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嘉抽了一记鼻子,开始小声地哭泣。
    她只是想出去,为什么不可以,这里一点都不好,也没有人来看她。
    柳思嘉边哭边擦眼泪,心里暗暗唾弃自己窝囊,雨点噼里啪啦落在身上,身上开始变湿,睫毛颤抖,正小声地抽着鼻子。
    忽然,眼前的光线被挡住,耳边呼呼的风声消失,一把白色的透明伞凭空出现,替她遮住了不停往下落的雨。
    柳思嘉怔怔抬起脸,视线出现一截雪白的手腕,脸上有着蝴蝶胎记的女孩始终安地站在她面前,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她,撑着的伞倾倒了她这边。
    是她的避难所。
    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才是真正一直关心她的人。在经历虚伪的友情背叛,亲人一直以来的冷落,病痛的折磨后,才看清她是对她好的人。
    而她又做了什么?
    一滴接一滴的眼泪不断从发红的眼角滚出来,柳思嘉号啕大哭,黑色的眼线睫毛膏混在一起,她哭得直打嗝,睁眼看向眼前的林微夏,视线模糊,不停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林微夏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不会原谅你,但我不恨你。”
    “如果你的道歉是真心的,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伤害别人。”
    不原谅你是想让你永远记住受害者的痛。她心中应该永远有一道伤口,头顶悬着一把善与恶之剑,时刻警惕着——保持善意,不要去伤害别人。
    这是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是为了拉她一把。
    “嗯,我会的……而且我……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犯的错。”柳思嘉边哭边打嗝,一张脸哭得通红,因为哭得太用力,脖子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柳思嘉想起,当初也是那样,相遇的时候,林微夏给了她一把伞。
    高一即将升高二的那个暑假,南江市遇到了有史以最大的台风。柳思嘉在期末考试拿到了全科全a的成绩。
    当她把成绩单交到温黎艳手上的时候,一向对她严苛的温母脸上终于露出了赞赏的神情。
    温母也因此答应把柳思嘉接来新家住上一个暑假。
    柳思嘉拉着二十四寸行李箱,满心期待来到这个新家,她甚至为了讨妈妈欢心,还准备了那个家的人礼物。
    可她一进家门,就收到了同母异父妹妹的下马威。
    柳思嘉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正翻找着她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邦尼熊。
    女孩才十岁,银色的尖舞鞋重重地踢了一下柳思嘉,立刻发出叫声。温黎艳一脸紧张地出来忙问:“怎么了?”
    “姐姐的行李箱撞到我的脚了。”
    温黎艳瞪了柳思嘉一眼,她也没反驳,冷冷一笑,捏紧手里的邦尼熊,拉着行李上楼的时候当着她妹妹的面毫不犹豫地把熊扔进垃圾桶里。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柳思嘉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话,笑吟吟的:“贱人。”
    柳思嘉期待的完美暑假没有发生。她这个妹妹鬼精得很,经常明争暗斗地抢她的东西,明目张胆地吵闹着让温黎艳带她出去,独自撇下她一个人在家。
    柳思嘉也不是善茬,整哭过她几回,温黎艳终于发话,斥责的语气夹杂着冠冕堂皇的偏袒:
    “她是你妹,你就不能让着点儿她?”
    柳思嘉笑了,直盯着她妈看,开口:“你不偏心的话我考虑让让她。”
    “既然你不安分的话,可以趁早回去。”温黎艳轻飘飘一句话捏住了她的七寸。
    柳思嘉眼神错愕,却也不敢在这个家再惹出什么事来。
    后来温黎艳太忙,要协助继父处理公司的事务。
    带小孩这个任务就落在了柳思嘉头上。一整个暑假,柳思嘉不仅要带这个妹妹出去玩,还要辅导她做功课。
    每天如此。
    柳思嘉不知道自己费尽心思,努力做到最好,换取了和妈妈相处的一个暑假到底有没有意义。
    她每天跟领任务似的带这个妹妹出门,不是带她去冰室,就是去麦当劳。
    后来柳思嘉懒得换地方,固定带她妹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那是她最初遇到林微夏的地方。
    那天柳思嘉心情不太好,一进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坐下,冷着一张美人脸,点了份奶咖。
    她妹点了一大堆东西,青椰乌龙,牛角包和菠萝油。
    明知道柳思嘉心情不好,她妹还狂按桌铃催促让她去吧台那里拿她的餐食,不停地用菜单甩在她手上,柳思嘉瓷白的胳膊起了一道红痕。
    柳思嘉斜了她一眼,起身走向吧台,服务员穿着棕色围裙,长发披肩,正在打发奶油。
    蔻丹色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女生抬头,柳思嘉觑了一眼面前立着的新品宣传牌,开口:“你好,麻烦换下餐,原来29号的青椰乌龙换为冰美式。”
    “全冰。”柳思嘉补了一句。
    女生视线越过柳思嘉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小女孩,指尖在点单器上划动,温声应道:“好。”
    柳思嘉转身往餐桌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那女生是不是在笑?
    冰美式很快送过来,柳思嘉私下放了糖,又加了植物奶进去,她这个妹妹看也没看咕噜灌了好几口,喝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皱眉说道:“这是青椰乌龙吗?”
    “土逼,新品不了解吧。”柳思嘉低头看着时尚杂志,瞭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仅过了十分钟,她妹就捂着肚子直喊痛,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厕所。
    “蠢货。”柳思嘉盯着她的背影说道。
    没多久,她妹跑回来,恶狠狠地盯着她,然后拿起手机拨打了温黎艳的电话,轻车熟路地掉眼泪,带着哭腔:
    “妈——姐姐欺负我,她爸爸交女朋友了心情不好就拿我出气,让我喝了不该喝的东西,妈妈我现在肚子好痛——”
    话筒那边传来温黎艳温柔的安抚声,还说马上派司机接她回家。须臾,柳思嘉的手机接连响起震动声,是温黎艳来电。
    柳思嘉直接按了关机。
    司机来接她妹带人回家时,小女孩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恶毒地笑着说:
    “活该,我妈妈不要你,现在你爸也快不要你了。”
    柳思嘉就这么在咖啡厅坐了一下午,她什么也没干,盯着窗外直发呆。
    夜幕倾降,那天台风过境,路边的共享单车,树木被狂风吹倒在地,部分地铁停运,大量的车走走停停在公路上,霓虹交闪,灯光明明灭灭。
    整座城市陷入混乱之中。
    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了。
    柳思嘉呆坐在那里,连咖啡厅最后一个客人走了都不知道。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直到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店要打烊了。”
    “我还能再待一会儿吗?”柳思嘉问。
    “可以。”女生点头。
    那天女生收拾完桌子,吧台,原是九点半打烊,一直到十一点她也迟迟没有关门,让柳思嘉一直在那待着。
    她递给柳思嘉一把白色的伞说:
    “别淋到了。”
    柳思嘉倏地想跟陌生人倾诉,红唇一张一合:“如果你怎么努力做好,你妈都不爱你,你爸倒是对你还不错,可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怎么办?”
    “我会先爱自己。”
    “不要让父母的过错来惩罚你自己。”
    缓缓的语调响起,像是一杯清淡的白开水,柳思嘉心里得到了一些宽慰,好像羽毛在包裹住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女生,笑了,开口:
    “我叫柳思嘉,你叫什么名字?”
    “林微夏,式微的微,夏天的夏。”
    “明天还是你值班吗?”
    “不是,如果你想来的话,我会叮嘱同事留一把伞给你。”
    再后来,两人熟悉之后,柳思嘉毫不犹豫地替林微夏挡了一刀,看林微夏哭了,她还安慰女生,说掌心有疤更酷。
    “你在这家咖啡厅,每天几点下班啊?”
    “九点半到十点。”
    “反正我闲着也没事干,我以后每天负责送你回家,省得你爸再出来欺负你你。”
    “啊,不好吧,你不能再受伤了。”
    “怕什么,我带了防狼喷雾和报警器。”
    ……
    站在一旁的宁朝一脸无语地看着直哭的女生出声提醒:“姑娘们,要下大雨了。”
    “时间来不及了。”
    柳思嘉睁着红肿眼妆的眼睛,眼妆晕开成一条线贴在眼睑下面:“什么时间,你们不是来看我的吗?”
    宁朝看着她,笑了一声:“带你逃亡啊,你不是想离开这吗?”
    “真的?”柳思嘉一骨碌从草坪上爬起来,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口。
    宁朝他们刚才假装志愿者送了几箱水和水果才得以进来,现在带着柳思嘉已经不能从大门那出去了。
    “这边。”班盛出声。
    他刚才一直在帮她们放风,顺手找了处较好攀爬的铁丝网。班盛站在那里,两条结实的手臂一撑,找到发力点,人轻而易举地爬了上去,纵身一跃。
    人轻而易举地站在了墙外。
    柳思嘉看着班盛熟练的动作,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甩出了一句脏话。
    林微夏有了刚才的经验,也没那么害怕了,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在要跳的时候心尖颤了一下。
    “下来,我接住你。”班盛出声。
    林微夏眼一闭,跳了下去,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腰,砸进宽阔的心跳有力胸膛,听见班盛在她耳边闷笑一声,热气拂耳:
    “怎么还挺重。”
    “你好烦。”林微夏耳朵腾的一下红了。
    而柳思嘉就没这么胆大了,因为她摔过一次,爬上去蹲在那里怎么劝说也不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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