砚在她身边坐下,“你说什么呢?”
    宋静原没接话,她觉得眼前好像被人放了一台陈旧的胶片机,无数个场景在其中闪过。
    她看见了初三那年冬天的跨年夜,她写完作业后打开手机,同班同学发了一视频状态,只因陈砚的身影在里面一闪而过,她便失了智一般地顶着风雪出门,跑着穿过大半个崎源才找到视频中的那个地方。
    那晚的风很大,她的头发被吹的乱七八糟的,广场上在播放周杰伦的《开不了口》,隔着人山人海,她终于找到了陈砚的背影,也记住了那句歌词“整颗心悬在半空,我只能够远远看着”。
    看见了从前在一中的时候,她的座位在第二排,陈砚在最后一排,每次课间,她都会故意绕远从后门出去,偶尔和他擦肩而过,都能让她心口泛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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