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无战。

    “瑾儿。”萧望顿了顿,哑声开口,“你是在怪我。”

    “怪你?”瑾苏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便就散了。“我怎会怪你?我怎敢怪你?”

    手指轻轻贴着下腹,她喃喃自语,“萧望,你其实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又如何忍心用他来威胁我?你无非是不想我离开你,可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这张脸么?若是我将它毁了,你是不是便可以放过我了呢?”

    贴着她下颚的手猛然用力,“你宁可毁了这张脸也不想留在我身边?”

    “我知道,只要我继续很乖很听话,你便会一直对我好,就像对嫣儿一样对我好。可是萧望,我是人啊,我有心,被伤了那么多次,不会不疼的。再伤下去,我会死的啊。”

    她的声音那么淡那么淡,萧望不知道她的绝望之深,竟可轻描淡写的说出一个‘死’字。

    他真的,伤她到这种地步了么?

    她竟说她会死,再留在他身边她会死。

    “瑾儿。”

    他叫她,声音杂乱无章。“你从何时开始,已恨我至此?”

    “我不恨你,早就不恨你了啊......”

    恨,只是因为还爱着罢了。

    “那日站在人群中,看你身着喜袍迎娶杨语兰的时候,我在恨你。你误会我不贞将我赶出萧府时,我在恨你。你以为我向你下毒恶意囚禁我折磨我的时候,我也恨过你,可是后来,一次又一次......呵,萧望,不知怎么了,我开始没办法恨你,因为,我再也没办法爱你了。”

    没办法爱一个,已经丧心病狂的你。

    “萧望,我们有那么多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好好在一起的,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竟已走到了这个地步。每次想到这些,我就会很难过很难过,你不会知道我有多难过,就像是剖骨割肉,我眼睁睁的看着周身的血液一点点流干,却没有任何办法挽回。”

    “望哥哥,”她垂下头,这样唤他,声音很低,很轻,“我曾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只是一句曾经,却轻易斩断了所有。

    “问柳姐姐说你前几日去过邪剑山庄,你已经知道真相了不是吗?萧望,我没有欠过你什么,你放了我,好么?”

    她在求他放了她,可那声音里去没有一丝一毫的乞求意味,苍白的面容上只有迷茫到极致的钝痛。

    萧望突然就慌乱的厉害。

    “瑶儿,她已不再记得我了。她忘了曾经,忘了所有人。”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有着细微的抖颤,低哑的嗓音缓缓响起,“钟宸说,她不愿面对曾经做过的事,才会选择替自己封锁了记忆。她现在,不过六七岁孩童的智力。”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想去猜不愿去想。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我没有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伤害过你,我不曾....做过那样残忍的事情。”

    他的声音颤着,“瑾儿,我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你是否背叛过我,我只知道我要你,我要我们的孩子,我不想放手。”

    “不要离开我。”

    他说,不要离开我。

    江都桃花,常年不败。

    瑾苏抬起头穿过萧望的目光向林间望去,眼前满是无尽的花树。白衣胜雪的英挺男子就站在最大的那颗树下,眉目温柔,朝她缓缓微笑,那些粉色的花瓣随着清风,落在男人的肩头,洋洋洒洒飘满了她整个年少。

    听说江南有一处桃花岛,每日每日都会飘洒絮絮扬扬的花瓣雨,那时她沉溺在他的柔情里,心想最美桃花也不过眼前人万分之一。

    后来.......

    她垂下头,蓦然就笑了。

    “萧望,你可知当初,瑾府为何会惨遭横祸?”

    后来,她独自一人默默行走在没有他的花海中,永生永世,再无止境。

    “隋开皇十二年,南方根基未稳,作乱频繁。与瑾家略有交情的一位故友不知怎地也卷入了那场阴谋反叛中,爹爹不忍战乱伤及无辜百姓,又不愿出卖朋友,便上报官府,只提了一句小心防范。可就因为那句话,瑾家连带仆人奴役,除了我的共十九口人,通通惨死在从江都逃往京都的途中。”

    “我总是会做很深很深的噩梦,眼前尽是爹娘死前景象。我那么那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冷血残忍的一群人,竟忍心伤害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他们夜里梦到满手鲜血,不会觉得自己当真罪无可恕吗?”

    罪无可恕......

    男人的脊背绷得很直,却仍是止不住浑身上下的颤抖。

    “萧望,为何你要反叛?为何你会是冷血残暴,杀人不眨眼的存在?为何,你要和那些人一样呢?”

    他不语,只是听她一字一句说着,听她的声音慢慢变小,变轻,最后近乎绝望的低喃。冰凉的薄唇向上,从她眼角慢慢吻下去,一寸一寸,一点一点碾磨,落在那两片桃花般的唇瓣上,缓缓探入。

    末了,他将她抱入怀里,“我不会放了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走。”

    瑾苏闭上眼,不再试图反抗。纤细的手指慢慢垂下,任自己的身子瘫软在男人的怀抱中。她很困,很疲惫,几欲睡着。良久良久,她听到一句低喃,却不知是现实或是梦境。

    “若我能放下一切,我们,还回的去吗?”

    ☆、第八章 饮鸩止渴

    瑾苏不知何时已躺在他臂弯中睡熟过去,只是睁眼时,竟已回到了酒楼的厢房内。

    耳边传来很轻很轻的箫声,她直起身子,隔着一处屏风便看到那倚靠在窗前,背对着自己缓缓吟箫的墨衣男子。瑾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听那箫音,心脏某处竟又突地碾过细小却又清晰的剧痛。她茫然想起昏睡前听到那沙哑哀伤的低喃,‘瑾儿,若我肯放下一切,我们,还回的去吗?’

    回的去么?

    少女闭上双眸,眼眶突然酸涩的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箫声慢慢停了下来,她没有睁眼,却感觉得到身前愈来愈近的压迫感。

    “瑾儿,睁开眼。”

    长指慢慢拨开她侧颜上的发丝,缠绕在手心中。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我知道你醒了,不要逃避我。”

    逃?

    她从来都逃不掉。

    黑白分明的瞳孔对上他幽深的黑眸,瑾苏竟莫名有些慌乱,她躲开他的视线,偏过头去,“萧望。”她的声音有些轻颤,“你不要这样压着我,很重,会伤到孩子。”

    男人闻言,稍稍抬了抬身子,却仍是未起身。

    “你想离开吗?”

    他垂眸,注视着她有些苍白的侧颜,“瑾儿,告诉我,你很想离开我是么?“

    瑾苏微微动了动唇,却不语,直到一把冰冷的利器放入她的手心,那尖锐的触感,几乎灼伤了她。

    “你......”

    “你恨我不是吗?”钳住她冰凉的小手,慢慢摩挲到自己胸口正上方,“杀了我,我就放你走。”

    少女的身子不可控制的轻颤着,瞳孔满满全是不可置信,“你疯了!”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放开,我很痛。”

    “怎么了?你不是很想离开吗?”男人低低的笑,声音却满是苦涩,“我杀了你师弟师妹,灭了你云水涧满门,我知晓你恨我,杀了我,替他们报仇,恩?”

    “你是在逼我。”

    “没错。”他也不否认,握着她的大掌更用力了些,直到那刀刃抵入他的胸口内,渗出丝丝血痕。

    瑾苏被那方鲜红迷了眼,几乎鬼使神差地在想,杀了他吧,刺下去,你就可以解脱了不是吗?你可以替师妹报仇,杀了他,杀了他!

    纤细的手指慢慢握住那冰凉且尖锐的利器,却没注意到男人眼中愈发薄凉的目光。

    她整个身子都颤抖的厉害,隔着单薄的衣衫,竟碰到他胸口上道道伤疤。

    凹凸不平,像两条丑陋的蠕虫。

    尖刃猛然调转了一个方向,‘哐当’一声,滑落在地。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瑾苏用力睁着大眼,面前却模糊的可怕,她流不出一丝泪水,只是拼命的摇头,不断用力低语,“走开,萧望,你知道我恨你就滚远一点,不要逼我,我求你不要逼我......”

    她恨,恨自己的心软,更恨他的残忍冷血,她想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她刺过他两剑,她已经刺过他两剑了!他想要什么,他到底还想得到些什么!

    下一瞬,身子已被紧紧束缚住。男人压下她的双手,想止住她浑身的颤抖。

    “是你在逼我,”他说,“瑾儿,你不知道,你就快逼疯了我。”

    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他近乎乞求的低喃,“忘掉那些,忘掉从前,我会对你很好,我会好好爱我们的孩子。不要这么冷淡,瑾儿,我很难受。”

    他在等她的回应,可良久良久,只有满室的沉默。

    萧望知道,那是最无声的拒绝。

    她咬紧了下唇不发一言的模样,看在他眼中竟满满全是讽刺。长指不受控制的向上,挑起她尖细的下颚,重重亲吻上去。唇齿缠绕,他吻的那么急迫,满脑子就只剩了一个念头,他要她的回应!

    瑾苏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纤细的手指无措的抓着身下的毯子,被动的去承受男人渐渐深入的亲吻。她可以那么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无措他的痛楚,只是萧望,他究竟想要些什么呢?

    她分明,什么都给了他啊......

    心头那细细长长的疼,来的毫无预兆。

    她不爱他。

    她绷紧了双拳,一遍遍用力提醒着自己,她不爱了,早就不爱了!尖细的指甲陷入手心中,勾出道道血痕,可身体的刺痛却掩盖不住心痛的万分之一。

    如果爱他是一场瘟疫,那么她,早已病入膏肓了啊。

    “瑾儿,不要离开我。”

    唇上的束缚终于消失,然后,她听到了一句极轻的低喃。

    “瑾儿,别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男人一遍遍重复,钳住她的力道忽轻忽重,声音杂乱无章。

    绷紧的双拳终于慢慢松开,瑾苏看着他,手臂竟不受控制的向上,用力揽住他的脊背。

    明知一响贪欢不过饮鸩止渴,可她要如何拒绝?

    萧望,萧望,萧望......

    她咬牙,一遍遍念他的名字,夹杂着血和泪。

    “给我三日。”

    她听到他说,“只有三日,忘了那些事情,我们还是从前。瑾儿,我爱你,只有你。”

    下一瞬,唇舌被重新侵占。她身子很凉,任凭那长指所到之处激起层层颤栗,闭上眼,面前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就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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