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是个不太会安慰别人的人。
    陈姝凡离开之后这几年他过得太混,身边的女朋友偶尔和他闹脾气他都懒得管,更别说正儿八经地哄人了。
    但看见她哭得这么凶,他又实在心疼,只能用手指去擦她滚烫的泪,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不会出事,不要瞎想。
    他就这么听她哭了很久。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份独有的耐心。
    一个多小时后,医生推着奶奶从诊室里面出来,宋静原连忙去问:“医生,我奶奶怎么样了?”
    医生说奶奶身体并没有太大问题,只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加上受了刺激,惊吓过度才会晕倒,在医院观察一晚上,吊几瓶水,没有其他状况就可以回家了。
    宋静原这才松下一口气。
    奶奶被送到病房里,宋静原到缴费处支付了相关费用,再回去的时候,发现陈砚不见了。
    但她也无暇顾及太多,帮奶奶调好病床的角度,又把被子掖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一阵脚步声在病房里面传开,宋静原回过头,陈砚从护士站那边租了张折叠床回来,放在病床旁边。
    宋静原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了,这有椅子。”
    陈砚挑眉看她:“这椅子上怎么过夜?”
    宋静原抿了抿嘴唇:“我不困。”
    “医生不是说没事了吗?”陈砚垂眸盯着她看,“怎么还一副可怜巴巴的样?”
    陈砚在她脸上蹭了下:“都绷着一晚上了,笑一下?”
    “啊?”宋静原愣了会,牵强地扯了下嘴角。
    “算了。”陈砚低头轻笑,“你还是别笑了。”
    “……”
    病房里静悄悄的,走廊里偶尔有家属经过的脚步声。
    宋静原抬头:“你不回家吗?”
    “回去也是一个人,没意思。”他懒散地靠在病房的窗台上,扯了扯嘴角,“而且不是说了要陪你吗?”
    宋静原思考片刻:“那你帮我在这看一会好吗?我想回家取点东西。”
    “你一个人能行?”
    “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
    “行。”陈砚淡声,“有事电话联系。”
    宋静原顶着风雪再次回到那个满目疮痍的家里。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只有卧室床头柜里面的一个信封被拿走了。
    那个信封是奶奶用来放钱的,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而知道这个信封位置的人,除了她和奶奶之外,就只剩下宋泓明。
    宋静原拧了下眉毛,给宋泓明打电话过去。
    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不出半分钟,电话被挂断。
    宋静原又打了一次。
    仍然被挂断。
    她铁了心要打电话问个清楚,再第五次拨通后,宋泓明终于接通。
    “一遍又一遍给老子打电话干什么?”宋泓明嗓音里满是恼火,“烦不烦?”
    “爸爸。”宋静原忍着火气,掐着自己的手心,“家里那个样子,是你弄的吧。”
    “是啊。”宋泓明轻嗤一声,“之前让你给钱你不肯,那老子只能自己去找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宋静原情绪有些失控,“你知不知道奶奶现在住进了医院?”
    “那还能怪谁?还不是你惹的祸?”宋泓明反咬一口,“如果当初你直接把钱给我,今天的事还会发生吗?”
    “行了。”听筒里传来阵阵吵闹声,宋泓明不耐烦地骂道,“老子还有事,别来烦。”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然后直接把宋静原扔进了黑名单里。
    宋静原捏着电话,全身力气好像被人抽空,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手掌被掐的发青,全身忍不住发抖。
    为什么她会遇上这样的父亲。
    她怨恨自己的无能,既保护不了奶奶,也没法和他抗衡。
    宋静原深吸几口气,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开始收拾客厅里面的残局,抬手拿抹布的时候,她没注意到角落里的玻璃碎片,指腹不小心蹭过,殷红的血渗出来。
    这种小磕小碰对她来说早已算不上什么,宋静原熟练地到抽屉里拿出个创可贴贴上,转身继续收拾。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了。
    怕奶奶中途醒来,宋静原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准备骑车过去。
    雪天的路难走,骑车的速度也没那么快。
    路过街边一家超市的时候,想到陈砚前前后后陪自己忙了一晚上,连口水也没喝上,便把车停到一旁,进去给他挑了点吃的。
    不过十分钟的时间,等她再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停在门口的自行车却不见了。
    *
    雪越下越大了。
    陈砚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老人,连她翻个身都要紧张一下。
    护士过来换药的时候,看他神轻严肃,笑着问:“你奶奶吗?”
    陈砚愣了几秒,没否认:“是。”
    “不用太担心,没什么事。”
    陈砚笑了下:“谢谢。”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凛风拍在玻璃窗上,陈砚拿手机看了下时间,见宋静原还没回来,隐约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点开聊天框打字:【什么时候回?】
    等了五分钟不见回复,舌尖烦躁地顶了下上颚,把手机扔回口袋里面。
    房间里安静地只剩下嘀嗒钟声,又过了十五分钟,病房里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
    声音弱到几乎听不见。
    陈砚抬头,刚准备开口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话还没说出口,便愣住了。
    宋静原那件杏色羽绒服上落满了雪,肩膀头发甚至睫毛上都是一片白,像是个雪人。
    她手腕上挂了个白色塑料袋,露出的手背冻得通红。
    陈砚没出声,起身过去拉住她的手。
    冰凉一片。
    宋静原没看他,头低低地埋着,陈砚刚想抬起她下巴,一滴滚烫的泪却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陈砚蹙起眉头,用手心去擦她的眼泪,但宋静原就是不肯看他,声音还带着哭腔,把手中的袋子交到他手上,断断续续地:“陈砚,今晚谢谢你。”
    “这是给你买的东西,你先回家休息吧。”
    她的嗓音细细软软,被风雪一吹还多了几分哑,弄得陈砚全身发燥。
    他没接那个袋子,沉下眼叫她:“宋静原。”
    她抽泣半天才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医生已经说过了,你奶奶没事。”
    “我知道。”
    “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还在哭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静原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好温柔,和他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但是她现在实在太狼狈了,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么仓惶的一面,只是推了推他的手:“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宋静原。”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
    然后她又听见他说:“我最不喜欢别人骗我。”
    “是被人欺负了吗?”
    宋静原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眼泪还是簌簌地往下落。
    陈砚真没办法了,抬手将她外套上沾的雪都拍掉,把人按在旁边的折叠床上。出去向护士要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耐心地帮她擦去发丝和脸颊上的积雪,最后接了一杯热水塞进她手里,瞥见她手上的创可贴,问她是怎么弄的。
    宋静原含糊说是不小心划破了。
    病房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人的身影贴在一起。
    陈砚在她身旁坐下,将贴在她后颈上的发丝勾下,像是有十足的耐心:“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
    水蒸气将她的心氤氲得酸酸涨涨,长睫抖了几下,宋静原终于开口:“我的自行车丢了。”
    想到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陈砚松了口气,笑得有些散:“我当什么大事呢,不就丢了个车,至于你这么伤心?”
    宋静原没接话。
    “别哭了。”他用袖口去蹭她的泪,“我给你买辆新的。”
    “不一样的。”
    “那车对你很重要?”
    “对。”宋静原嗓音有些破碎,“那辆车是爷爷买给我的。”
    她声音极小:“那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
    陈砚哑然。
    他想起之前有一次,半开着玩笑问她怎么不换一辆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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