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是一个三人间,老人家躺在窄窄的病床上,膝盖以下包扎着厚厚的纱布,树皮般苍老的手背正打着点滴。
    池沅到的时候没看到陈浮己,老人家正在闭眼休息,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柜子上放下水果篮。
    随后去了走廊给陈浮己打了一通电话,那头没有接。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久了没有闻,她竟然莫名感觉到熟悉的心安。
    她回了病房,坐在病床旁边,忍不住开始认真打量起老人家的面容。
    乍一看,烧伤的疤痕是真的很吓人,但看久了,却觉得这副瘆人的皮囊之下是一颗慈祥温爱的心。
    她记得之前听人说,陈浮己不是老人家的亲孙子。
    其实到现在,她都没有看到过陈浮己的父母,大概隐约是能猜测到他和他父母关系应该并不太好。
    池沅坐在那里,一些琐碎的事情想了大概半小时左右,陈浮己就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叠单子,还提着几瓶药。
    陈浮己看到池沅的时候,眼神之中略显一丝震惊,不过稍纵即逝。
    池沅能明显感受到他这几天有多累,眼下一片青黑,锋利冷厉的五官写满了憔悴,像是冬日里的寒风,让人望而止步。
    隔了两三米的距离,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混着消毒水,有些呛鼻。
    “陈浮己······”
    “你怎么来了?”他语气生硬。
    池沅还没来得及回话,老人家就醒了,看到池沅的时候,神情说不出的高兴:“是你啊。”
    “爷爷还记得我呀?”她客套说。
    “怎么会不记得这么漂亮的女娃娃。”
    两人说话的功夫,陈浮己就将单子全都放进了柜子里,正巧看见柜子上放着一提果篮,他看了一眼后收回视线,走过去扶老头坐起来。
    “上个周看见您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会摔倒呢?”池沅和他寒暄。
    老头叹了口气,笑笑:“人老了,眼睛不中用了,路都看不清了。”
    池沅起身去拿了个苹果洗干净后,打算削皮,出来的时候正巧听见那爷孙俩在吵:
    “下午出院吧,这医院待着没意思,我回家自己养。”
    “出什么院?明天还要做理疗。”陈浮己极其烦躁地吼了句。
    老人没再说话,躺在病床上,爷孙俩像是在赌气一样,谁也不再跟谁说话了。
    老人家上了岁数,骨头这些都不硬朗了,再加上老头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各种疾病缠身,拖了好几十年的老毛病,哪里经得住这么一摔。
    这次他这次住院,又一并检查出不少病,就连医生都说,怎么那么能拖,一点都不怕痛吗。
    陈浮己也时常在夜半听到老头一个人在房间里低声哀痛,没想到这么严重。
    住院两三天,花了不少钱,社保倒是可以报销一部分,但开销还是大,上次和苏锋打球赢下得那些钱,全都花完了。
    陈浮己弯身,从病床下拿了个盆子去厕所,里面装着些黄色液体。
    池沅在洗手池边上站了一会儿,才进去。
    她进去的时候,刚好撞见老人家在偷偷地抹眼泪,心下不忍,坐在边上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爷爷。”
    老头胡乱的摸了摸眼泪,无助地捶了捶病床的边缘:“这医院,人哪里待得起啊!”
    他虽然看不清,但好几次护士来催交账,他都是听到的。
    池沅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缓缓开口安慰:“爷爷,对陈浮己来说,你现在养好身体才是最好的事情。”
    池沅拿了把水果刀,坐在边上心事重重地削苹果。
    没多久,陈浮己就将刚才那个尿盆洗干净了,进来就把它放在了床底下。
    三个人,就只有池沅偶尔和老人聊几句,陈浮己一直没有插话。
    等到池沅把那个苹果削完后,陈浮己才看向她。
    “你出来一下,聊聊。”他看着池沅说。
    池沅抬眸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削好的苹果递给老人家后,就起身出去了。
    陈浮己出去的时候,老头拉着他手说了句:“好好跟人家说话。”
    老头太了解他了,只是看他脸色,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于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出去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走廊尽头。
    楼梯拐角处。
    “陈浮己,我明天没有课,我可以来替你。”池沅轻声说。
    这么多天了,一个人应该很累,休息一下吧。
    他靠在楼梯走道的门框上,昏暗的角落没有灯光,只能依稀看到他流畅而有生冷的轮廓线,他指间夹着烟,是刚从烟盒里倒出来的一根,但并没有点燃,只是习惯性地夹着。
    “帮我?帮我什么?端屎还是端尿?”他话语粗俗直白,丝毫没有在意对面是一个女生。
    池沅能听出来他心情很不好。
    池沅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漆色的眼眸,似乎想要从晦涩难懂的眼神里看穿些什么,她说:“陈浮己,你帮过我,所以我也想帮帮你,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他身上戾气很重,像是他抽的劣质烟那样,又浓又烈,只知道呛人:
    “谁他妈跟你是朋友?自作多情上瘾了?”
    “陈浮己,我说过,我们是朋友,如果是钱方面的问题,你可以跟我开口······”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浮己暴躁地打断:“你他妈听不懂人说话是不是?池沅,你以为你自己是救世主呢?圣母心泛滥想拯救全世界?”
    似乎每次提到钱,他都会翻脸不认人,说话又毒又狠,可能是他觉得,戳到了他想要维护自尊心。
    池沅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
    陈浮己将烟叼在唇边,咬着烟头,掏出火机点燃,似鹰般眼神在烟雾中渐渐迷离开来。
    没吸两口,他没了耐性,干脆拧了烟头,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池沅手心里。
    “别再来找我,老子没空搭理你。”
    这一百块是她买果篮的钱。
    池沅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攥紧了手里的一百块。
    窗外绯红的夕阳透过窗户照耀进来,折射在地上,陈浮己远去的背影,一半入光,一半昏暗,倔强又显得无力。
    “真倔,死驴。”她蹙起秀眉,望向手里的钱,骂了句。
    陈浮己刚回到病房没多久,胖子就给陈浮己打了通电话,这次,陈浮己没有挂,而是走到外面接了起来。
    胖子听到电话接通的时候,语气都有些惊诧。
    电话里主要是问他老人家情况怎么样,陈浮己听着,一直没有回话,直到胖子问他缺不缺钱,陈浮己才开了口:
    “还能来上班不?”
    “你想来随时来,还是按先前的标准就行,你有课就不来。”
    他哑声:“不用,就做全工。”
    胖子迟疑两秒,说:“学校,你不打算去了?”
    “嗯,老头出院了我就来上班。”
    “行,随时来都成。”
    挂了电话,他就进了病房,老头问:“那个女娃娃呢?”
    “走了。”他淡淡回。
    老头摇了摇头,无奈:“你把人家给气走了。”
    “嗯,气走了。”他坐下。
    他说的那些烂话,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再想要搭理他了。
    第23章 “哭了?”
    陈浮己这么多年了, 头一次和汪东洋张口借钱,交了欠下的医药费。
    汪东洋听到陈浮己说要借钱的时候,人都愣住了, 一连串的话都憋在了嗓子眼里,什么都没说, 直接转账过去。
    陈浮己收了款之后, 回了句:【谢了, 下个月还你】
    汪东洋:【早点回来,等你打球】
    陈浮己没再回话, 那几天,他都忙着照顾老头,跑上跑下的, 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李巧巧估计是从胖子那里得到了陈浮己爷爷住院的消息,也没问陈浮己,直接提着两个保温桶就来了医院。
    说话说得还好听, 在老头面前, 献不完的殷勤。
    陈浮己脸色阴沉,没坐多久就出去了。
    李巧巧看着陈浮己出去的身影, 脸都快笑僵了,“爷爷, 你慢慢吃, 明天我再给你炖点鸡汤过来!”
    “不不不, 多麻烦你, 不要不要,今天晚上我就出院了。”老人家是真觉得不好意思, 连忙严词拒绝。
    “这么快啊, 陈浮己他一个人好照顾你吗?”
    “我不要哪个来照顾我, 我一个人得行。”
    老人家上了岁数,说话很执拗,只想着不给人添麻烦,半点都没听出李巧巧的话外语。
    李巧巧讪讪笑,没坐多久,就也出去了。
    “老爷子,你嗯是好福气哦,你那个孙孙长得俊,还楞个孝顺,你住这几天,看到两三个乖女娃儿来经由你了。”隔床的阿姨感叹。
    老头眼眶湿漉漉的,转头望向窗外,没回话,只有他知道,陈浮己这孩子的命有多苦。
    走廊上,陈浮己坐在椅子边上,李巧巧过来就靠了过去。
    “胖子告诉你的?”他随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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